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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凉夜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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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戏院旧址。
毕安安如约而至。那天回去后,她便在卞文星的帮助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下发给了沈素秦。一则告知她事情已经解决,二则询问戏院拆迁事情是否能有转机。许是被相声鬼附身后残存的情绪共鸣造成影响,亦或许是对于要送走二鬼这件事心怀一份愧疚,相声鬼的故事对她格外触动。她拉着团队商讨策划了两天,终于在最后一天早上于晨会上拍板,在后续的开发方案中将修复保留这座戏园,作为F城的历史见证。
送走二鬼后,毕安安将这段往事前因后果写下,并附上当年名角留给二鬼的赠礼木牌作为证明,这是她在二鬼指引下从一个旧老树泥土根下找到的。她将这些连同沈素秦给她报酬一起捐给了当地历史博物馆,感念二鬼忠义为他们尽一点点心意。博物馆仔细考证后将这一笔补在了F城的历史记载中,从此宁和兴、章和泰在岁月的长河上有了姓名——这都是后话。
此刻,毕安安将戏院得以保留消息转述给宁和兴、章和泰,他们此时又恢复了初见时长衫大褂笑容满面的模样,二鬼至此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渡魂进行的很顺利,白光散尽后只余毕安安一个人站在光辉的余烬里。
她的神情恍惚,像是超脱一切的漠然,又像是被压抑进深处的悲悯。
卞文星默默注视着她,想起上一次送走袁梅袁嘉姐妹后她也是这般神情。当时他心疼毕安安身负着超出承受的压力,可这段时间以来他知道毕安安远比他想象中要坚韧坚强,那又为何会如此?他隐约觉得毕安安有事瞒着他。
很奇怪,明明他也不是她什么人,却偏偏觉得毕安安应该信任他依赖他。他伸出手想抚摸毕安安头顶蓬松柔软的头发,手却从发丝间穿透。他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希望自己并不仅是缕亡魂,他想要给与她安慰,想要成为她的依靠。
魂魄触碰头顶的寒意让毕安安从沉沦中醒来。她抬头看着卞文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走吧。”
接下来几天,处理完F城的后续后他们开始顺着一条随意的轨迹四处游玩。沈素秦听说她把报酬捐掉后硬是送了她一条价格不菲的手链,毕安安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手上的钱不多了,毕安安只得一边在网上做兼职一边减少开支。
这一次卞文星没有再要提各种要求,反而事事随着毕安安的性子跟着她一起住接头巷尾的小旅馆,甚至还住了一回帐篷。
山间的夜风很冷,不知名的小景区内冷冷清清,平台上只有寥寥三顶帐篷。分别是几名结伴出游的大学生、一对小情侣和看上去独自一人且灰扑扑的毕安安。当毕安安缩着小身板提出要租一顶大帐篷时,几名大学生用一种探究怜悯的文艺目光看着她,仿佛脑补了什么哀伤感人的故事。毕安安脚趾抓地,交了钱几乎是落荒而逃。
大帐篷贵且搭建复杂,毕安安最终租了最便宜的小帐篷。
晚间,平台的东南角是几名大学生的大帐篷,打牌嬉笑歌声随着夜风一起飘荡在山里;与之相对角落的双人帐篷里是一对小情侣,帐篷前沿是女生亲手挂上去的捕梦网,羽毛下方的铃铛随着夜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东边适合看日出,毕安安的帐篷则离他们远远地搭在了西边。这么做不完全是因为毕安安习惯性避开人群,也是方便搭建时卞文星能偷偷出力。
山里的夜晚十分寒凉,毕安安早早钻进睡袋里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爬山搭帐篷本是她一时兴起,真住在里面的感受还没有路边小旅店舒服。这样的环境本就难以入睡,何况旁边还躺着、不,飘着一个卞文星。卞文星头并头脚对脚地飘在她身侧,半透明的身体比白日里显眼了几分,看着真像她身侧躺了个人似的。
毕安安不由得想到了隔壁帐篷里的小情侣。这样的想法让本就所剩无几的睡意雪上加霜。想到明天还要下山,毕安安掩去心头异常的鼓动,意正言辞道:“孤男寡女睡一个帐篷算什么呀,你出去。反正你飘着也不用睡,还可以看看夜景。”
卞文星挑眉一笑,似乎对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意外:“我是一缕魂,你怕什么?”
“谁、谁怕了,只是觉得不合适,我好歹是个女生。”
卞文星也不争论,转而换上一副委屈兮兮表情道:“可外面要下雨了。”
“怎么会,这么好的天……”啪嗒,水珠敲击帐篷的声音打断了毕安安的话。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水珠从无到有,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落,不大却免绵密。夜雨突降,也不知明日能否看到日出,大学生帐篷里传出一声懊恼的国骂,小情侣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
毕安安颇有几分无语,满腹怀疑地打量着卞文星:“你做的?”
“想什么呢!呼风唤雨那是神话故事。”卞文星摊手,“不过是魂体感知更敏锐罢了。”
“知道自己是魂体还怕雨……”毕安安不满地嘀咕一句,却是没再坚持让他离开。下雨天,哪怕是魂体,独自淋着雨在山间乱晃听上去也太可怜了些。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其他帐篷没了声音,山间之余风声雨落。
毕安安还是睡不着,她望着卞文星的衣角,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卞文星不再躺着而是盘腿坐在一旁。
半透明的魂体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面貌。毕安安在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想,卞文星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帅气的黑色?俊朗的白色?亦或是常人驾驭不了的红色?不论什么颜色一定都很好看,卞文星这样的人本就该是夺人目光的存在。这位大少爷哪哪都好,可惜已经死了……如果不是他变成了魂魄,他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雨声啪嗒啪嗒打在帐篷上,或许深夜就是容易胡思乱想情绪脆弱,当毕安安眼前的衣角一晃而过变成卞文星歪头盯着她的笑容时,原本没打算说出的话在这一刻脱口而出:“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话刚落下就后悔了。
还没来得及想到怎么打趣把话收回或者岔开话题,只见卞文星收敛了笑容目光微沉道:“安安,告诉你个秘密。”
他的目光很认真,毕安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无法离开你身边两百米的范围。所以长久以来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这回答完全出乎预料,毕安安心里说不上是有些难过还是松了一口气,问:“所以你才留下,对吗。”
“傻不傻。”卞文星轻笑出声,“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不论是主观意愿还是客观事实,我都会陪着你。”
一刹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有无数细密地雨点打在心上,是敞开心扉也是自我警告,毕安安敛了神色说:“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妈妈是被我害死的。”
这是毕安安多年来刻意遗忘的记忆。
她曾有过一个姐姐,姐姐在她尚未出生时就因为一次疏忽意外身亡。父母从此陷入悲痛,最终因为无法面对彼此而离婚。此后,父亲远走,母亲不堪内心痛苦试图自杀,被救回后发现怀孕。母爱的本能让她再次坚强,于是生下了毕安安,在安安二姨的帮助下生活开始走向正轨。
然而毕安安三岁时展露的异状,让长辈们意识到她眼中的世界与旁人不同。年幼的安安发现姐姐亡魂一直跟在母亲身畔,她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并一直向母亲描述姐姐模样举止。那时的她根本意识不到她所说的一切,对于饱受思念后内疚折磨的母亲来说是多么残忍的画面。
母亲爱安安,可早夭的大女儿是她无法释怀的伤痛。她借由小女儿的口感知大女儿,贪恋这份魂魄下的温暖却始终无法触及。最终因为心理上的旧疾复发,加上受魂体近身影响精神衰弱情绪不稳定,她选择了去“陪伴”大女儿。
毕安安永远记得面色苍白却依旧美丽的母亲红着眼睛跟她说:“对不起安安,妈妈应该陪你长大的,可妈妈等不到那一天了。你以后跟着二姨好好长大,妈妈去陪你姐姐了。”
五岁的毕安安还不太能分清活着的母亲和魂魄的区别,二姨收到母亲遗言赶来的时候,她还拉着哭泣的二姨的衣角指着窗帘下阴影说,妈妈和姐姐在那……
再后来二姨操持了葬礼打点了一切,可安安死活不愿意跟二姨离开,因为妈妈和姐姐还在“家”里。直到遇见了恰巧路过的老道士,在老者的引导下毕安安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渡魂,送走了姐姐和母亲。
老者教了毕安安一段时间,直到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了认知和掌控后才离开。他自称是个孤寡老头儿,不让毕安安喊他师父,可在毕安安心里他就是师父。从此毕安安跟着二姨生活,二姨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她带着安安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城市,让毕安安隐藏自己的异能,她希望毕安安拥有一个简单快乐的人生。
“你母亲……”一时间卞文星似乎想说什么安慰之语,旋即收口,转而道,“所以从此以后你就假装看不见魂体?再也不肯渡魂?”他想起初次见毕安安的时候她一直故意无视他。
毕安安的眸光更加黯然,面上神情让人一时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似哭似笑,像是无奈叹息又像是自嘲哀伤。
“有过一次,后来,我还是破例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