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7、定懿

　　凌雪的得宠在众人看来是情理中事，尽管对下倨傲，她却费尽了心思讨得两宫太后与皇后喜欢，对咸福宫的主位颐妃更是殷勤。皇帝很喜欢她的大方的娇俏，也很喜欢她的热情。然而，饶是凌雪这样出众，宫里头的人还是想不透，为何一同入宫的和贵人便是如此不得圣心呢。
　　便是和贵人自己，也不明白。元炻与姐姐青梅竹马，她看在眼里头，也明白这份情意。元炻在他心里头，一直是如兄长一般亲密。其实情窦初开的年纪，有那样丰神俊朗的皇子在身边，她也是有过一点点仰慕的。她入宫里来，原本是带着满满的期许。姐姐与元炻，是她成长中最为亲密和熟悉的人，她想得简单——到这宫里头来，就能同姐姐和姐夫永永远远在一处来。她不明白皇帝的尴尬，也不清楚姐姐的委屈，可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皇帝的疏远与姐姐的哀怨。
　　此刻三人坐在着承乾宫里头，这样的感觉愈加强烈。其实这是她入宫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与皇上和定嘉同席而坐，就像小时候。
　　“定懿，这是你从小爱吃的炙鹿肉。”定嘉笑盈盈道，她话音刚落，紫雁便娴熟地夹了一小块到她的碗中。
　　她微微低首：“多谢皇后娘娘。”
　　元炻道：“不必这样拘束着。”布菜的太监将栗子面的饽饽夹到他跟前，他略一皱眉，便撤了菜。
　　“皇后胃气弱，往后晚上不许上这些难消化的。”小太监如临薄冰般，哆哆嗦嗦称了是。
　　定嘉道：“原是无妨的。”她吃得向来少，面前的一道莼菜羹今儿倒是多用了几口，元炻笑道：“今儿桌上有莼菜，可不得上一道鲈鱼来配么？”那小太监原本战战兢兢，听皇帝如此说来，便道：“奴才这便去传。”他一语罢，三人倒都笑了。
　　“不必去，皇上是在说起掌故呢。”
　　“是啊，张季鹰见秋风起，因思家乡莼菜鲈鱼遂归隐，可见莼菜鲜美了。”
　　定懿亦道：“我记得白乐天的诗里头也有‘犹有鲈鱼莼菜兴，来春或拟往江东。’一句。”她说得兴起，定嘉却横了她一眼，方察觉自己错了自称规矩，忙起身跪下道：“臣妾失言。”
　　皇帝挥一挥手道：“规矩慢慢学就是了，朕说了，今儿不必拘束着。快起来。”
　　定嘉嗔道：“快十六的人了，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 她这份天真是难得的，朕觉得很好。”
　　紫雁为定嘉攘了一个冰心红果，定嘉尝了一口，道：“我吃着酸酸甜甜的很开胃，皇上也用些罢。”
　　三人便也不再多话。
　　用罢了膳，敬事房送来了绿头牌，皇帝道：“撤了罢，朕今儿留在承乾宫。”
　　定嘉却道：“臣妾今晚上贪吃了那冰心的果儿，有些不适。皇上不如去永和宫坐一坐罢。”
　　定懿知道，这是姐姐将皇帝往她身边儿推了。她知道姐姐从来不屑于这些假贤良，想来，也是为了自己罢。
　　皇帝一笑，道：“既如此，皇后好好歇着，朕同和贵人回去。”
　　皇帝上了辇，照规矩，定懿在辇旁自己走着。她只觉得每一步都有些轻飘飘的，她紧紧绞着湖丝的帕儿，翠羽看出她的紧张，轻轻扶住她的手道：“小主别怕。”
　　好在永和宫与承乾宫紧邻，不过几步的功夫。皇帝进了永和宫正殿，一应陈设俱新，只是显得有些杂乱，一看便是定懿不太用心在这上头。他落了座，见座旁扣着一本《女则》，皱眉道：“好端端的读起这个来做什么？”
　　定懿回道：“原是没怎么读过，那一日太后问起来读过什么书，便让臣妾回来好好儿看一看这女四书了。”
　　皇帝叹道：“那也罢了。”
　　二人单独相对，总是有一种难言的尴尬。定懿总还觉得，他始终拿她当那个假小子一般的小妹妹。
　　“不早了，安置罢。”皇帝起身，只觉得分外沉重，他向内室走去。定懿仍呆呆站在原地。
　　他回头：“为朕更衣。”定懿方才回过神来，忙忙跟了进去。
　　烛光温柔摇曳，纱帐也被透进来的一点夜风轻轻吹起。这不是她头一回侍寝，那一晚的疼痛她早已忘了，可是他们二人的尴尬与不知所措却深深印在她心里头，仿佛他们欺骗了定嘉。皇帝的眼中只有愧悔与迷茫，让她觉得这全是自己的错。
　　绸缎微凉滑腻，像人的皮肤。或许难以忍受这沉默，她鬼使神差道：“也不知，姐姐身上好些了么。”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好好儿的提姐姐做什么，这下皇上必然要生气了。
　　皇帝却不以为意一般，道：“传翠羽进来为你更衣罢。”她如临大赦，总算，皇上没有生气。在她眼里，元炻一向是很严肃的，她从小就有些怕他，除了在姐姐面前，他是那样温柔。
　　那日后皇帝对她也算不上宠爱，却不再刻意冷待她，她与定嘉之间的薄冰也消融了许多。往往亲人间便是这样，许多时候只是无声的默契，便化解了心思。宫里头规矩多，她的活泼天性倒没被拘束住，成日里也不将什么放在心上，只是玩乐。有皇帝皇后纵着，她终究找回来了一点闺阁里的无忧无虑。
　　渐渐入了冬，定嘉因怕风，也不太出门了。命妇进宫，也大多是不见的，只有定懿和她拥着被炉说话，一说便是半天。
　　“姐姐，我方才松了神儿，这一着不算的。”
　　“不许悔棋。”定嘉虽这样说，仍是将那枚触手生温的玉制棋子轻轻拨下了棋盘。
　　二人下了大半局棋，紫雁进来道：“颐妃娘娘来请安了。”
　　正是胜负难解之时，定懿哪肯人来打扰，道：“让她等着罢！”
　　定嘉却道：“传。”定懿也只得一撇嘴儿，待颐妃进来了，恭恭敬敬行了礼。
　　颐妃请了安，定嘉赐座。宝昕笑道：“外头寒风紧，皇后娘娘这儿倒是暖融融的。”
　　“你还不知道本宫是最怕冷的？便是地龙这样供着，还得盖上狐皮毯子呢。”
　　“冬日里更要好生保养着。臣妾……今儿来，是来回禀皇后娘娘，咸福宫琳常在，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皇后一蹙眉，转而勉强笑道：“这倒是件喜事，禀过皇上了吗？”
　　“臣妾方从养心殿回来。”
　　她淡淡“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话，颐妃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十分尴尬。倒是紫雁笑道：“辛苦颐主子大冷天的来这一趟，进些热牛乳暖暖身子罢。”颐妃接了牛乳，定嘉也回过神来，道：“那么宝昕，你要好好看顾琳常在。紫雁，你去库房里挑些上好的补品与布料，一并送回咸福宫。”
　　颐妃起身谢恩，定嘉道：“你去罢。”颐妃淡淡一笑，便去了。
　　定嘉支着头歪在桌边，只是不语。定懿却欢欢喜喜道：“凌雪姐姐是不是要当额娘了。”
　　她分明看到姐姐眼里泛起一层湿润。
　　“姐姐，是不是我……我说错了什么”
　　定嘉仍是不语，倒是紫雁送了颐妃回来，见姐妹二人如此，心下已然有了大概。她向定嘉道：“皇后娘娘倦了，奴才扶您进去歇息去罢。”定懿方看懂了情状，只得跪安了。
　　姐姐永远是如此，哭就是哭，笑就是笑，哪怕她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她也学不会宫中人人皆知的口是心非。定懿想，姐姐一定是感伤的罢。她尽管于男女之情并没有体会，但她明白，姐姐不是嫉妒凌雪，而是她也一定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天色尚白，定懿倒不想早早回永和宫。她不畏冷，便乘着小轿往御花园去。冬日里百花凋敝，梅花尚未开，终究无甚生趣。她闲庭信步了半日，原本好好的兴致，也因忧心定嘉而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