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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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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记日记的习惯,将每日所经大概记录成簿,不知不觉,二十载有余,日记簿已积累了好几箱。
无论升迁还是贬谪,我都随身将这些日记带着,重过金银珠宝。
日记的内容,从未给人看过。
偶尔窥见过的,亦都已被我处理成了死人,无论善恶。
二十又八,我荣升京畿三品大员,掌兵马,位高权重。
朝廷将我派出去督察地方。
我到了一地,山险水恶,名陈州。
这里原本山清水秀的。
地方由盛转衰者,或者因天灾,或者因恶吏,陈州近些年天灾恶吏两俱全,潦倒至此,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他们压下了所有发往京畿的信件。
陈州有个名袁正的通判,正气凛然,看不惯当地的蛇鼠团窝,向京畿举报,险些没被团窝的蛇鼠们整死。
啧,党同伐异。
袁正是善的,他欲救陈州百姓于炼狱。
但帮人的前提该是先护好自己,他因帮人而险些害掉自己的性命,这便不是善,而是蠢了。
他们将要处理掉袁正的时候,我来了。
他们不敢处理了。
“您、您是?……”袁正气若游丝,几近废人。
“我叫白贤。”我温和道。
“……白大人、朝廷清似水明如镜的白大人……您终于来了!陈州有救啦!……”
袁正因情绪激动而连连咳嗽不已。
“袁通判,稍安勿躁,先把气喘匀了,再慢慢说。”我捋着他的背脊给他顺气,结果顺下来满掌腥臭的血迹。
我盯着掌中的黑红呆了下,然后沉下脸,转过身去,向那些地方的官吏低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官吏们噤若寒蝉,唯唯诺诺。
前头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偷摸地要把手中的玩意儿往身后藏。
我看着他,不吭声。
那大汉一抖,瑟缩着又不敢藏了。
手下一个恶虎扑羊,将那大汉羁押倒地,大汉欲藏的玩意儿咔擦摔落到了地面上。
苍青色的大理石地面,与锋利的金属光泽相辉映。
“大人,是刑具,拔舌用的。”
手下恭敬呈上。
我没接,低低嗯了声,背转过身去,慢慢踱步。火光忽明忽暗里,藏青色的官袍晦暗不明,隐约可见威严的锦禽纹理。
牢狱里气压很低。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声。甚至于连我的人,也不敢。
不知几时,那汉子已瘫软在地,屎尿横流。
我缓慢踱步到他跟前,停下。
低低地,冷笑问。
“拔舌的刑具。拔舌。你们这究竟是想严刑逼供啊,还是想……”
“——堵口啊?”
几个狱卒扔开刑具,砰砰地磕头,额头很快惨不忍睹地血淋淋。
“大人饶命!白大人饶命!……”
他们求饶的空档里,袁通判已晕了。
这不好。
于我的利益,袁正可不宜死。
我没理那些跪了一地的乌压压,上前给袁正掐人中,又令手下打了干净的热水来,用毛巾泡热水,拧成半干,亲自将袁正血污的肢体擦拭干净。
给袁正喂了些水,又给他含了续命的千年人参片。
“武,你过来,”我向手下一个心腹武官招手道,“给袁大人的脉门输些真气——我不会武功。”
武恭敬上前,遵从命令保这重伤号的性命。
“够了,”我掐着时间点截停道,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肩膀,“输出太多真气对你自身有害,你乃武者,真气乃你自保的根基。”
武微微一顿,但仍未收回手:“大人,只输这些,恐不足。”
我:“你更重要。”
武眸色微动,避开我的视线,脸庞低垂,神色已看不清。
“谢大人体恤。”
便退下了。
我又过去掐了掐袁正的人中,握了握袁正的手腕脉门,袁正此时终于缓慢地苏醒了。
进气多出气少。
垂垂危矣。
“袁大人,你愿意跟我走么?我带你离开此处牢狱。”我柔声道。
他因为嘴里含了人参片而发声含混不清,只是剧烈而疯狂地点头,如同深井中的垂危者,在将溺死之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蜘蛛丝,浑浊的眼中迅速燃起求生之火苗,拼命挣脱此处地狱。
我半蹲下膝,欲将他打横抱起。
试了试,没成功。
“百无一用最书生,还是你们武功高强的好啊。”我摇摇头,含笑向身边的手下自嘲道。
手下赶紧道:“大人,还是卑职等来吧。”
“不,还是本官亲自来得好。”我摆手摒退他们,将笑容敛去,定定心神,努力凝聚气力,呦呵,终于一次性将重伤号抱起。
大步离开牢狱。
步伐稳稳当当。
手下紧随其后严密护卫着。
“大人,这些个欲对袁通判施加拔舌之刑的污吏怎么办?”武询问的声音从后方传出。
“——就地处死。”
“大人饶命!……大人、白大人饶命啊!……这拔舌不是小的们自作主张的啊!……是上面让堵口的啊,是上面,是侯……”
求饶声一片,然后在武的刀锋里归于寂静。
他们终于再没法说出,所谓上面,究竟乃哪个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