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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提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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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制的高脚杯被摔在地上,红酒溅了一地。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知道你们都干什么蠢事了吗?连个人都看不好,你们都是猪吗?啊??”
一群男人站在女人身边语带歉意地说“陈小姐,这次确实是我们的失误,我们也没料到组织里竟然出现内鬼……你放心,现在已经派人去找了,应该非常快就能查到。”
“很快是多久?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值钱吗?抱歉?好啊,你们要是真感到抱歉的话那就拿出点诚意来,自杀吧!”
陈冉琪冷笑着说,边说还边用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划上说话那男人的脸。
男人拳着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想挥出去的拳头忍了又忍。
“……陈小姐,请你放尊重点,我们只是交易关系而已,我可不是你的下人。”
“呵,这么简单的事都能搞砸你还要我尊重你?看来你们薛老大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就连养的狗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陈冉琪掏出烟来叼在嘴上,完全不把男人的愤怒放在眼里。
她这回是真动怒了。
当年,陈冉琪少不更事,刚听说自己有个叫林韶然的未婚夫的时候就花重金向薛平买过他的命,结果薛平失败了。后来因机缘巧合遇过林韶然几次,她倒是真心开始喜欢上林韶然,也暗自庆幸当年那场交易没有成功。
可如今明明眼看着人就要到手了,她却不满足林韶然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她知道对那样一个表面刚强内心柔软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更能打动他的了。这也才设计了这一出绑架案,选择跟薛平再次合作。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只差临门一脚,人竟真的失踪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陈冉琪一想就恨得不行,整张脸都气得煞白。
“陈小姐,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谈吧,犯不着拿我手下的人出气。”
一个中年男人说着从门外走进来,西装革履,颇有种事业有成的社会精英的感觉。
陈冉琪见了来人愣了一下,继而缓缓吐出一口烟“薛老大,好久不见。”
“是挺久的,小美人都长成大美人了。”
薛平坐上沙发接过小弟递过来的烟,施施然说道。
陈冉琪本来就不喜欢这种气势被压了一头的感觉,何况她现在还是占了理的,说起话来也就半分情面也不留。
“叙旧的话就少说罢,今天来我跟薛老大您讨个说法。我的生意这已经是坏了第二次了,以前您跟我爸做生意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种业务水平,难不成您真如外界说的那般宝刀已老,后继无人……快不行了吗?”
薛萍没回答,神色不变,沉默地抽了几口烟,半晌才沉着身问旁边的人“陈小姐这桩买卖是谁带头负责的?”
一个男人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是我和067,现在067带着林韶然已经跑了……”
“组里不养吃白饭的人,就按规矩办吧。”
薛平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不!老大,老大您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不知道067会那样做啊……老大……”
那男人的叫喊声被枪声打断,血淌了一地,缓缓蔓延开来,跟地上的红酒混到了一起。而地上的人余温尚在,性命已绝。
“薛老大这是什么意思?”
陈冉琪被枪声吓了一跳,看着地上那具连眼睛都没闭上的尸体吓得脸色煞白,喃喃道
“我现在要的是林韶然,可没让您杀人……”
“该清理的人还是要清的,该处理的事也终归是要一件一件解决的。”
薛平笑着说,一手把没抽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无知者无畏。
也都是因为平时高高在上惯了陈冉琪才敢单枪匹马地去跟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人做交易谈条件,可这时候她却感到后怕了,与虎谋皮,会有什么好下场?
密闭的空间里杀意波动,血腥弥漫,坐在沙发中央的薛平一半脸孔隐在阴暗面中,看起来阴森恐怖,简直犹如鬼魅。
“那……薛老大自己门户里的事情自己解决,我的事改日再谈吧。”
看着薛平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陈冉琪觉得全身汗毛倒竖,脊背凉嗖嗖的,只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不送。”
薛平向陈冉琪单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陈冉琪也不知为何,头皮猛地麻了一下,心如擂鼓,冷汗涔涔。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僵硬着身体缓缓背向薛平,转向大门。
“啊对了,陈小姐,差点忘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薛平突然再度开口,吓得陈冉琪差点儿跳起来。
“什么?”
陈冉琪偏过头问,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身体也止不住地抖。
“林韶然和那只从我这儿跑出去的小老鼠已经找到了,很快就能送他们去见你,请陈小姐静候佳音。”
薛平语气轻松地说。
“那最好不过……辛苦薛老大了。”
陈冉琪心跳快蹦出嗓子眼,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现在的她发现能不能找到林韶然已经无关紧要了,她只想赶快离开。
“不客气,应该的。”
薛平笑着说。
陈冉琪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
砰,
砰砰。
一步一枪。
陈冉琪的生命终究止步于此,再没能迈出第四步。
067解开了林韶然手脚上的铁链,搬着凳子坐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韶然问
“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
可以说这六七年来,林韶然没有一天忘记过这个孩子。
自从067离开,很多人都说林韶然变了。一个对谁都温和的人突然间就变得冷漠起来,像用坚硬冰冷的壳把自己套起来般,不愿对谁示好,也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
林韶然自己本人则拼命解释这与那孩子没有任何关系,变化只是年龄成长带来的改变,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磨砺出的成熟稳重,他只是变得更拎得清轻重,分得清对错,算得清利害得失了,并没觉得这样的变化有什么不好。
而这样的“觉得”也是一种变化,除了他自己,所有真心关爱他的人全都觉得不好。
“……不记得。”
林韶然语气冰冷地说。
一想到067对自己干的那些事,林韶然就不想承认得太干脆。
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时隔多年再度重逢,他的“小朋友”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肤色健康,五官端正,眉目清秀,还会说话了……
林韶然感觉死去多年的那些热忱与激动因为那孩子的出现仿佛全都一一复苏,春回大地般地活了过来。这是他这七年来首次有了“欣喜”的情绪。
067闻言,流星陨落一般,眼神迅速黯了下来,
“也是……都这么多年了。”
067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了一句。突然又激动起来对林韶然说
“没关系,我记得就行……哥哥忘了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够了……”
林韶然听得心疼,出声打断,他想告诉067自己其实什么都记得的,067却猛然一顿,看着林韶然的眼神里写满了受伤。
“我知道错了……可是对不起,我不后悔,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
067兀自说,好像要把以前没说的话的分量一次性给补回来,连给林韶然插话的机会都不给。
“他们已经发现我是卧底了,也知道那么多次行动失败是我给警方通风报信的,以薛老大的本事不难找到我,既然横竖都是死,我想……”
卡在一个“想”字,067没有再说下去,脸色涨得通红。顿了下才哽着声说下去
“之前没拿掉蒙眼布就是怕看到哥哥厌恶的眼神,怕自己做不下去……可是,哥哥你不能权当怜悯我,成全我吗?我真的只剩这个心愿而已了……”
林韶然心疼得发酸。再见到067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是喜大于怒了,又怎么会讨厌?
林韶然没有回答,他只伸过手去揉了揉067柔软顺滑的头发。
一个动作牵出一段长长的记忆,时光倒流一般,一切好像都还停留在昨天,停留在七年前某个温馨柔软的瞬间。
067瞪大了眼睛看着林韶然,抬手紧紧抓住他放在自己发旋上的手,眼眶湿润,怔怔不语。
无言对望,才明白原来人的心里装着太多话想说的时候竟会不知从何说起。
“你喜欢我?”
林韶然问,抢在067没回答前又说“可是你这么小,你懂什么是喜欢吗?”
“我不小!下次过年我就十八岁了,就是成年人了!”
067急急说道,林韶然听了却更想抚额长叹……居然还是个未成年吗?居然相差了近十岁!这让人怎么下得去手?
“哥哥这么说是愿意考虑我了吗?”
067眼神亮了起来,双手捧住林韶然的手,欣喜全然写在了脸上。
“那你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韶然问。
心里还是有些气不过,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那个小朋友已经不在了。
“那是因为……我不想把哥哥牵扯进来,太危险了……”
067寥寥数语,解释得不算清楚,可是林韶然却明白了。他的小朋友这是想保护他,不想他引起□□势力的注意,哪怕一点点也不行。
“喜欢,很喜欢哥哥。从小就喜欢,哥哥就是我的多多罗……”
067抓着林韶然的手放上自己的额头,一句表白的话虔诚得像在向神明许愿。
可显然还不到可以两厢厮守的时候,就在林韶然想开口说好的时候,小瓦房的木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一群人从外向内涌了进来。
3提灯(3)
两年后。
秋高气爽的天,万里无云,很适合扫墓。
男人站在墓碑粼粼的墓园里把一叠报纸放在一座墓碑边,寻了块石头压住。
“死去万事皆空,本不该来打扰你的。但这份报纸最后还是想让你也看一看。种业因,得业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今天这样的结局你也可以安息了。”
墓碑旁那张报纸上的头条上醒目黑体大字正是a城最大□□最后一名逃犯落入法网,□□势力全数瓦解的消息。
“……就这样吧,我走了,我家小朋友今天出狱我得去接他。”
林韶然叹了口气,对着陈冉琪墓碑上的照片说。
当初是067自己自首报的案,因此警察比薛平早一步找到了藏到乡野间的林韶然他们。
虽然后来林韶然出具了刑事谅解书,但毕竟当时的067已经满了16周岁,绑架也是较为严重的刑事犯罪,最后还是依法给判了两年,今天正好刑满。
监狱外的067留着小板寸,整个人精神奕奕的,看见从车里下来的林韶然忍不住露出微笑。
林韶然向着他走过去。
多年前养成的习惯似乎从来没有改变,林韶然的手自然而然地牵住了067的手。
“回家吧。”
林韶然说。
067点点头。
“回去我想看龙猫。”
“好!”
“我还要穿新衣服。”
“买!”
“你一共欠我九个红包!”
“给!”
“冬天的时候想堆雪人。”
“行!”
“想上床。”
“……上!”
“想看烟花。”
“嗯……现在政府已经不让放了……”
“哦……那就多上一次床。”
“……”
林韶然和067手紧紧握着,走在通往幸福的路上,即使再行于暗夜,遇上风雪,也能无惧无畏。因为身旁总会有一个人,会在黑暗中为自己提起一盏引路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