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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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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四岁那年,橘凭借他在不良少年中的人脉找到了千岁人间蒸发的母亲,陪着他一路南下到冲绳,瞒着各自家人从熊本消失了两天。
他在那霸的港口感受到不同于熊本的湿热潮风,大海空气却同样是咸咸的。居民们在局促的街道间驾驶小型车辆四处穿越,汽车开过时掀起高温的空气。路边老翁在遮阳伞下兜售私制石狮子,他的孙子会在烈日高照的时候跑来送上淌着冷气的红豆棒冰。没有都市的腔调,仿佛异国一般的方言中积攒的全是平淡的幸福,一点一滴。
母亲住在离开港口两条马路的普通公寓中。他去的时候看到她和同母异父的弟弟,一个比美由纪年纪略大的少年。男孩子看他的时候脖子扬起了夸张的角度,眼神错愣而陌生。他在母亲的家中坐了一个下午,只是大概了解母亲生活的状态,而后就是沉默。他甚至没有仔细观察母亲的面容,只是从视线扫过所捕捉到的讯息判断她依旧是美丽的女子,虽然经历过了岁月的洗刷。他突然想起自己十四岁了,已经远离了母亲身上那温馨的洗衣粉的味道那么久,久得事到如今什么都找不回。
他最终坐在榻榻米上转动着母亲端上的茶杯垂下眼睛,文句匮乏。然后在离开的时候他答应母亲以后每年来看她。
他该说什么,又能够说什么。那个时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置身于不可抗拒的洪流之中,光一个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看到在快餐店等他的橘的时候才觉得全身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加快了脚步走上前紧紧抱住了他。橘似乎没有惊讶,只是无言地顺顺他的背。
这样的一幕应该发生在他和母亲之间。但是他无法回到不属于他的地方。
他才发觉他依旧是残缺而孤独的。父亲和母亲扔下他寻找了各自的幸福,他却是唯一一个被留下的人。他本指望着找到母亲后会有一个人理解他的残缺,但却大错特错。母亲自私的幸福,甚至在父亲之前。
那之后他眼睛负伤,退出网球部的时候他没有对橘说。不久后橘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了他去往本州的彼端。由此他变得越发残缺不堪。
他后来也如逃一般离开了九州。走的时候父亲为他送行。无意间提到他那两日人间蒸发时的去处。陶艺家疲惫的眼中满是宽慰的慈祥,有力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去看过亚纪了吧。
亚纪是母亲的名字。
他在惊讶的僵硬中微微颔首。父亲没有再说话,但是可以猜到他也曾去过那个南方的小岛,大约十年之前他也同样面对无法挽回的事实扼腕叹息。
或许该庆幸当年的父亲并没有背叛他的期望,他却不再剩下欢呼的力气。
“你想逃吧,大可逃走便是。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父亲用宽容柔软的语调吐出字句。最后的话是,换个地方看清你的家乡之后再回来。
那个时候他不懂父亲的话。离开九州的时候他只觉得解脱。他自私地享受着一个人的自由,努力不去想橘前往东京时背负的东西。
被人抛弃是孤独,抛下别人是潇洒。自欺欺人的潇洒。
在大阪他看到别样的风致。友人,欢笑,不拘小节。他像个久未息脚的旅行者,停顿下时受到热情的欢迎受宠若惊。他埋身于大阪人多变起伏的口音里听他们高声谈笑互相吐槽装傻,还有个性派人士卖弄常识装酷毒舌天真烂漫夫妻对唱绝顶销魂。
他在如此和谐的中学生活中学会了配合大阪人耍宝和吐槽。只是偶尔会对自己身在其中的违和感觉得不适。
空闲的时候他常去山本先生家作客,在山本有事时他会帮忙照看店面,有了备份钥匙之后他就将那里当作散步的歇脚点。
无意间接到橘的电话,听闻他的东京开始组起网球队。他答应他在全国大赛上相会,一切依旧像九州时代一样,没有改变。他很欣慰。放下电话在画室碰触画笔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想起在九州的日子,想起那里的街道、河堤、石板路,还有溪流。冲动之下他拿起笔,在纸上开始一张一张地绘出家乡的样子。胸口什么东西一点点沉淀,叫不上名字。
遇见的白石的时候千岁依旧是在对着画面上的纹样发呆,树叶摩擦的声音在窗外流淌,过于舒适的空气让他无法想象自己作画的状态。
在学校里他很少尝试和白石这样完美的乖学生深入交谈,但是他却在意外的深入交谈中发现他的不完整。那个时候他觉得他看到易碎的真实。他可能不懂爱情。吻他的时候或许只是想给予安抚和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