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之元是（玉露）》宇佐见章鱼

3、三

　　奈何人间丛生火舌，剜心碎骨也当从容。
　　润玉清晨来到紫方云宫时，便见到邝露已经早早的来了，一身青衣迎着微风衣袂飘飞，盘着高昂的发髻，全然无一凌乱发丝。虽无夜晚的一丝颓唐，若仔细端详，到底还是能发现精致妆容下脸颊上的一丝倦意。
　　"陛下。" 见到润玉来了，她便带领宫人恭敬地行礼，全然无一丝不同往日的样子。
　　许是昨日醉得淋漓，便对昨日之事全无印象了。
　　"喜帖已经给各位仙倌送去了，只是，这月下仙人的，我想到底还是交由陛下好些。" 邝露说着，便托人呈上一些精美的喜饼，和喜帖一同用托盘乘着，呈给润玉。
　　"邝露，你随我来。"润玉说着，唤了邝露。出了紫方云宫，端了托盘，一同缓步走向了姻缘府。
　　一路上，竟是相顾无言。
　　还未到姻缘府，便听到这狐狸仙的姻缘府里，咿呀唱着昆曲，分明是《牡丹亭·惊梦》中杜丽娘所唱的第四支曲子《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润玉听到这戏文，恍然一顿，便停住了脚步。风乍起，生生扯下了宫墙内的生着的一树八重樱，花瓣随风流动，星星点点的粉色游弋着，掠过邝露青色的衣襟，全然撞击在润玉的耳侧，几欲迷了润玉的眼睛。
　　"邝露，我听太巳真人说，你自小便善唱些小调。你可会唱这戏文日后有何盛典，便和仙侍们仙子们唱上一曲，也是乐事一件。"润玉叹了口气，淡然问道。
　　"回陛下，邝露愚钝，还不曾学习这曲子。"邝露看了一眼润玉，烟波平静地说道。
　　扯了谎的。
　　"这戏文字里行间哀叹芳华，想来讲的闺中女子的痴情怨怼。如今陛下不久便会大婚，邝露想来，还是听些欢快的曲子，迎这喜气，陛下觉得如何。"邝露说着，语罢，低下头，恭敬地跟在润玉身后。
　　初见润玉，便好似游园惊梦。大梦三生，也该醒了。只是这戏文中尚且有个圆满结局。她邝露，却是曲终人散，黄粱一梦终成空。
　　终于踱到姻缘府，大门禁闭，嘲哳的戏文自门缝传出，还伴着丹朱一波一波的喝彩声。
　　润玉唤了几声叔父，大力的扣了几下有点斑驳的朱漆大门，半晌，还是全然无人回应。润玉叹了一口气，不免轻笑了一下，随即也不多做停留，取了喜帖，别在了门栓上。
　　"罢了。"润玉叹了一句，便领着邝露，回到了紫方云宫。
　　回到紫方云宫，邝露并未多做停留。还有两日，便是润玉大婚。白日里，邝露引领着大批仙侍仙娥，里里外外，早已忙得没有半分空闲。
　　润玉得了空，便唤了太巳仙人，商量朝政之事之余，暗地里还是生了疑窦，便直接问起了霍心的事情。
　　"哦真人的意思，那霍心和邝露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咯。我看那霍心，外貌不过是个少年。"润玉说着，扶额，却是目光如炬。
　　"陛下有所不知，小女早些年受歹人袭击，便是他出手相救，自那时，便仙原受损，成了如今的模样。"太巳真人叹了口气，窥视了一眼润玉，便又继续说着。
　　"他与小女关系甚笃，太巳便私下任他与小女在天界相会，未曾通报陛下，请陛下治罪。"
　　"真人爱女心切，本座又怎忍追究。只是，邝露在我璇玑宫当值多年，本座早已把邝露当做妹妹对待，如此，本座也算邝露半个娘家人了。这婚丧嫁娶，本座自是要负责的。"润玉说着，抿了一口茶，面无表情看了太巳真人一眼。握着茶杯的手，却已掐紧。
　　"本座自是不能让心思卑劣的可疑之人，染指了这天界的上元仙子。"润玉说着，清眸看向太巳，便是含了五分愠怒。
　　"邝露的婚事，太巳全凭陛下做主。"太巳真人心思一沉，手心早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细汗。他早也料到，如此说辞，定不会让润玉满意。只是，他却是无两全说辞。任是润玉怎般，他也便只能含糊其辞，对根源到霍心身份的隐蔽之事再三缄口。
　　三千年前，太微不仁。太巳为了仕途，下凡与当时胡族部落神的长子交易，所易之物，自然是不可说。霍心被酋长次子迫害，流落中原，阴差阳错地与邝露相识。酋长的次子——霍心的兄长还曾几次三番派刺客暗杀霍心，之后的情形，便和太巳所说无二了。
　　太巳本以为，霍心这人早已死在了中原，谁能料到，他是如此生命顽强，心狠手辣。千年间，竟屠戮了自己所有兄长，扶植了自己的表第做了傀儡酋长，垂帘听政了。太巳所做所为，自是让霍心捉住了把柄。便是那霍心要邝露想嫁，太巳若为了保住如今地位，也只能忍痛割爱。
　　润玉闭上眼长吸了一口气，也自知问不出什么，只是空谈了几句，不过是虚与委蛇，便未多留太巳真人。扶额叹息，一双星眸，早已掺了一丝倦意。早料自己是空提了天帝的架子，对于干涉邝露的事情，却是没有半分立场的。
　　只是，他到底是天界至高无上的君父，私下里顾及邝露，容许了那霍心的挑衅。可依旧是容不得沙子，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太巳那老儿说那个霍心出身哥勿城，不过是个胡汉混杂的蛮荒之地，信仰也是如同当地凡人一般血统混杂。纵使是成了仙，若飞升到天界，自是有本可查。只是，若是随了那些胡族，在那部落神的仙籍册上留下名号，便全然不可查了。一身老骨头，扯谎的功力，倒是不小啊。
　　不过思量片刻，润玉便唤来了暗卫。他到底是多疑的性子。任是何人，一探虚实，便也大抵会获得些讯息的。
　　白日的时光，一如秋日枯叶的稀疏脉络，若是触了风，交耳嘶磨，很快便被揉碎在了空气中。
　　邝露布完星时，已经是次日了。丑时将近，明日，便是润玉大婚了。
　　星河如瀑，夜色苍凉如水。
　　转身，便看见霍心着了一身白衣，衣袂飘飞。一双凤眸，神情流转间，目光炽热。那身形让邝露一瞬而心一恸，恍惚间，似是越过那瘦削的身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素衣白衫，温吞如玉。
　　"露露。"霍心说着，步履缓慢滴走到了邝露身侧。他似是试探滴捉了邝露的手，却如同触了火炭一般，只是瞬间，便收回了。
　　"对不起。"霍心说着，语气是叹息着的柔和。
　　"你本不必道歉，到底是你戳破了我须臾幻想，恼羞成怒罢了。"邝露缓过神来，随即一只拳头横在霍心胸前。张开手掌，脸上的血色全然褪去，不消片刻，便看见一个闪着清幽冷芒的一滴露珠凝聚在了掌心。
　　"我的半滴真身，这便交于你。"邝露说着，带着些凛然。
　　话音刚落，那露珠便脱离了邝露的手心，飘向了霍心，触到霍心胸口，光芒大盛，却是渗进了霍心的身子。
　　"交给你了，你可以带我去，寻那治疗陛下的药了吧……"邝露说着，只是大半滴本体脱离了身体，是一种茫然悠长的疼痛席卷了身体，瞬而涌湃。
　　"露露！"霍心语气渐急，一双纤白的手随即捉住了邝露的手腕。
　　"看着我。"霍心说着。邝露侧脸，却被霍心蜿蜒而至的双手强硬地掰直了脖颈。
　　转头，便看见霍心一双黑色的眸子变得血红，仿佛有殷红的血液翻滚在一双略显悲伤的赤眸中，一瞬间，似是魂魄被摄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一片片晶莹的雪花，自天空中飘落，簌簌落下。冰凉的雪花落在皮肤上，却出乎意料地安抚了痛意。雪花越来越多，只是一接近邝露，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化作了阵阵暖流，消解了疼痛。
　　霍心只是微微用力，邝露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只听，夜色静谧，耳边的霍心用略显低哑地声音说着:
　　"露露，我本无意伤你，就让我们回到过去，原谅我好吗"
　　一字一句，却是缠绵悱恻，相思入骨。
　　"露露，你看。"霍心说着，邝露此时被他的言语引着，看向远方。远方现出亭台楼阁。凭栏远眺，便看见，白衣少年和红衣少女，迂世间角落，煮酒抚琴，聊行笔墨。
　　拥雪而歌，祝月长卧。
　　邝露不忍陷入回忆，空洞的双眸，却是湿润了。
　　记忆中的少年，不似如今乖张古怪。一袭丝麻白衣，如花似梦，缠绵细语，笑得温柔。
　　她爱梅子，他便青梅煮酒;她爱戏文，他便陪她一起戏楼枯坐;她爱艳色，他便带她看那广袤花海，绿肥红瘦……
　　霍心只是这么从背后抱着邝露，一双手似是要揉碎伊人一般，禁锢在怀里。察觉到身旁异动，一张脸笑得邪肆。
　　暗卫肆捌跟随着霍心一路追到布星台，便看到了陛下口中的霍心和上元仙子两人缠绵嘶磨。只是一瞬，空气中杀意四现，天空中飘起了黑色的雪花。那少年邪肆一笑，片刻广袖一挥，黑色的雪花通通化作了令箭，乌黑的雪花全然刺了过来，排山倒海般强烈的威压呼啸而来，肆捌自知不敌，将将躲了雪花令箭的袭击，慌乱地消失在了布星台。
　　敛了脸上的恶劣笑意，换上一副温柔面孔，霍心见面对面抱了邝露，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了一串繁杂的异国语言，邝露这才回过了神，便是迎了霍心眼眸，一时喉咙干涩，半晌，才将将吐出一句话。
　　"你把一半的灵力给了我"
　　"嗯"
　　"你大费周折，纵使得了我一半真身，也是折损修为，倒是便宜了我，又是为何"
　　"我有疾，唯伊可医。"
　　一字一顿，却让邝露訇然恍惚。望了眼前的少年，依旧是从前的样子。眼中浮现出那相似的身形，却一点点在脑海中消解模糊。
　　世间都言郎情妾意，唯爱为毒，唯相思之疾不可医。若单恋一人便为疾，那邝露早已病入膏肓，只是，将死之躯，又何必救我
　　"这世界风月，无非落定我眸中颜色。卧天地间，我便只怜你一个。" 霍心说着，拉着邝露的左手心，一翻，便现出了一个黑色的雪花烙印。
　　"邝露，我的。"霍心说着，嘴角勾出一丝笑意。转身，背对邝露，却是满目恶意。
　　他捧着胸口，胸腔空无一物的空虚感要他近乎疯魔。
　　他曾魂飞魄散，为了存活，索性任灵魂让污浊染成漆黑，吞了鬼蜮阴森之地所有的怨灵，还是差了一魄。
　　霍心所欲的地位，权力，已经全部得到了。只差你一个了。
　　"无论是魄，还是身，便是通通，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