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尚心语赶到医院的时候姥姥还在睡觉,怕打扰老人的休息,她转身就去卫生间整理仪容。
人上了年纪觉就少了,也浅得很,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惊醒,所以尚心语轻手轻脚的,生怕吵醒姥姥。
尚心语趁着姥姥没醒用清水擦了擦脸,现在这副样子叫老人家看到会难过的。
浓重的黑眼圈,布满血丝红肿的眼睛,头发有点乱,干燥起皮的嘴唇唇色黯淡,精神状态一看就不怎么样。
好在随身小包里一直都有放小瓶的护肤品和化妆品。
简单地化了妆,把黑眼圈勉强盖住,擦了显气色的口红,再把头发理顺盘起来。
姥姥一向喜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想着尚心语又忍不住要落泪,好在想起这次带的化妆品不防水忍住了。
尚妈妈也担心女儿,催着她去买点东西垫垫肚子,忙前忙后地安排事情,尚心语想搭把手,被尚妈妈推着去了隔壁空病床睡觉。
“你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快去睡觉别来我这添乱,快去!”因为怕惊醒老人尚妈妈是压着声音说的。
尚心语想想也是,怕姥姥担心,躺下眯眼休息。
尚心语眯了会儿听到房间里有动静,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因为低血糖有点头晕,适应了一会儿她意识到是姥姥醒了。
老人家挣扎着要下床倒水喝。
“姥姥你渴了吗?”她赶紧下床,从暖壶里倒了热水和凉水兑一起,碰了碰杯壁,温的,这才往杯里放了根吸管。
姥姥看她回来高兴得很,“贝贝回来啦!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一会儿让你妈回家给你做。”
尚心语鼻子一酸,却还是笑着回答:“不用了,我不饿。姥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中午回去给你做。”
姥姥笑得慈祥,脸上的沟壑越发深刻了,她靠坐在枕头上和蔼地道,“好孩子,姥姥早上才喝了米汤还不饿。倒是我们贝贝在外面都给饿瘦了。”说着又心疼起来。
姥姥拉着尚心语嘘寒问暖,问着问着干咳起来,尚心语赶紧把水递到姥姥嘴边,让姥姥用吸管慢慢喝。
“姥姥不急,喝慢点。”她温声安抚着,就像年幼时姥姥哄她那样。
姥姥看到最疼爱的外孙女回来高兴得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精神好得不行,连中午都多吃了点。
尚心语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老人家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容易满足。
回家的时候尚心语琢磨着该煲什么汤让姥姥好好养身体,走路分了心就提着一大袋子菜和人撞了满怀。
好在对方扶住了她,就是购物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尚心语抱歉地连续说了好几次“对不起”,蹲下来把地上的东西放回购物袋,对方也帮着捡,她又连着道了好几次谢。
提起购物袋尚心语才有空打量这个无辜的好心人。
真巧。
徐款款也是这么想的。
滕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百万人的城市里能遇到两次,不得不说这是缘分了。
“没事吧?”徐款款看她裤子沾了点灰指给她看,“你这边沾了点灰,拍一拍吧。”
尚心语赶紧拍了几下,灰尘也就掉了。
“额,谢谢。”尚心语有点迟疑,她不太能记得住人,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她顿了几秒,“刚刚真是抱歉,过两天你要是有空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我请你……”
徐款款随和地笑了笑,和气道:“相见就是缘,用不着这么客气。不过周末你要是有空我们可以去兴安广场,那边新开了一家咖啡厅。”
尚心语没把这段巧遇放在心上,直到回家取出食材准备煲汤才发现里面有几颗糖。
糖果都是葡萄味的,还有一张私人名片。
徐款款是个行动派,人撞怀里的那点香气仍在鼻端飘着,勾得她心落不到实处,干脆采取直接行动主动接触。
飞机上她就注意到尚心语了,平日里她也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偏偏忍不住关心哭得形象全无的尚心语,哪怕是尬聊也硬着头皮聊下去,就只是为了多听她说几句话。
徐款款扪心自问,如果这不是一见钟情……好像也没那么夸张,不过确实是心动的感觉。
这些天她都在自我反省,怎么就留了个联系方式呢?反省完就开始琢磨怎么联系才不突兀。
未成年才温吞犹豫,成年人心动就行动。
徐款款的老心脏跟随她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有荷尔蒙躁动的感觉,这种感觉真是该死的甜美。
然而这甜蜜的烦恼并不能改善她见鬼的睡眠质量,不过日常失眠的徐款款,夜里失眠想的终于不是数据报表而是周末的约会。
第二天精神奕奕的徐款款见人三分笑,手底下的员工一个个都八卦起来,工作之余就聚在一起唠嗑。
徐款款不是什么周扒皮,相反她是个亲和力十足的老板,对员工温和体贴,也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因为自己失眠所以公司都是早早下班,有人想加班还会被她劝回去。
徐款款脾气好长得又好看,按理手底下的人都不会太安分,然而员工楞是一个个乖得不行,还不是因为她失眠所以自带低气压,再温和也让人觉得像座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的死火山。
现在低气压没了,一下子春暖花开,员工们自然奔走相告,一个个都像过节一样。
尚心语对于徐款款并没有什么想法,相反她煲汤煲着煲着就顺手把垃圾清理了一遍,还出门扔了,回来总觉得有些不对,直到看到糖果才想起来名片被她夹带在垃圾里扔了。
那张私人名片精美好看,一看就是不一样的妖艳贱货,肯定是主人特别宠爱的那种名片。
希望人美心善的徐小姐不会计较这件事。尚心语心虚地想。
带着保温桶的尚心语中午送了回汤,赖到傍晚就被姥姥妈妈联手赶回家休息了。
哪怕姥姥身体虚弱,十个尚心语也拗不过她,老太太上一刻还“贝贝最好贝贝最棒”,下一刻就赶人了,不走还不行,看老太太眼里不作伪的担心,尚心语就是再不放心也只能回姥姥家休息。
由于神经衰弱,尚心语这几年都没能好好睡个觉,这直接体现在她的外表,浓重的黑眼圈还有不管如何振作都萎靡的精神状态。
老太太一向把外孙女的小事当成自己的大事来操心,哪怕尚心语不说,她都能瞧出来,到处问安神药助眠药,中药西药都让尚心语试过了,就是效果甚微。
尚家不在滕安,尚心语的爸妈在吉忻定居,尚心语的姐姐跟随爸妈在吉忻求学工作,而尚心语小时候身体不好尚爸尚妈没空照顾她,就把她送到姥姥家,偶尔假期接回吉忻的家小住,直到她上初中了才接回去长住。
然而尚心语初中高中都住校,大学更是离家千里,对她来说,倒是姥姥家更像个家。
尚心语的神经衰弱也是从初中开始的,不熟悉的家和家人,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在刚刚开学就因为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在家里也总是睡不踏实,夜里常常惊醒,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失眠的毛病也就落下了。
她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有时候熬得狠了还会耳鸣幻听,好在早习惯了这样的精神状态,对工作并没有太大影响。
姥姥家在近郊区,不热闹也不荒凉,房子是早年流行的样式,民国电视剧里边的那种带着院子的小洋房。
这一片的老房子都是这样的,大同小异,本地人管临近这些老房子的老街叫西洋街。
西洋街带着一股独特的韵味,前不久还有剧组过来取景拍戏。
尚心语觉得自己有点眼花。
入夜,院子里新安的自动感应灯亮了起来。
暖黄的灯光下,树下隐隐约约有个人的轮廓。
那轮廓熟悉又陌生,在回忆里,在梦境里无数次出现过。
尚心语怀疑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她快步走过去。
摇椅“吱呀吱呀”地摇着,姥爷坐在摇椅上,笑容和蔼。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尚心语赶紧用手背抹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她生怕一眨眼,这个幻觉就会消失。
树下忽然飘出很多淡黄的光团,围绕着摇椅窸窸窣窣地小声交谈着。
她听到它们在说——
“是那个小姑娘!”
“她回来啦!”
“她是不是不记得我们了?”
“贝贝我好想你啊!”
光团们在欢呼,细嫩的声音充满善意。
她应该害怕的,心里却觉得亲昵。
摇椅上的老人拄着旁边的拐杖站了起来,他满头银发,精神炯烁。
“贝贝。”
尚心语愣愣地看着他。
苍老的手抚过她的头顶,没有实感。
“你长大了。”老人的眼里都是欣慰,还有心疼,“也瘦了。”
上小学的尚心语白白胖胖,是个圆润可爱的小姑娘。
刚刚放学的小姑娘回家看到摇椅上的姥爷,笑着要闹他起来,苍老的身躯失去了栖宿的灵魂,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小姑娘第一次面对死亡。
温热的身体渐渐冰凉僵硬,姥爷始终紧闭着眼睛,她慌乱地抱着他的手摇晃让姥爷快醒醒,老人却永远不会睁开眼睛对她说贝贝别闹了。
她一直以为记忆里的人会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平静祥和,就好像只是睡一个再也不会醒的觉一样。
她拼命想忍住眼泪,就好像不哭就能证明她长大了,成熟了,再也不是那个会因为蹭破一点皮就嚎啕大哭的小女孩一样。
她想抱抱他,又怕这个美梦易碎,只敢睁大眼睛看他,努力记住他现在的样子,健康,精神,而不是青白无血色地躺在冰棺里。
“贝贝看姥爷看傻啦?”姥爷乐呵呵地打趣道。
尚心语捂着嘴摇头,咽下了差点发出的哽咽声。
能看到你好好的真好。记忆里反复幻想的场景忽然出现,以至于她觉得自己今天被幸运砸中了脑袋。
如果是梦,就再让她多见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