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职业种植手册》晏梦千秋

34、番外（一）

　　我是一只猫。

　　一只躲在枯井下上百年的猫，其实我就是一只很普通的小猫，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叫我短蓝猫、小蓝蓝，还说我有英国血统。（虽然我也不知道英国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某个名人的名字吧。）

　　我常常会想，我到底是谁？

　　想了快一百年了我也没想明白。我虽然躲在井底下没有什么见识，但我也会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吹风，但我讨厌碰到其他猫或者狗。它们好像也不太喜欢我，直到有只叫“小哈”的傻狗出现。

　　那几天，我很悲伤。因为唯一会关心我、经常来看我的那个老爷爷，他死了。其实没有人告诉我他死了，但我能感觉得到，是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我很奇怪，我们又不是一家人甚至都不是一个物种，为何我能感觉到他死了呢。

　　这老爷爷也跟我一样，是个命苦的人。（是的，我其实是人，只是阴差阳错地进了猫的身体。）

　　他经常会来跟我讲故事聊天，偶尔他也会进那口井，很悲伤地翻着那些农什，或者在那张破桌上记录着什么。我会很安静地趴在他身边，看他写故事、讲故事。或者说，是我跟他讲，他来写。

　　我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似乎能记住的越来越少了，这也可能是那碗汤在起作用了。我希望能在我消失之前，能跟老爷爷讲完所有我的故事，可是爷爷死了，他再也不会来了。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他抽着烟，望着天空，跟我说了很多。

　　“小猫啊，我可能以后不会再来看你咯。”

　　他重新掏出一根火柴，在火柴盒上轻轻一擦，短暂的火光中映衬着他那张黝黑的布满沟壑的脸。

　　“哎，等我死了我那儿子会带着儿媳和孙儿来看我吧？你说，我该将这园子交给谁呢？从清、从之？还是从乐？如果我那小女儿还在就好了，现在……也许这座庄园的秘密将永远随着我入土了吧。”

　　我不说话，默默地趴着，跟他一起看天空，唯一的那颗还在闪耀着的星星突然闪了闪，然后像流星雨一样滑落。

　　我瞪圆了眼，举起爪子指了指夜空。老爷爷也看见了，我看到他脸上划过几丝异样的神色。然后喃喃道：“真是怪象啊。”

　　随即他低下头，摸了摸我的脑袋，温和地道：“小猫啊，我可能帮不了你咯。你的故事以后要去讲给谁听呢，希望有有缘人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眼眶一红流下泪来，是啊，我的故事谁会愿意听呢？

　　是隔壁那条巷子里的那些幽灵？不，它们也都是些可怜人，我不想再给它们增添烦恼了。那是三星庙的那个少年？哦，他现在已经变成个怪老头了，我以前以为他是不会老的。

　　说来话长，我和他认识应该有几百年了吧？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一只猫，他呢一直是那个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少年。我与他相反，我阳光乐观，大家都说我是谷阳村最明亮的少年，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他做了朋友。可是是我对不起这个朋友，要不是我，他就还是原来那个少年，他不会因为那个诅咒被永远地留了下来。

　　诅咒？

　　是啊，是一个很可怕的诅咒。因为这个诅咒，害死了苏家多少条人命，可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孩子们，就这样一个个死去……

　　我有好几次都想试图和我那个朋友联系，我很想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他。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与那些幽灵聊天却偏偏，不能和我聊天。

　　我曾经有一次冒险钻出那个小门进了那条巷子，他正好在施食。他看到了我却只是对我笑笑，他居然没有认出我来？我刚想追上去却被那个“人”阻断了去路，我是进不了那座庙的，或者说，我永远也没有办法走出这座庄园。

　　奇怪的是，这个困扰了我，困扰了苏家，困扰了我的朋友上百年的诅咒，却因为那个叫苏从之的孩子来了以后，这一切就都变了。

　　我从没有见过像苏从之这样的人，他看上去没心没肺什么也不在乎，可是心思细腻骨子里坚强果敢，二十几岁的年纪却仿佛早已看破了一切，我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经历过连我都没有经历过的事？可若是那样，为何我就没有他这般洒脱呢。

　　以前苏爷爷提起过他这个孙儿，是个内敛害羞、温吞慢热的孩子，可在我看来完全相反。

　　第一天遇见他时，我被两个熊孩子吓得跳进了井里，被一个漂亮姑娘救上来后他主动收留了我。但我感觉得出来，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喜欢和所有生物似有若无地在不经意间保持着距离。

　　但我其实挺喜欢他的，但是善于伪装的我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害怕被别人看穿，所以我会在别人面前尽量表现得高冷一些。

　　可是他身边有一条很傻的狗，这条狗很奇怪很粘我，而且能和苏从之说话，奇怪的是我居然也听懂了狗语。但是我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

　　他们经常讨论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比如“系统”、“空间”、“血脉”，再后来就开始讨论庄园，讨论怎么种出好吃的食物怎么赚钱，其中“赚钱”两个字是他们讨论最多的。

　　我以前是个读书人，所以对他们这些“金钱”的内容不是很感兴趣往往会偷偷溜出去睡觉。

　　再再后来，苏从之发现了那个老爷爷的笔记本，还发现了爷爷写的那些故事了……

　　还好，我眼疾手快地将最关键的那一页纸撕掉藏了起来。

　　我其实是希望他能看见的，但又不太想让他去涉险，毕竟这个诅咒连我的朋友也解不开。

　　但是，我越来越发现我确实是小看苏从之了。

　　他好像干什么都很顺利，比如遇到他的人都运气很好，比如他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想种植就种植了还种出了全镇最好吃的东西，大家也都很喜欢他。就连我那个朋友，也慢慢被他吸引，总是偷偷地看他偷偷地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对他笑，我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想起了我以前也是这么偷偷地对那个人笑的。

　　是啊，那个人。那个人早就转世投胎了吧？他不会记得我了，可我倒希望他不要记得我，因为这一切的罪孽，都是我造成的。

　　时间过得好快啊，那个叫苏从之的孩子来到这座庄园已经半年多了。他最近不仅能种出很多好吃的食物来了，还会经常做一些特别好吃的东西给我吃，我发现他对我也越来越友好了。那只傻狗对我更是好得不得了，我去哪它就要跟去哪。

　　那天，我在睡午觉。从之和那只傻狗出门了，忽然穆知尧，我以前的朋友来找我。

　　我没想到他居然认出我了，他问了我许多事，我把我记得的都告诉他了。

　　我能看得出来他很难过，但是他说他一点也不怪我，这不是我的错。他让我带他去我住的地方，于是我把他带进了那口井。当然不是跳下去的，是从苏爷爷挖的那道小门里进去的。

　　他走之前跟我说：“长恩，我现在都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恢复你的自由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很悲伤但是却哭不出来。

　　他把我抱起来，替我捋顺了打结的毛发，安慰我，“虽然这可能很难，但是有他在，说不定可以成功。只是原谅我，我不想伤害他，还不能把这些事告诉他。”顿了顿他垂下眼眸，又道：“不过他很聪明，我猜他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查清楚的。”

　　是的，苏从之他最近确实对穆知尧，对这座庄园藏着的秘密产生好奇了。不然他也不会半夜跑回苏家老宅想去找寻苏爷爷留下的线索。

　　没过多久，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一些什么。是一张80多年前的旧报纸，从他和那条傻狗的对话中我觉得他已经确定穆知尧就是报纸上的那个少年了。

　　还好，苏从之真的很爱钱所以就把这事暂时给忘了。

　　为了能挣更多钱，他每天都打开一个像面小镜子一样的盒子，对着那个“镜子”自言自语一下午。我对此不感兴趣，但他却总是强迫我也站在那面“镜子”前，或抱着我让我做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让我“卖萌”（这是我新学到的一个词）。

　　那条傻狗他不敢嘲笑我，我做得不够好的话他会私下里教我，还说让我忍一忍一切都是为了“赚钱”。嗯，他和他主人一样都是嗜钱如命的。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

　　终于有一天，之前那两个害我掉入井下的年轻人又来了。他们似乎还是认为我不是猫。

　　但是不巧的是，那天我有些闹情绪，所以想故意吓唬吓唬他，谁知道他那么胆小一个失手就掉了下来。

　　吓死我了，还好我及时接住了他否则的话我可就是背负着一条人命了。

　　但我不能把他送上去，所以就想去通知我的朋友（哦，自从苏从之来以后我就可以随意进出庄园了），结果被苏从之抢了先不仅带来了穆知尧，自己也进了那口井。

　　我还没来得及藏那张丢失的纸呢，现在好了被他发现了。

　　我以为他会害怕，谁知道他跟我朋友说：“不用怕，有我在呢。”

　　我朋友跟我说的时候我差点笑了，这孩子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是没过多久，我就被打脸了。

　　苏从之居然真的，真的破了那个咒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我只知道自己不再躲在那只猫的躯壳里而是躺在了孟婆庄里。

　　孟婆还是那个孟婆，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老。

　　“我当是谁，原来是老朋友来了。”她笑着迎接我，若有所思地道：“原来是他啊，是他救了你。也真是缘分。”

　　她给我盛了一碗汤，见我不接，便笑着道：“上次我给你喝的那碗是苦的，这次给你的是甜的。喝了它，你就自由了。”

　　“我……”

　　刚说了一个字，孟婆突然转了脸色，凶巴巴地道：“愚蠢的秀才！这都多少年了，谢怀樽早就释然投胎去了，你怎么还没放下？害了你们的何元景也已经灰飞烟灭了，你的仇恨也该放下了，再不放下就真的辜负了你那曾曾曾曾……孙儿的心意了，早放下好早点去和他团聚。”

　　孟婆告诉我，以前因为我是个被诅咒的灵魂所以不能走上奈何桥不能投胎转世，只能喝一碗极难喝的汤然后带着残留的记忆躲到别的生物的体内才能苟延残喘。但现在，是苏从之，我那个曾曾曾……孙儿替我解开了诅咒，我的灵魂便自由了，可以干干净净地去投胎了。

　　“孟姐姐，你和神农福星氏认识啊。”

　　我慢慢地走上奈何桥，听到身后他们在讨论。

　　“这小子谁不认识他啊，每一个次元的人都认识他，不要太牛逼好吧。”

　　虽然我听不懂，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再一次望了一眼这个世界的影像，看到苏从之和我的朋友穆知尧在庄园里：一人在摘菜，一人在边做饭边对着“镜子”说话，我朋友时不时地回头看着他，宠溺地一笑……

　　我突然泪如雨下……

　　怀樽，我来找你了，我，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