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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情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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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时下已过深秋,寒冬来临,在这扬州九里三十步街中,却热闹非凡,人声沸鼎,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数万,辉罗耀列空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自杜牧一首《寄扬州韩绰判官》,玉琼阁筏喻姑娘于扬州二十四桥一曲闻名天下,映入众人眼中,人比花娇,见者无不想据为己有,萧声断肠,听着无不怜惜落泪。
此时这红袖楼台深处,幻烟渺渺。
“筏喻,几时可好?”坐在窗沿持萧的姑娘轻蹙眉头,侧头问道。
“你呀,性子真急。”声音清脆婉转,一道珍珠卷帘后,筏喻对镜梳妆,食指轻点红脂涂唇。
“我不急,姑姑就得骂我了,筏喻你说这尘世间的臭男人有什么好?半月前阿烟姐姐为了一穷酸书生,与姑姑闹翻跑出了玉琼阁,谁知今日又跪在姑姑面前说她错了,约莫是被那书生抛弃,玉琼阁姐姐们这样的例子还少吗?为什么众姐姐还是飞蛾扑火般?为什么我们要出“归云缥缈”?为什么飞升成仙要经历情劫?
筏喻长长一叹,对镜怔怔道:“只因“情”之一字,毒性强烈,沾之侵入心肺,最是无解。”
筏喻捂嘴轻笑,眼角泪花浮现:“若过了这情毒情劫,自是万毒不侵,心如磐石,可不就到了成仙的日子?”
“那筏喻你呢?可有入情?可中情毒?”
“我?中毒已深。”
筏喻话落,一道人影突然出现,紧紧握住她的玉腕,来者小脸紧绷,秀眉深皱,严肃道:“你即已中情毒,便不要去了,当好好休息才是。”
“噗。”筏喻持袖掩唇,眼角泪花涌现:“易衍,姐姐逗你玩的,似我这般没心没肺,这毒再强也奈何不了我,你且放心。”
“可…”易衍仍是深皱。
筏喻伸出凉白的手指,轻抚易衍眉头: “别可是了,你曾答应过我,不再皱眉。”
易衍歪了歪头,疑问道:“我几时答应过你了?”
筏喻触电般收手,说道:“瞧我,脑子都不清醒了,约莫是哪个客人应允我的吧,记岔了。”
筏喻说完当先迈步,走出这幻烟渺渺处。
她神色变化,最后嘴角勾出一抹魅惑的笑意,扶了扶鬓角的发丝,回身凝望易衍,见她百年如一日般寸步不离,不由展颜轻笑,心中安心不少。
(二)
“筏喻,今日来的是个几个新客,你且好好接待着。”
姑姑桑姹手摇着一柄素色团扇 ,扭着腰肢扶着筏喻的手,见着易衍,她神色微微一变:“易衍今日就别去了吧。”
话落,二人齐齐望向桑姹。
筏喻停下脚步,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桑姹皱眉,望了望易衍,又望向筏喻:“只因…因…你随我来…”
筏喻轻声道:“姑姑,有什么话就地说了吧,这几百年来易衍可离开我半步?”
易衍点了点头:“姑姑,我也曾许诺过,再也不离开她半步。”
桑姹眉毛一挑,脚一跺:“哎,我也不说了,到时候筏喻你可别怪姑姑,姑姑可是有提醒过你。”
筏喻嘴唇一勾:“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好。”
(筏喻番外一)
我千年前刚出“归云缥缈”,还是个修为不到五百年的白狐,彼时正是人间的元霄节,我第一次见着这景象,撒开了四足欢奔,穿梭于香车宝马,流光溢彩中,却料一穿着华贵的公子见我长得可爱非要捉我送给她心怡的姑娘,惊得我化形的咒语都忘了,四处逃窜,出门不利,我第一次到人间就被凡人捉了去。
我软软的趴在虎皮上舔着腿脚的伤口,心中想道:凡人真的太可怕了,连我这个五百年的妖都打不过,真不知道族内大会时,那些三百年便出来历练的妹妹们是如何把凡间的男人玩弄于鼓掌,正想着,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狐狸真可爱,谢谢公子,小女子就收下了。”
我抬眸一望,说话的姑娘手持玉箫,坐在那位华贵公子身旁斟酒,面容清冷,却丝毫没有半点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感觉。
她淡淡的扫了我一眼,我惊的舌头都忘了收回,在出归云缥缈前,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到了人间第一件事就是到狐族什么阁找易衍姐姐,易衍姐姐我只在两百年前见过,正愁怎么寻,却没想到,皇天不负苦心人,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吧,这小狐狸精还是两百年前的模样,被她这么凉凉一瞥,我无端的有点害怕,不会到爹爹面前告状吧?
华贵公子见着易衍居然收下他送的礼物,嘴巴咧到了耳后根。
(三)
姑姑叹气一声,摇摇头先前带路。
“来了,各位久等了。”姑姑推开面前的雕花镂空大门,内里粉红色的轻纱随风摇曳,筏喻漫不经心的勾唇浅笑,抬眸望向轻纱后的三位翩翩公子,待瞧得那那身着青衫,手持玉箫的公子哥时,筏喻身子晃了晃,姑姑急忙扶住筏喻的手牵着她向前。
“这便是筏喻姑娘了?”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筏喻强忍着要上前杀了那人的冲动,屈膝施了个礼,盈盈一笑道:“公子们缪赞了。”
她眼波流转,不经意撇到身后的易衍,瞧得易衍眼中片刻的恍惚,筏喻笑的更欢了。
“在下姓于名烨,字光曜,这是我二弟……”
筏喻饮了几杯薄酒,笑得花枝乱颤:“三位公子好生俊秀,不如由罄竹舞袖一番吧。”
说罢筏喻不等众人反应便脱鞋赤足舞动。
易衍面露不解,瞧着筏喻的举动,心口撕裂般疼痛起来。
(筏喻番外二)
如此,我便在易衍身旁鞍前马后伺候了她三百年,如今已有了八百年修为,易衍比我早五百年,算起来一千三百年的修为算是大妖了,情劫若是在一千年内不来,归云缥缈便再也回不去了,若过了情劫便可回归云缥缈。
说来说去情劫始终逃不过“看破”二字,人与妖怎么可能呢?若没有顿悟看破,那便迟早是魂飞魄散,成为人间的一杯黄土罢了。
这三百年狐族在人间的地点几经变化,狐族的姑娘们情劫失的失败,成的成功。
我与易衍却是形影不离,我也始终以为会这么一直过下去,直到华贵公子的转世数次与我们碰面,我终于明白,易衍的情劫到了,如易衍这般心如止水的性子,我以为情劫一事于她不过是跨过小丘小壑一般,轻而易举。
可我错了。
华贵公子姓于名烨,字光曜。
(四)
“筏喻!你怎么如此行事?!你是清倌啊!赤足舞袖,闺名暴露,明日整个扬州都会知晓玉琼阁筏喻姑娘要招入幕之宾!”姑姑桑姹气声道。
她拍了拍梨花木桌: “届时不管是人是妖是仙,必会前来围观,情劫过了还好,若是过…过不了…你走了岔路…怕的就是被那群道士捉住,成为他们功德簿上一笔,便是万劫不复!”
筏喻低头垂眉:“姑姑,天道轮回,真的逃不过吗?”
桑姹轻叹:“该来的总会来,情劫旁人插手只会愈加严重,我早该于五百年前就制止你。”
(筏喻番外三)
后过三百年,于烨的转世再次与我们相遇,易衍终于答应了,于烨舍弃了他的功名利禄,随着我们入了山间隐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做起农活来自是闹了不少笑话,我心中不满极了,但易衍喜欢,我也给她三分颜面,约莫是新鲜劲过了,大少爷不到五年便回了家,我们寻去时,大少爷正在与新婚妻子拜堂。
易衍身子晃了晃,说道:“筏喻,你说这世间谁能信得过?谁又能生生世世永远陪在我身边?”
一滴灼热的泪滴在我的手心,我瞧得心痛不已,慌忙回道:“有我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你会吗?”
易衍嘴角微微上扬:“我会。”
自那日过后,易衍又恢复了心如止水的模样,我以为她情劫已过,却又疑惑为何她还未飞仙,心中不安极了。
(五)
姑姑桑姹持着手中的玉壶沏了一杯茶,水雾氤氲,她的面容模糊在热气中:“你舍弃一千年的修为四处聚集她破碎的魂魄,挖出自己的心,将她的残魂拼成了往昔模样,但她早已不是以前的易衍了,失去了以往的记忆,这样的活着于她来说行尸走肉般。”
筏喻动了动,喃喃道:“行尸走肉?”
桑姹嗤笑一声,她揉了揉眼角:“罢了,我这个行将枯木的狐狸怕是到死也放不下心中那点痴怨,也没资格说教你。”桑姹挥袖,凄凄哀哀的走了。
“姑姑同你说些什么?还要下禁制。”持萧的姑娘坐于窗沿低头而视。
筏喻摇了摇头。
“你今日这番举动是要招入幕之宾了吗?”易衍扯着筏喻的手指:“我听阁里的姐姐说,女子金足不能轻易给人看。”
筏喻笑道:“早晚有这一日,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易衍紧了紧手,低头闷声:“到时我还能跟着你吗?”
“自是不能同之前那般同塌同眠了。”
易衍面色苍白,抿了抿唇。
筏喻展颜一笑,凉白的手指拢过对方手掌:“想听我吹箫吗?”
“好。”易衍抬起墨色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
萧声断肠,一曲了罢,易衍扶了扶额:“这曲子你是不是以前夜夜吹与我听过,筏喻,我好似忘了许多与你的事,我们是不是早就相识了?”
(筏喻番外四)
又过几百年,我这时已有一千五百年的修为,足以算是大妖了,至于易衍为何至今未曾飞仙,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一日我俩踏春之时,易衍征征的望着一处,身着青色衣衫的少年郎声读着诗,自竹林中踏步而出,露出那张我异常熟悉的脸庞以及我憎恨到极致的眉眼,我便知道,易衍情劫未过。
易衍难得的又笑了,但这世于烨的举动与上一世没有什么不同,他无意中得知易衍是个妖,仓惶逃回了家,当我与易衍寻到于烨时,他正在同新婚妻子拜堂,这次易衍没有掉眼泪,她持着魂剑刺入了自个胸膛。
(六)
入幕之宾的日子,筏喻自是毫不犹豫的选了于烨。
易衍跟在筏喻身后,双目呆滞,如同失了魂的木偶,她站在门外,听得里头吟诗作对,轻语娇笑,直到红烛燃尽,易衍猛的踢门而入,她挥开醉成一团男人,拽起筏喻,墨色的双眸中升起一团团火焰。
“你不可以。”
因着喝了酒,筏喻懒洋洋的把尾巴缠在易衍腰间,凑在易衍耳边,偏头轻吐芬香:“为何?”
“他不配!”
筏喻一愣,搂住易衍如玉的脖颈,那双桃花眼沾上了点点醉意,似醉非醉,如江南烟雨般朦朦胧胧,定定望着她娇笑问道:“谁配?”
易衍红了脸庞,双眼四处乱晃:“我…我…我…”
筏喻笑了:“你?”
(七)
我终究没能躲过情劫,这早已不知道是属于易衍的情劫还是属于我的,自我见着于烨的那一刻,我只想做一件事,将负了易衍的这个人生吞活剥,是故易衍踢门而入时,于烨已经死透了。
妖不能杀人,暗处多少双眼盯着我知道,可我还是这么做了,临死前,易衍似是忆起了所有往事,捉住我的手道:“筏喻,一直是你,一直是你。”
“我知道的,可我恨他。”
易衍摇摇头: “我早该对你表明心意,我不敢,我只能从别人的眉眼找寻你的影子,我太懦弱,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这话,我摸着易衍的眉眼,不由笑了。
易衍无声的落泪,她散去了一身修为,她的魂魄与我的魂魄交织在一起,她的唇带着凉意与春日里的花香。
我的情劫是易衍,易衍的情劫是谁,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知道我俩的劫难交织在一起,我们的魂魄相融相合,就像我们对彼此的诺言一般,生生世世,寸步不离。
(注:随意设定的架空唐朝背景,不要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