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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疾风骤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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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学里,陆渊文聚会归来,正苦思冥想着话本剧情。
他之前也曾翻过一些话本,对市面上大多数话本的水平有了个初步了解。
大部分话本连最起码的词句通顺,情节合理都做不到。
少部分话本倒是词句华丽,只是作者似乎过分沉浸于自我表达,没有顾及到话本读者的感受。整本书与其说是话本,倒不如说是个人文集甚至是诗词展。
这大概就是金得禄所说的话本看起来尚好,却卖不出去的情况。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陆渊文想到这,给自己定下了写作时的基本要求。
最起码的是语句情节的通顺流畅,除此以外语言要尽量平实易懂。
毕竟话本读者大多是些普通市民,通俗的语言更容易为他们所接受。
接着,陆渊文就开始构思题材。
这年头的话本,绝大多数描绘的还是才子佳人,说明读者们是吃这套的。
陆渊文决定也写这个题材,开始拟定大纲。
等到大纲写好停笔时,已是夜深人静。
来福见他不再写,便将盥洗用的水准备好。陆渊文洗漱完后便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顺着昨晚构思的大纲写了起来。
今日是旬假,府学并不开课,陆渊文在屋中写了一天,除吃饭外就没出过门。
这一天,周存也没闲着。
郑起阁府上一个洒扫仆人正战战兢兢地跪在他面前,听着周存的吩咐。
仆人名叫多旺儿,负责郑府庭前洒扫,前些日子趁着众人不防备,偷了宅中十余两银子,被人发现后告发到郑起阁面前。
郑起阁念他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只是责打一番,并未逐出家门。
哪知这多旺儿非但不感激,反而怀恨在心,日夜想着报复。
周存手下幕僚探听到这桩内宅公案后,便寻到多旺儿带了过来。
“本官现将这三百两银子交与你,你只需瞅个空档,将之放入郑宅中隐秘处。到御史大人来时,你去拦轿告发,说这三百两银子,是在越溪县时一个姓陆的秀才送的。御史行进的路线,过些日子我会派人告诉你。你不拘在哪一处拦着。”
周存交代完后,目光紧盯住多旺儿。
多旺儿刚听完这番话,面上浮现几分惊恐,不语半天后才答应这要求。
交代完后,幕僚领着多旺儿去了后厨,吩咐掌厨娘子给他做些好吃的,而后又到周存身边听命。
“鸡鸣村秦氏的那帮人带过来了吗?”
周存问道。
幕僚点点头:“都带过来了,男女老少合计六十余口,都安置在客栈中休息。为防旁人起疑心,特地将他们分散到了十余个客栈去住。”
周存点点头:“你安排得很好。”
三日后,临江府官家传舍中,巡查御史明日升与府中大员齐聚一堂,一边吃着饭一边谈论府中事务。
当然,说是谈论,其实主要是知府郑起阁向他介绍府中情形,同知周存和通判等人偶尔接上两句。
明日升也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不表态。
席面上虽热闹,但气氛并不十分亲热。
明日升毕竟是代表朝廷的监察者,自然不好与作为被监察者的临江府官员打成一片。
郑起阁也知道分寸,没有表露出太多亲狎,只是礼貌周到而已,并无多少讨好之意。
毕竟他两袖清风坦坦荡荡,犯不上像一些贪官污吏那般千方百计与监察御史攀上关系,以求关照。
倒是周存和通判郭解一直跟御史明日升套着近乎。明日升也只是淡淡地回应。
“不知御史大人,可曾听说过本府的一桩趣事?”
宴会将及结束时,郑起阁笑着和明日升说道。
“什么趣事?愿郑知府道来与下官长长见识。”
明日升眉毛一抬,话语间倒十分客气。
“下官”二字只是谦辞,他虽只有从五品,比身为知府的郑起阁低了半级。
可全建陵郡上至太守下至县令,谁都得敬着身为监察御史的他三分。至于那心里有鬼的贪官污吏,见了他更是如耗儿逢着猫一般。
“本郡春天举行的那场科考,院试案首竟是一个只有十岁,名唤作陆渊文的孩子。大人你说这是奇不奇?”
郑起阁话语间难免有几分得意,毕竟这是他治下出的人才。
哪知明日升听到郑起阁这番话时,眉毛猛地一跳,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半晌没说话。
郑起阁没想到御史大人如此反应,有些愕然。周存与通判郭解两人本来就心中有鬼,这会更是费劲了心思去揣测。
“御史大人,请问您这是……”
郑起阁虽颇有能力且居官清廉,但于应酬上并不是很擅长,见御史表现有些反常,憋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问道。
明日升摆摆手:“无他,只是这孩子名字与一个故人有些相像,一时想起来了而已。细细一想才反应过来不是一个人,连籍贯都不一样。让各位见笑了。”
言罢,他示意离开,郑起阁等人连忙命人撤去残席。
这顿饭不算丰盛,而且是在官府传舍,类似于现代招待所的地方举行的。
不似一些地方每逢御史到来便大肆铺张大摆宴席,殊不知这样反而暴露了自己心中有鬼,手头可能不干净。
明日升离开席面回到下榻处,对身旁一个信得过的老吏交代道:“你这几日费些心力打探一番,弄清那个叫陆渊文的孩子现在身居何处。待这几日公事忙毕后,带他过来见本官。”
明日升说完后,又强调道,“记着,万万不要让那些地方官吏知道这孩子是本官旧交的儿子。否则他们又要借着照顾这个孩子讨好本官,让本官难办。”
老吏领命而去,明日升长叹一口气,脑海中浮现无数往事。
他只是举人出身,通过吏部大挑才得以担任一个正八品的官职,蹉跌多年未能升迁。
以其举人出身,按惯例最多只能做到正七品的职位。
是时任员外郎的陆子麟发现了他的才能,向上峰引荐。明日升才得到提拔,并做到了今天的位置。
恩公陆子麟在一场急病后与世长辞。他本想通过照拂其家人报恩,哪知陆家人扶灵归家后,便再也没有回京城。明日升打听多年也没能弄清他们现在具体身居何处。
至于广派人手各地搜寻,明日升也没有能力办到。毕竟他居官清廉,并无财力支持如此做法。
不过他记得,恩公陆子麟有个儿子唤作陆渊文,当时还是个小婴儿,年岁与建陵郡这个十岁案首倒是对得上。
明日升认准了,这个孩子必定就是恩公之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到这,一阵激动涌上他的心头。
真不愧是恩公之子,有其父之风,年方十岁就高中案首。
明日升禁不住为陆子麟感到欣慰。
一阵心潮澎湃后,他定住心神,呼人备轿前往府衙。
按行程规划,今天应当前往府衙查验账簿,如果时间剩得多,还要带着手下去银库盘点核实。
激动归激动,公事还是要办的。
轿子行了一刻钟后突然停住,明日升眉头皱紧,略带愠色:“为何停下?”
他的日程极为紧凑,根本容不下片刻耽搁。
“回大人,轿前拦了一个汉子,其口中直喊着要告发……”
轿外的随行吏员说到这,就止住了。
“不要吞吞吐吐,一气说完!”
明日升不满地命令道。
“他说要告发郑知府。”
吏员说道。
明日升有些讶然。郑起阁给他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铺张恶习。
他不动声色地命令道:“将那汉子带到本官跟前来。”
说罢,明日升下了轿。
轿外,往来行人已经聚成一片。
“小人姓多名旺儿,今日要向大人告发……”
多旺儿一面磕着头,一面说道。
此番告发,全是周存一手精心策划。早在多旺儿告发之前,周存已将明日升行程交代给了他,连措辞都给准备好了。
“不必多言,随我去衙门中分辩。”
明日升一声喝令,将他话头打断。
这是御史们办案的习惯。
遇到当街拦轿这种特殊情况时,他们会把告发人带回衙门中盘问,以防当众喊叫泄露案情。
衙役领着多旺儿上了一间捂得密不透风的轿子,往府衙赶去。
明日升同时派了一人告知郑起阁,要借府衙一用,还请郑知府与府中大小官吏衙役全行回避。
这是制度赋予御史的特权,别消说府衙,就是太守衙门也借得。
队伍离开后,围观众人渐渐散去。
刚刚也是围观者之一的来福见明日升离开,飞奔回了府学。
“老爷,方才外头出了件大事。”
他上气不接下气,压低着嗓门说道。
“什么大事?”
陆渊文放下写了一半的话本,站起身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有人拦轿要告发郑知府。现在那人已被带走了。小的听旁人说,那人拦的是巡查御史的轿子。”
来福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陆渊文说了一声“知道了”之后,陷入沉思。
郑起阁为人他是知道的,在清廉方面绝无半分瑕疵。
只是人心险恶,焉知是不是有人做局构陷他。
当然,告发者也可能只是个头脑不清楚的家伙,见御史来了便胡喊话乱咬人。
陆渊文默默祈祷着是另一种可能。
那头,御史队伍已到府衙前,却寸步不得前行。
只见秦氏宗族男女老少数十人正或跪或坐在府衙前,口中不住喊冤叫屈,说郑起阁担任县令期间收受贿赂,冤杀了他们族中好几口人。
明日升下轿看着披头散发,不住哭喊的男女老少们,眉头皱成川字:莫非这郑起阁,真是个看起来清白,实则贪墨不堪的两面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