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楼》罢疗

10、天下无匹

　　朱乔怔在原地，讷讷不语。
　　女子看向她，轻笑道：“怎么，舍不得吗，才见了一次就把你的魂勾去了？”

　　“不，”她慌忙否认，问道：“他，他哪里得罪前辈了？”
　　她想谢微尘手无缚鸡之力，又看不出有什么武功根基，岂是前辈的对手？

　　女子别过头去，道：“我要杀谁，需要理由吗？”
　　朱乔无言以对，知这位前辈喜怒无常，嗜血好杀。杀人也确实不用理由，她自己手下就有无数无辜亡魂。

　　可若是对象换成了公子……她又想起今日与他相对的一幕幕，竟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肯他有一点损伤。

　　“狼心狗肺的东西，”女子低声怒骂：“是谁几次三番救了你，又教你武功，如今竟然帮着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朱乔低头道：“小的不敢，前辈之恩，小的没齿难忘。前辈的吩咐，小的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其实不仅是救命栽培之恩，朱乔从小无依无靠，即使前辈总是冷若冰霜，她也一厢情愿地亲近得很。这十几年来，俨然已将她当成最敬慕的人。

　　女子似乎拿准了她这一点，冷哼道：“你一日不杀了他，我便一日不见你。那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你好自为之！”说罢飘然无踪，如鬼如魅。
　　朱乔无可奈何，一直坐在竹林里发愁，直到夜至月出，林里清寂无声。

　　忽然听到有人循风而来，她辨认出是他的气息，立即跪倒在地。沉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让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欣喜之余，又想起前辈的话……

　　谢微尘信步踏着参差竹影走来，月光如纱披拂在身上，愈显苍白羸弱。
　　他让朱乔起身，见她低垂的脸庞迎着月光，比白日里瞧着白净了不少。齐整的黛蓝劲装衬着气色也好了许多，有点年轻小姑娘的样子了，只是愁眉苦脸的。

　　“怎么一个人坐在地上？”谢微尘问。
　　朱乔六神无主地摇头。
　　他顿了顿，问道：“那位前辈来找你了？”
　　朱乔愕然望向他，不知所措。
　　谢微尘笑了笑：“她要你对付我。”
　　她瞪大眼睛呆呆盯着他，想不通他怎么全都知道。

　　“你涉世未深，恐怕只有这件事会让你踌躇，并不难猜。”
　　见她低头不语，谢微尘道：“你那位前辈叫作冼璋华，江湖人称蕖波仙子，是宋天霖的师父。她住在这楼里，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她不过与你说笑，不必放在心上。”

　　朱乔愣住，没想到他俩竟然相识，可前辈那副样子岂是说笑……她仍有不安，却不再多问，转而问道：“今日小的见楼奴身手十分奇诡，于是想琢磨一下……不知是否犯禁？”她有些忐忑。

　　他没有即刻回答，朱乔屏住呼吸。

　　“他们使的是玄古派的功夫，你们也能学的。”
　　玄古派？朱乔从未听闻过，不过这名字倒是对应它的武功，玄妙古奥。

　　料想她不知道，谢微尘解释：“玄古派失传二十二年，冼夫人和她师兄——也就是当朝国公章宗炼，是玄古派的唯二传人。”
　　朱乔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那么多，不明白他有什么用意。

　　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接着娓娓道来：“玄古派分阴阳两宗，阴宗只有一套太阴掌，阳宗只有一套正阳掌。千变万化，互生互克。宋天霖和他师傅习的是阴宗，你今天见到的，是最基础的太阴掌。”

　　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朱乔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得低头不语。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朱乔读书甚少，对他说的这些一窍不通，听着也不像心法口诀——莫非玄古派的心诀也与众不同？他为什么亲自教她这些，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眯起眼眸，无数个问题在脑中越发乱成一团，但随即又收敛了思绪。她只知道一点，死士绝不能有好奇心，不然也就离死不远了。

　　“不懂吗？”谢微尘喃喃低语了一句，声若清泉。朱乔心上一颤，蓦地起了丝似惧非惧的情绪，局促羞窘地拱手道：“小的愚钝……”

　　他没有丝毫不耐与看轻，只淡淡道：“对现在的你来说，确实有些难懂。你只要知道，无论什么武功都是阴阳相调的。玄古派却将二者割裂，阴宗至阴，阳宗至阳，任何门派都望尘莫及。二者各有千秋，只有彼此是对方唯一的克星。若能将阴阳融汇，便是真正的天下无匹。”

　　天下无匹……她懵懂地想着这四个字，要做到天下无匹，何其之难。她连天下都没见过，连这四个字的边都摸不着。
　　但她下意识地问道：“如何阴阳融汇呢？”

　　说罢惊觉忤逆，急忙跪下：“小的多嘴……”
　　谢微尘一怔，随即笑了笑，问：“我很像宋天霖那样的洪水猛兽吗。”
　　“不，不是。”她笨拙地回答，当然不是。

　　“不是便起来吧，你动不动就下跪，一惊一乍的，我受不住。”
　　“小的错了……”她满头是汗地起来。他语气总是这样平静温淡，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摸不透他的心绪。

　　“阴阳融汇，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却也不难。我且问你，习武最重要的是什么？”
　　朱乔想了想，小声问道：“是资质？”
　　“不错，”得到他的肯定，她有些浅浅的欢喜。

　　“名门会出废材，小派亦有高人，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也不尽相同。决定一个人一生境遇的除了运气与出身，说到底还是资质。根骨悟性，脾性心志，皆为资质。各行各业，不外如是。”

　　他说到最后声音愈低，仿若低叹。仰起头看向广袤的夜空，眉宇间流露一丝感伤。
　　朱乔虽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能感受到他平素身上的那股哀清在此刻寂寥的夏夜里，更浓重了，将她的心也带得沉甸甸的。

　　她混混沌沌地站着同他一起哀伤起来，谢微尘却忽的转头对她道：“你可知道，你的资质很好。”

　　朱乔一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一眼被那深不可测黑不见底的眼眸擒住，再脱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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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嘛二啷当的深水鱼雷和雅祭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