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天地有清霜》未抒

18、第十七章

　　入了太极广场，便有小童迎上，得了雨集的示意要上车搬东西，却被先下车的和光阻了，避到了一旁。和光微微侧身，迎清疏下来。
　　清疏披着和光带着的换洗道袍，好奇地张望着。初时还不觉着冷，不一会儿寒气就上来了，冻得她直哆嗦。再看和光，却是恍然未觉似的，清疏不由好奇地问：“你不冷吗？”
　　和光摇摇头，“纯阳心法可以辟寒。我没带那么多衣裳，你若还觉着冷，就自己抖一抖，会好一些。”
　　清疏神情迷惑：“我不是一直在抖吗？”
　　这边久久没有搬东西的动静，雨集回身望过来，这才看到了清疏，一时竟怔住了。清疏察觉到她的目光，乖巧地走来向她行礼：“雨集道姑好。”
　　雨集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上官情盛怒的脸，面色有些僵硬，仍是强撑出一抹笑来，问道：“你也好。你怎么跟来啦？”
　　清疏一脸理所当然：“我来嫁给和光啦！”
　　雨集：......
　　她回想了一下过往同上官情比武的胜率，面色更加僵硬。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听得老友的喊声。
　　“清疏！！”
　　雨集有些心凉，只希望上官情年纪大了，脾气能收敛些，至少讲点道理，别一上来就动手。
　　她循声望去，上官情竟是乘着墨雕而来，想来也是十分焦急。若是我自己收的女徒弟跟别的小郎君跑了，我也是会这样杀过去的。雨集默默地想，握紧了手中的拂尘，免得上官情真不讲情面。
　　黑色的大鸟落地轻盈落地，双翅一收，卷起一片雪尘，十分惹人注目。鸟上人快步走到小女孩儿跟前，满面怒容，一手把她拎起，转身就要回去，甚至没同雨集打个招呼。
　　清疏从未见过自己师父这般模样，终于知道怕了，拼命挣扎着。上官情一手拿不住她，一时有些脱力，清疏便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挣脱了，飞快地跑回了和光身后。她望着上官情，瞬间便红了眼睛，跟着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天知道她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上官情的满腔怒火渐渐变成迷惑，如何也想不到清疏这是怎么了。
　　小娘子只是被吓着啦。
　　清疏不是个顽劣的孩子，性子虽然倔，倒也知道见好就收，往常惹上官情生气了，也从未见过上官情盛怒的模样，这会儿猛地一下被吓到了，哭个不停。
　　上官情听着她的哭声，很有些烦躁，板着脸道：“你若识趣，现在就跟我走。免得大家都不痛快。”
　　......清疏哭得更厉害了。和光微微往前一步，挡住了上官情的视线。
　　上官情皱了皱眉，怒喝道：“我数三声，你最好识做，别逼我大庭广众动手。”
　　这话已是相当重了。清疏害怕得很，犹豫了一会儿，准备走出来，却被和光拦了。他就站在她身前，明明也没高出多少，可好像已经十分可靠。清疏突然没那么害怕了。
　　见此一幕，上官情咬着牙，青筋顿起，手上作势便是一招芙蓉并蒂，正要拍出，却被一柄拂尘拦下。雨集不知何时到他身旁，低声道：“这会儿人多，你是怕你在我纯阳宫名头还不够响吗？”
　　上官情冷哼一声，瞪了她一眼，只是尚存一丝理智，不好迁怒雨集。
　　和光回过身，轻声安慰着清疏，清疏一下便扑进了他怀中，哭得更加委屈了。
　　周围人越来越多，上官情深吸一口气，到底没骂出什么狠话来。
　　清疏已经哭得有些喘不过气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不想会惹得师父如此暴怒，吓得不行，哪还敢跟上官情走。和光才被她抱住时还十分僵硬，一会儿倒也慢慢习惯，把清疏虚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头，小声哄着。清疏在他怀中就是一小团，渐渐地停止了抽噎。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上官情走了过来，拉了拉清疏的手臂，清疏死死抓着和光的衣襟，不肯撒手。一时又是僵持不下。
　　上官情又要发作，和光却抢着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是温和：“清疏，你松一松手，我送你个好东西。”和光拍了拍清疏的背，“我用了许多年，可宝贝了。”
　　清疏终于把肯脸露出来，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委委屈屈地望着他，就这么松开了手。
　　“是什么？”
　　小娘子看着倔，其实还是挺好哄的嘛。和光心想。
　　上官情趁着这机会抱住了清疏，清疏一心记挂着宝贝，见师父没有走动，便也随他去了。
　　和光取下了自己的佩剑，又取下了剑穗，递给清疏：“呐！这可是我师父亲手编的。”
　　一旁的雨集望了望天。
　　她自己的手艺，也只有自家徒弟会欣赏了。
　　清疏呆呆地望着这剑穗，愣了一瞬，立马又嚎啕大哭起来。和光看着她，也不知该不该收回手，很不知所措。
　　“小裴。”上官情终究是没了法子，勉强压下了怒火。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一张老脸都不知该往哪搁，只好先哄着了。“这回师父真的允了。不仅你同和光许约，师父也同雨集道姑立约，定下你俩的亲事来，你看好不好？”
　　这人完全抓错了重点，还以为自家徒弟仍然惦记着亲事才不肯走。
　　明明只是被他吓到了......
　　歪打正着，倒是吸引了清疏的注意，清疏将信将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雨集。
　　雨集一时也没想到能扯到自己身上来，冲着上官情直挤眉；上官情面上一派温和的假象，偷偷地向她眨了眨眼：先安抚，假装同意，之后再说！
　　上官情很是自信，凭借自己和雨集多年的交情，雨集定当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雨集看了，心下了然，笑着点了点头。
　　上官如此作态，便是让步了的意思。雨集不由老怀安慰——这么早就给和光定下了亲事，自己果然是个十分称职的师父。
　　一面自豪着，雨集一面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温言安抚清疏：“对，你师父和我立约，你不信你师父，总该信我吧？”
　　上官情勉力压下去的怒火好像又有点上来了。
　　偏巧他的傻徒弟还很不识趣，顺着话确认道：“当真？”
　　雨集爱怜地给她擦了擦小脸，“自然当真。”
　　雨集这辈子都别想再去青岩了。上官情恨恨地想。
　　清疏破涕为笑，立时便又冲着和光去了。上官情想着反正是做戏，这么一两刻也好接受了起来。他心下感激雨集的配合，冲她竖了个大拇指——这是他们约定过的手势，是称赞的意思。雨集看到了，心中也是诧异，上官怎么这么快就从“事急从权”的心态调整到了如此认可孩子们亲事。然而转念一想，和光这样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心里又是一阵欣慰自豪，向上官情眨了眨眼，又去看两个孩子。
　　清疏是个好孩子，没直接说她的剑穗难看。雨集对她的喜爱不由加深了几分。
　　“师父说过，不能夺人所好。这剑穗你这样喜欢，还是自己好好收着。“清疏指了指和光配着的香囊，“这香囊看着也很好，不如你把香囊给我，我把我的药囊拿来同你换可好？可以宜神安眠的。”
　　和光本就抱了忍痛割爱的想法，此时一听自己的剑穗能保住，欣喜非常，忙点点头，解下香囊给清疏。清疏接过了，也递上自己的药囊。
　　她又叮嘱了一遍：“你可记住了，咱们说好的。”
　　“不会忘的。”和光笑了，揉了揉她的头。
　　清疏又转向雨集，十分严肃地向她行了个礼。雨集莫名其妙，偷瞟了眼上官情，上官情看上去也有些迷惑。
　　清疏行完礼，认真地望着她道：“雨集道姑。和光他很好的，您能不能多夸夸他？他很敬重您，很想听听您的称赞。”
　　雨集一愣。
　　她一转眼，看了看自己的徒弟。和光分明还是个孩子模样，他被教导的比许多年长弟子还要优秀，小小年纪仿佛已能够独当一面，却全然没有同龄人的快活与天真。和光听了清疏的话，竟是霎时便红着眼睛低下了头，不肯再看雨集。
　　雨集心中一软，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儿做得不好。
　　严苛的对待，一味的批评，还有向来吝啬的夸奖，已经把令她自豪的徒弟逼成了这个模样。
　　雨集也十分认真地回了清疏。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清疏是个好孩子，往后要听师父的话。”
　　清疏听了，这才灿烂地笑出来。多少年后，和光仍然记着那小娘子明媚的笑颜。
　　只是时过境迁，他意欲奉道，自然要舍了男女之情。两年前他曾往青岩，意欲退亲，不料上官情、清疏皆不在谷内，这回，他原本想着剑宗大比完再去看看，却不想又是擦肩而过了。
　　当年的小小女孩儿，和近日来悉心照料他的医者重合在了一起。和光望了眼手中清疏的留信，不由微微笑了。
　　墨笔医仙，诗书双绝。想来这些年清疏一直记着他们的约定，很是努力。和光心里一暖，只觉相知无远近。
　　他一直也如约定那样，十分努力，从未懈怠。纵是多年了无音讯，及至后来他想退亲了，和光仍是认为，清疏是真正与自己相知之人，她听他，懂他，知道他想要什么，去替他争取。即使不能成为夫妻，也可引为知己。
　　先前耳闻清疏盛名，和光已心生亲近之意，想与之交往；有了这回阴差阳错的相逢，才令他真正想完完整整地了解清疏这些年，都是如何度过的。
　　得师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和光心生感慨，突然开始羡慕青荷同青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