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迷宫女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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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葡萄酒色的大海波光潋滟，彷佛是图尔苏斯杖(Thyrsus)下涌现的液体，甘美香醇，半梦半醒的迷幻气息满溢。嶙峋礁石、绚丽珊瑚，像是梦一样沉淀在岩床，呢喃呓语发酵成泡沫，跃出水面堆栈成易逝的浪花。浪涛翻滚，俨如迈那得斯狂乱野性的呼喊，绵长的海岸线彷佛荡出暗色的酒痕。
明媚的日光倾洒，洁白的沙染成细碎如星的金子，海鸟乘着风盘旋，尖长的桅杆密密麻麻，遍布卡特桑巴港。异国的彩旗鲜艳夺目，船首像精雕细琢，唯独一艘三十桨帆船异常突兀，悬挂哀悼奔丧般的黑帆，朴素的船身摇摇晃晃，像是醉醺醺的蹒跚身影，不情不愿地依傍在王家港口的最大码头。
船缆紧索，雅典的命运套牢在克里特的土地。
——祭品的名单早已送到，十四个少年少女依次缓缓下船。
克里特国王的目光淡然。
王室总管站在一旁，手捧双折记事板，逐一核对蜂蜡上所刻的名字。
「……呵。」
「陛下?」
「没事，继续吧。」
国王收起意味不明的轻蔑微笑，视线不经意掠过其中的两个活祭。她们大概十四、五岁左右的样子，举手投足，尽显少女的青春和优雅，身姿容貌均无可挑剔，穿上亚麻长裙，头戴橄榄花冠，化了淡淡的妆容——
七个少女当中，竟然胆敢替换两个男扮女装的俊秀少年，以为就此可以愚弄克里特?
米诺斯瞥了一眼忒修斯，传闻中的海皇之子、埃勾斯之子，不过才十七岁的年纪，就和当初安德洛革俄斯猝逝的年纪一样，风华正茂。雅典英雄年轻有为，正在跟舵手瑙西索斯(Nausithous)和瞭望员斐阿克斯(Phaeax)交谈，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明显对于自己的计划胸有成竹，笃定自己的小聪明绝对可以骗到他。
他正要开口嘲弄，讽刺的话随即变了一个疑问。
「……她是谁?」
王室总管和祭司长同时转头。
那是最后一个下船的少女，脸庞娇美动人，一头烟灰色的长发，明艳阳光照耀之下，乍看来像是白色一样，雪染般披裹在纤弱的肩头。她的头上束有一根日轮刺绣发带，明黄色的长裙随风起舞，不经意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莫名跟王后有几分相似的感觉。
「陛下，那是阿尔卡托俄斯(Alcathous)[1]之女，佩瑞碧娅(Periboea)[2]——」
国王根本没有在听，经已上前，直接捧起了那个少女的脸颊。
佩瑞碧娅浑身一颤，惊恐地高呼雅典英雄的名字。
忒修斯的漆黑眼睛转了过来，痛苦又惊讶，但还是把受惊的少女护到身后。
「伟大的宙斯之子啊，你内心的灵魂不再服从正义了吗?请制约自身的蛮横无理吧，不论诸神为我们安排了甚么无可避免的厄运，不论正义的天秤倾向哪一方，当时候到了，我们就只能履行我们的命运。
请避免这种不幸的惨况吧。若然那一位好名声的高贵推罗公主，当真是由宙斯带到埃达山的婚床，从而诞下像你这般无与伦比的子嗣;而我，则是皮透斯(Pittheus)[3]之女，与海皇波塞冬结合所生的，蓝发的涅瑞伊得斯、更赐予了她一个金色面纱。
因此，好战的克诺索斯之主，我恳请你约束自身的放纵，若然你要违背她的意志，征服这里的任何一位少女，我也无面目看到厄俄斯神圣可爱的光辉了。在这之前，我们将以各自的力量对决，诸神将为我们的命运作出安排。」
雅典少年的克里特语流利顺畅，神的力量彷佛降临在忒修斯身上，态度不卑不亢，足以保护可怜的佩瑞碧娅，又跟克里特国王据理力争，只为了令他回心转意而已。可是他所言之事，已经不再如此单纯，一字一句，根本意有所指，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清楚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宣言。
——这是直接对克里特国王下战书。
——忒修斯此行，已经下定决心中止雅典一连串的悲惨命运。
国王微微瞇起了眼睛，王室总管和祭司长心惊胆战，随行的卫队蠢蠢欲动，但还是暂时按兵不动。
然后忒修斯看到眼前的男人举起了手，克里特一方的所有骚动不安顿时平静了。
纵然对方是他的敌人，他也不得不为他的气势和威严所折服。听说国王在位超过四十年，现在应该差不多六十岁，但是他身上的风霜痕迹极淡，不见丝毫衰弱之色，岁月洗练出一番异样的成熟韵味，既非年轻，亦非苍老，这当真是雅典人闻之色变的暴君吗?
声音铿锵有力，洪亮清晰，彷佛连大洋和海风也为之安静下来。
那一刻，整个卡特桑巴港也好像在侧耳倾听。
「请聆听吧!我父宙斯，无与伦比的伟大之神!若然那白臂的腓尼基公主，当真为你诞下我，请降下显而易见的标记，从天上降下火舞般的雷霆闪电吧!至于你——」
国王锐利的眼神一下子攫住了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米诺斯猝不及防把手中的黄金纹章戒指摘下，往海中一丢——
「若然特罗曾的埃特拉(Aethra)、撼地者波塞冬，他们当真为你的父母，现在就亲身造访你父亲的神殿，潜入海底把我的黄金纹章戒指带回来!现在你将知道，克洛诺斯之子、至高无上的雷霆之主，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祈求。」
少年英雄刚才大言不惭，年长的国王没有动怒，神情肃穆，一脸凛然地作出回敬。
——轰隆!
天空骤然风云变色，一道闪电劈下，接二连三，像发亮的利齿般撕咬。
「忒修斯，如今你看到宙斯的明确预兆，轮到你跳入深不可测、波涛汹涌的大海了，另一位克洛诺斯之子，你的海皇父亲将为你在这一片丰饶多产的大地，赐予至高无上的荣耀。」
这一次，国王漫不经心的笑容，隐隐浮现几分冰冷讥讽。
忒修斯闻言，随即转身脱下衣袍，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迷宫女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