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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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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远王此番讨伐叛军带了个美人回来,两人举止亲密,王爷还亲自抱了她入府!”
琅城的百姓快热议疯了。
镇远王赫敬定的封地远离京都,偏居西北一隅,常年为风雪与黄沙所侵袭,但相貌生得丝毫没有北方汉子的粗野,反而俊美凌厉,用举世无双形容也不为过。
如此青年才俊,红鸾星竟丝毫未动,无外乎是其据传阴蛰孤僻、暴戾凶残的性子吓得无人敢主动接近。
江离却是个例外。
天下皆是黑糊糊的一片,再俊、再凶都没可怕到哪去——反正她瞎。
赫敬定与她一路同骑而行,江离大大方方地依在他胸前,隐约能嗅到他发梢的松木香,清冷而宁静,让人忍不住想再靠近一些。
周围的亲兵倒吸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却没一个人敢开口,皆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不可思议。
这丫头虽未梳洗打扮,但已能看出美人儿的轮廓来,比之久负盛名的大祁绝色——水清澜竟不遑多让。
不过……王爷平日闲暇时要么练剑,要么捣鼓他的那些齿轮、木楔和铁块,今日怎的突然有了兴致?
赫敬定沉默许久,问道:“冷?”
那声音低沉而幽冷,尤为悦耳动听,往人心底一挠,酥酥麻麻得紧,怕是能令不少女子心潮澎湃。
可惜江离对傀儡才感兴趣,听活人说话内心毫无波动,只怨念十足地点了点头,厚脸皮地摸了摸他的狐裘。
“你这个不错诶,我也想有一件。”
亲兵们皆不约而同地嘴角一抽。
那可是皇上御赐、天下仅此一件的供品,有价无市,她眼光倒是好。
“喜欢便给你。”
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小姑娘究竟是谁?
江离也纳闷,“真冤枉”殿下和她不过初识,他为何如此自来熟?不是说孤僻吗?
愣是没看出来。
“抱紧孤,你衣衫太薄,会得风寒。”
男人长臂一揽,便将少女的纤腰搂在了怀中,墨狐裘将人裹成了一团,只露一个感受到温暖便昏昏欲睡的小脑瓜。
肌肤洁白如雪,如同最完美的瓷器。
“驾!”
马匹颠簸得愈发快,极像被人抱着哄睡入眠。
江离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呢喃,转瞬即逝,没人听清究竟说了什么。
她被送到了东厢房,醒来后起床喝水,竹棍不知去了哪,摸着瞎没走几步便碰到了桌子,险些摔倒在地。
在外头候着的婢女连忙冲进房内扶着,又将竹棍塞到她掌心,小心翼翼道:“王爷遍寻偃师多年未果,如今总算得偿所愿,姑娘可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一个王爷,干嘛对这个感兴趣?”
江离坐下后随意从桌上摸了个果子,就着衣袖擦了擦便大大方方地啃了一口,留下了一圈小巧的牙印儿。
精通机关火器、擅制傀儡者被称为偃师,相传最厉害的偃师能做出与活人相差无几的傀儡,被尊为天偃——那是江离梦寐以求的高度。
十二年前,大祁皇帝下令屠杀天下偃师、一个不留,即便时过境迁,皇室对偃师的管控放宽,不再严禁,也无人敢明目张胆地犯天子的忌讳,偃师自然无从可寻。
赫敬定胆子还真大。
婢女诚惶诚恐:“奴婢岂敢妄自揣测?”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王爷如今忙于处理叛军之事,暂时无暇顾及姑娘,您若有任何吩咐,大可唤奴婢便是。”
江离笑嘻嘻地礼道:“有劳姑娘费心照顾,能不能将大山……哦,就是和我一起那位找来。”
“公子已在屋外久候多时了,奴婢这便喊他进来。”
大山的手臂被那群兔崽子给伤了一块,她正愁囊中羞涩、没钱买好铁,这镇远王便自己送上了门来。
痴迷偃师之技的实权王爷即便对衣食住行不上心,材料却必然会搜集天下间最好的。
“铜雀不能给,值钱的就剩一只机关鼠了,找他换了好铁的话,酒怎么办……”
江离郁闷地掏了又掏,实在找不到别的东西,只得垂头丧气道:“分文不出、偷人家东西,岂非败坏家风?”
老爹和老娘在地下八成会气得再死一回。
要么没酒,要么没脸,只能任选其一。
“脸,没了下辈子还可以再长。”江离一本正经地叉了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酒,一天不喝我死都不甘心!”
大山不会说话,什么主意也提不出来,哪怕归根结底是江离故意不给他装发声器官,还是要戳他下解气,拄着竹棍哒哒地出了房门。
嘴上是这么说,但该给还是要给,不然丢人现眼至极。
雪已然停了,空气中的冷风无比湿润,带着些许蘼芜的香气。
江离的“乞丐服”在她睡得昏昏沉沉时被婢女给换了,如今是一身虽不华贵艳丽、但手感极佳的素雅青衣,鹅羽的丝绒,轻盈又温暖。
少女伫立于院中的松柏下,乌缎的长发顺如丝绸,面容澄净如玉,睫毛又长又卷,微风抚过,树上的雪尘簌簌落在身上,雪团似的。
“如雪……如雪!娘就知道你不会丢下爹娘的,咱找最好的大夫,哪怕砸锅卖铁也治!”
女人的呼喊声传入她耳中,惊喜中带着一丝哭腔,犹如在绝望中寻到了唯一的期冀,奋不顾身地朝江离扑来。
“噫!”
活人,猛扑,两个都正中她毒点!
她下意识地抬手牵丝、意欲直接弄死拉倒,好在女人被及时拦住,中年男人诚惶诚恐地道:“我这婆娘一不留神便跑了出来,若有惊扰姑娘,实在对不住。”
江离抖落脑瓜上的雪,道:“怎么了?”
“老仆李忠,是这王府的管家,家事让姑娘见笑。”
李忠苦笑了一下,搂着妻子的肩,轻轻拍了拍,道:“死老婆子,今日的汤药还没喝,如雪知道了肯定又要生气,还不赶紧回去!”
女人披头散发,形容憔悴,瘦骨嶙峋得连手腕的素银镯子都套不住,掉在了地上。
她闻言,眼珠有了一丝清明,但仍是浑浑噩噩,状似失了魂。
江离蹲下在地上摸索了片刻,将镯子拾起,待李忠安顿了妻子后回来便还给了他。
“大娘口中的如雪,可是你们女儿么?”江离好奇地问。
李忠叹了一口气,道:“小女已病逝一月有余。我那婆娘不愿相信,成天胡言乱语,前几日请了郎中,说是忧思成疾,得了疯病。”
活人好奇怪。
江离挠了挠脑袋。
她出生便没了娘,爹是个只爱傀儡不管她的活牲口,杜若那不靠谱的货能将人养活便是老天开眼,不能奢望她会太在意什么亲情。
死便死,人早晚会死的,有什么可难过,居然还因此发疯,实在难以理解。
“心病还需心药医,大娘想要女儿,那给她便是。”江离笑得双眼眯成了两道月牙。
李忠愁云惨淡:“姑娘,天下间哪个父母不想让逝去的孩儿回来,可人死毕竟不能复生。”
江离自嘲道:“复生?下辈子我也没那本事,不过治好大娘的病倒是没问题。”
李忠神情猛地一亮,话都说不囫囵了,结结巴巴地激动道:“只要姑娘能治好我那老婆子,就算是上刀山……”
“哎——打住!”江离连忙摆了摆爪子,撇嘴道:“来点现实的,你那也太不靠谱了。我要一坛酒,还有镇远王存放傀儡材料之处的钥匙。”
“酒有,要多少有多少,管够!”
李忠说到一半却顿住,犯难地嗫嚅:“只是这钥匙……王爷最重视他那密藏,若无许可,老仆实在不敢擅作主张。”
江离嘴角一抽:“我可是在救你老婆!”
李忠犹豫半晌,最终沉沉地摇头:“王爷于我一家有再造之恩。昔日要不是王爷出手相助,我们一家三口早已命丧匪徒刀下。”
“若要偷用王爷的心爱之物,老仆还是另想他法吧。”
江离也没拦他,而是悠哉悠哉地吹着口哨,待李忠走远后才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米牙。
他方才站的地方从雪堆里窜出一只机关鼠,顺从地爬到了江离的掌心,将方才趁其不备偷来的钥匙也交了出去。
“我想要,”她抓了钥匙,另一只手牵着机关鼠身上的丝线,步履轻快地跟着引路鼠走,“谁都拦不住。”
大山去了安全的隐蔽处准备接应。
江离可没那么好心,帮人看心情、也看麻不麻烦,想要医好李大娘的病,做个和李如雪面貌、性格相同的傀儡即可。
问题是麻烦,而且她懒。
既然拿到了钥匙,当然是用机关鼠换完铁片便溜,她出山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不能在王府浪费太久的时间,早跑早完事。
入夜后,一道娇小的身影极快地潜入了库房。
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无人会相信一个瞎眼的小姑娘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江离屏气凝神,侧耳细听周遭毫无活人的呼吸声后松了一口气。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磁石,一排排地试,总算是找到了玄铁,伸手一拿却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还十分滑腻。
好像是……人的手?
“依大祁国律,盗窃他人财物者,需处以断手以上、斩首以下之刑罚。”
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的磁性嗓音自头顶响起,犹如平地惊雷,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炸开了一道烟花。
江离的头发丝险些竖起来了!
大高个都喜欢背后偷偷摸摸地接近人吗?人吓人、吓死人好么!
“是借不是窃,借!”江离的脑筋就是在干坏事时转得快的惊人,“偃师的事,能叫窃么?那是借用!我还留了机关鼠当抵押呢。”
琥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高大的身形危险地缓缓逼近小巧玲珑的少女,骨节分明而有力的五指猛地攥了江离的手腕。
“想让孤饶你,需答应一个条件。”
江离柳眉一挑,不悦地微扬下颚:“我若是不答应,又如何?”
赫敬定沉默了半晌,黑暗中那双鹰目竟微微发亮,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囚于地牢,不给酒喝。”
江离面容一僵:“……”
她平生最在意的两样东西——自由和美酒,若是全没了,那简直生不如死!
这男人未免太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