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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痴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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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阙安城西北方的枯木林中。
其间魔气似乎已散去了些,只空气中稀松地游移着一缕缕状若丝纹的魔气,能透过树梢间隙看见深蓝夜幕之上满布的繁星。
西北边地势平坦,每每入秋以后便是风沙滚石草木黄落。然而现在这四周均被水汽浸透,枯木散发出一股腐朽的霉腥气味,地面覆着厚厚一层湿烂的枯叶,就连空气中也夹杂着一股粘腻的湿气,冷风一吹,那股湿气更是透入骨髓。
“最近也没下雨啊,怎么这么湿?”卓闻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摊开那张重希先前塞给他的破旧地图,贴在琅华身后,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借着天顶星光比照地图上自己现在所在的方位,而后指着地图中的一处,在琅华背上用力一点,“就在前面了。”
琅华蹙了蹙眉,抖开卓闻,加快了脚步。
枯木林更深处,密密麻麻的石碑状似无序地排布着,那本是用以拦阻靠近阵眼之人的石阵,石阵启动时,碑林中的石碑会随着入侵者的侵入路线随机变换方位,组成一座难以突破的迷宫,若是不知破解石阵之法,断然无法穿过碑林靠近石阵中心的阵眼。
然而这处阵眼显然已失效多时,那片碑林自是也早已失了效用。
二人穿过那片石阵,看到了位于由环形石阵围起来的空地中心的石塔。
石塔建在深逾数丈的地坑之中,由巨石垒砌,只能看见露出地面的一个塔顶,远望去,似座孤零零的尖顶坟茔。
石坑外沿,无数条蜿蜒的水流向四周延伸,像是蛇蚓爬过留下的痕迹,内里沉积着的污水浑浊如墨,映出天顶稀碎星光,在一片漆黑的泥沼地中蛛网般蔓延直四周碑林中。
“魔气明明这么稀薄,怎么阵眼还是死的?”卓闻觉得有些不对劲,随意在一块石碑上蹭了蹭脚底的污泥,将地图叠好收入怀中。
正要唤出他的法器临风引,琅华却忽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撩开他的衣袖,狠狠地在他手腕处咬了一口。
卓闻压着声音尖叫道:“我靠靠靠……你疯了吗?!又咬我!”
琅华的动作忽而僵住,眼中露出些微震惊之色,下一刻,松开他转身就走。
卓闻手腕被咬了个齿印,却伤得不重,并未破皮,只齿印周围红了一圈。
“你又给我下了什么咒?你非要害我吗你?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哎哎,你等等——”
卓闻吃痛地揉了揉手腕,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琅华步伐奇快,然而却在走出几步后,忽在前方驻足停下。
卓闻快步赶上琅华,擦过琅华身边,向前方那座石塔走去,“这里情况不对,你小心一点,你要时刻记着,你是兽,万一被浸染了,那可就害死我了,你跟在我身后,情况不对你就……”卓闻碎碎念着往前走了一段,才惊觉琅华没有跟上来,于是回首看去,“大个子?”
琅华没理他。
卓闻无语道:“不是吧,又生气了?”
琅华仍未给他回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片碑林前,高大的身影散发着稀薄的一层金色光辉——那是他在卓闻的强烈要求下,为隔绝周围的魔气,筑起的一层屏障。
然而那层金色光辉就在这时忽然灭了。
卓闻只以为琅华又在跟他闹脾气,烦躁地“啧”了一声快步跑回去,“你这是干嘛?这阵眼不对劲,先别收,你想害死我吗?”
琅华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然而此刻的他眼睫微垂,双目无神,视线毫无焦距,仿佛看不见卓闻一般。
“不听话你就回……”卓闻伸手便要将琅华往回推,然而就在他的指尖与琅华肩臂碰触的一瞬,眼前忽而闪过刺目光亮。
那光亮五光十色太过刺眼,耳旁又似乎十分吵闹,卓闻条件反射地收回手——
耳边嘈杂人声刷然隐去,眼前仍是那张沉在夜幕中的、琅华那毫无生气的脸。
附近,漆黑水流中,一条条树根悄无声息地伸出,缓缓爬向二人所在的方位。
有近一些的,已攀附上了琅华脚踝。
卓闻伸手在琅华眼前晃了晃,眼角余光瞥见周围异样,匆忙绕到琅华身后,拦腰搂着他的腰往后拖。
那一瞬间,嘈杂人声如潮水般重新涌入他的耳中,眼前顿时明光一片——
荷塘朗月,廊桥戏楼。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于一条位于荷塘之上的廊桥上,步伐轻快地走向荷塘中心的戏楼。
廊桥上人流如织,男男女女三五成群低声谈笑,那荷塘中心的戏楼中还隐隐传来若有似无的戏曲声,许多声音混在一起,嗡嗡嘤嘤一片。
虽是能见眼前景象,能闻周边人声,卓闻却又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能自主控制行动。
他是因接触了琅华才看到眼前的景象,这么说来,这是琅华的记忆?梦境?抑或是……幻象?
不不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得把琅华搬离那片空地,可他试了许多次,却是如何也无法脱离琅华的“梦境”。
这时,琅华已过了廊桥,来到了那座三层楼高的戏楼外。
他的视线在戏楼门前扫了扫,落在一旁隐于阴影中的一名十五六岁的布衣少年身上,那少年正好也看到了他,朝他小跑过来,笑盈盈地指了指戏楼后方,“凤哥今夜不上台,在后面等你呢。”
琅华点了点头,绕开人群,来到了戏楼后方。
戏楼后方是另一条凌驾于荷塘之上的廊桥,廊桥中心建一座小亭,远远看去,能借着月色看见一道身着浅色衣衫的清瘦身影背对他倚栏而坐。
卓闻能感觉琅华在看到青年的那一瞬间唇角略微提起,同时听到琅华呼气般的一声轻笑。
顿时,他仿佛足下生风,以他从未感受过的速度向廊桥中心的小亭走去。
卓闻越看越觉得那背影眼熟,直到那青年被身后的脚步声惊动、起身,而后转过身来。
卓闻看清了他的脸,险些惊掉了下巴。
那青年生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半束着发,身上松松地披着一件月白色纱衣,只那青年似乎比他的肤色白上一些,整个人被那月白色衣衫一衬,全身上下都流转着一层月练般的光华。
卓闻心说,原来我也能这么美?
不对,呸呸呸,他一个大老爷们,美什么美?娘们唧唧的!
这时琅华忽然顿住脚步,卓闻能感觉到他蹙了蹙眉,而后只觉一阵强劲的冲力从身后袭来,仿佛有一一只大手猛地拍上他后背,在那股大力的冲击下,他往前冲出几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稳住身形后他才发现,他并未因此脱离琅华的幻象,而是从琅华身上“剥离”了出来。
“什么东西?”琅华不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身你也敢上?”
卓闻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眨了眨眼,抬眼便与亭中青年的视线对上了。
青年在看到他面孔的瞬间,也已震惊得呆住了。
卓闻冲那青年咧嘴一笑,转过身,险些与跟上来的琅华撞了个脸对脸,惊慌地后退两步才吁出口气,“哎哟哎哟,大个子,是我是我,我又不是故意偷窥……”
琅华看清他的脸,顿时面上怒意更甚,一手卡住了他的脖颈——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扮作听凤的模样?!”
卓闻脑子转得极快,瞬间明白了琅华这是陷入了前世的幻象中,怕是根本不认得他。
他心里骂了声娘,勉力扭了扭脖子,去瞥身后的青年,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听、听凤!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