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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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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琛点了点头,便打了个红色的灯笼,和那丫头一同出了屋子。还未到午时,夜风阴嗖嗖的。霍府的院子里到处挂满了红色的布幔花球,可那红色却不是艳红的朱红,而是诡异的暗,映着红彤彤的灯笼,仿佛干涸的血。
霍府是极大的,布局也极为诡谲。一个别院连着另一个别院,流线错综复杂。横亘在土地上的石板路一条又一条,硬生生搅和了这地方的地下河交错间流淌的龙息,硬生生地将风水不错的地方,扭转成了极其凶煞的阴宅,一道朱门隔绝了外界,一屋子横死的人出不去,怨气冲天。
那丫头打着个灯笼,走得极为快速。屋外方才下了雨,石子小径上积了水有些湿滑。容琛在后面跟着他,许是守礼惯了,不得疾行,行路的速度竟然还没个孩子快。大约走了以各种,才终是走到了陈郁所住的别院。院子中央有个园子,里面种了圆圈状的毛竹,涨势并不是很好,稀疏枯黄。纵使种得很密,依然可以看见那中间摆放了个黑黢黢的怪石。那石头前后两端多出薄薄的两块,远远看去却像个黑色的棺材。
容琛不禁多瞥了两眼,愣了半刻神,直到屋子的移门刷得开了,里面推门而出一个穿着玄色长衫扎着红色发带的清秀男子,他才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望着那男子。
不是要他来找陈郁,这男子又是何人。他这般想着,却看见领路的丫头扔下了灯笼,忽然小跑了过去抱住了男子的腿,男子将她抱起来放在怀里贴铁脸哄了一会,才缓步走到了容琛面前。
没有妖气,没有鬼气,也没什么人气。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不过既然出现在此,也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容琛想着,心里生了几分戒备。看着那人的眼神,也越发审视了。
“你便是陈郁的哥哥?我是霍心的朋友畲余。伯母过世之后,陈郁他便没了娘家,所以霍心便收拾了这个别院,坐为他的【娘家】,你就姑且送送他,也算是让他风风光光的嫁进来。”
那男子说着,勾起嘴角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有些微红,现出几分魅气。他似是颇为友好地向他伸出了手递给容琛一枚喜饼,容琛应付地接住喜饼,却无意间蹭了下那男人的手。只是一触,那只手触感差点让他惊呼起来。那只手湿漉漉的,似是涂了油般冰凉滑腻,不像人的手,反而让容琛响起了深山老林里被山间云雾濡湿的蟾蜍或者是蛇,蛞蝓什么的,或许就是这般触感。
“容公子,你怎么了?”
容琛想着,望着自己手中的喜饼,半天忘了回话。那男子又轻声问了一句,容琛才在方才那种迷一样的触感挣脱出来,想来颇为失礼,便随口转移了个话题。那那男人倒也不恼,只是颇为配合地应答着。
“无事,这丫头又是……”
“我女儿,最近忙,便将她交给霍心带几天。他倒好,让她直接做了府里的小丫鬟。”
名唤畲余的男子说着,他轻笑了两声。他似乎天生带着些魅气,喉咙里吐出的“抱怨”话语也颇为娇俏。虽娇嗲,却不女气,很容易招人喜欢,让人很难生出讨厌来。
“呵呵,二位交情真是匪浅啊,让容某羡慕。畲公子,小郁呢。”
“他还在屋子里,唉,这不便来了。”
容琛和畲余寒暄着,不一会便看见灯火昏暗的屋子里走出了个陈郁,他着了一身男子的喜服,脑袋上却盖了个红盖头。畲余拍了拍手,那屋子后面便走出几个面色苍白的小厮抬着个颇为华贵的乌木轿子,走了出来。陈郁在丫鬟的簇拥中上了轿子,畲余将容琛引导轿帘旁边,自己和那七八岁的丫头则去了另一端。轿子抬起,丝竹管弦吹拉弹奏起来,一阵喜乐飘洋起来,容琛跟在轿子旁,一步步地将陈郁送进了霍心的堂屋。
堂屋里无不是一派婚礼的喜悦装点,屋子里缠绕了红艳艳的花球布幔,灯笼是红色,可那其中的蜡烛确是白色,喜烛也是白森森的。在喧闹的午夜里,只剩下殷红和一片冷幽。
进了堂屋,容琛便看见了应是高堂的位置摆了两个乌木牌位,上面用金字刻着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先母霍氏”,一个是“先母陈氏”。按照这一代的风俗,父母一方有任何一个人死了,婚礼时另一方没来的话都要在牌位边用为上漆的字刻上另一方的名字,一同祭拜。可偏偏霍心和陈郁的父亲,都没有在那上边。
容琛找了个位置便站定了,周围的丫鬟家丁站在屋子两端,坐着愣生生的拍手动作,和着喜乐,一个拍子拍一下,下一个拍子拍两下地重复着。那个活人小丫头混进一群面色苍白的鬼中,喜笑颜开地笑着。未在容琛注意时畲余却挤在了他的身边,也和周围的怨鬼一同哄笑。他的容貌是极其好看的,在一群苍白的人中越发地显得人面桃花。容琛望着霍心和陈郁夫妻对拜,只觉得像是看着一出无声的戏,仿佛那一切都是幻象,都与他没得关系。
可那是他的弟弟。
弟弟?
“爹,真的不是二娘做的!”
“爹,小郁是无辜的,你别赶走他好不好……”
“逆子!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那毒妇害死了你的亲弟弟,你却为了这么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求情撒谎……”
“容老爷,三少爷并非救不回来,只需要大少爷的一魄。大少爷天生阳命,丢了魄也不打紧的。只是这人见情怨断了,也乐得洒脱。”
“道爷,为了三儿,便抽吧……”
容琛想着,他的心自始至终都是麻木的。可一将看到霍心和陈郁对拜,却仿佛被针扎了脊梁骨。脑袋里攸得迸发出许多曾经的细枝末节。赶走陈氏母子后,为了救三弟,爹抽了他一魄。后来三弟长大了些学人家豪赌,欠了赌债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又抽了他一魄来救他。再后来,三弟娶了亲,道爷又说,他阴气重不能育子,于是又抽了他一魄。
自此之后,容琛便辞离了容府,开始云游四方了,直到容老爷病危,才回到容府。三弟的才十七岁,可孩子都生了。他还记得那孩子生来便亲他,要讨他抱。可他看到那孩子,却只觉得恶心作呕,差点将那孩子扔了出去。
尤记得荣老爷看他那动作,要从床上爬起来骂他,却起不得,他颤巍巍地拿了那床头的拐棍,颤抖地要打他,可那拐棍却落在了地上,只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最后还是三弟那长他一岁的媳妇安抚了容老爷,接过孩子,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副父慈子孝的戏。
“容公子娶亲了吗。”
“未曾。”
“哎唷这霍心,兄长还未娶妻,这弟弟却先嫁了,真是没规矩。”
“无妨。”
容琛说着,他看着畲余嗔怪的笑。只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郁积在胸口,久久不得溃散。或许那是怨,可他断了怨,亦没什么情,更没有欲。他抚了抚胸口,只觉得心脏在“咚咚”地打着拍子,那是他活着的证明。
父亲从未顾他是否娶妻,陈郁早出了容府,便更没什么能管得了他了。
无妨。
当真无妨……
容琛就般在堂间站了许久,在一群鬼怪过于规律的欢呼声中,看霍心在堂前不合规矩地挑开陈郁的红盖头。陈郁双眼禁闭,靠在霍心的怀里。再看看窗外的天空,月亮变成了血红色,深蓝色的天幕上云翳翻滚,妖异的月光丝线落在陈郁肩上,趁着那血红的喜服更加阴森。一种浓重的阴气自霍心身上倾覆而出,不知怎的,周身的鬼怪都哀嚎了起来,一时间堂中阴风乍起,众鬼皆化作了烟尘,容琛自觉不好,便转而飞快地想要跑出大堂,却看见陈郁竟一跃而起,足足跳了数尺高,挡在了容琛面前,再睁开眼睛,却是满眼血红。
那眼眶中的眼睛,竟没有一丝眼白,满眼赤红,似是滴出了血。
十五血月,午夜嫁娶。鬼娶了活尸一般的人,这些阴气,分明……是霍心在聚阴炼尸啊。他要在今天,将陈郁彻头彻尾地变成一个怪物。
而眼前的陈郁,果真是成功了。他已失了心智,如今,只懂杀戮。
容琛看着一动不动挡在自己眼前的陈郁,容琛豁然开朗了。他是至阳之体,霍心从来都没想放过他,他想让陈郁炼成强盛的鬼怪陪他,却不想他失了心智,甚至想要他单纯如常,不损心性。那必然,则需要一个至阳之体的心脏,稳固住陈郁胸口的那一丝阳气和天地之气。
陈郁如今已从活尸变成了僵尸,还“死”在了新婚之夜,算是个“喜鬼”,加上霍心的阴气,今天阴气最盛。阳气被压到极地,纵使容琛是至阳之体,至阳之魄,也免不了要被杀人挖心。
“无耻!”
容琛说着,他不甘坐以待毙,便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个匕首,咬破舌头,“噗噗”往刀刃上吐了好几口舌尖血,他呼喊着,便向拦住他去路的陈郁刺去。
只是他英勇不过片刻,却只感觉胸口一凉,再低头,才发现一双纤白的手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是畲余。
他有错愕地看了看他身后的男子,只见那男子微微一笑,一把搂住他瞬而瘫软的身子,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事。”
他说着,声音冷冽如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