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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玉笛 ...

  •   “永寿宫的恂常在,丧仪今日当毕了罢。。”
      定嘉倚着床框,今日太阳很好,便扶着起来晒一晒。她正在病中,不施半分粉黛,如瀑的长发披下,不显病中气色不好,倒觉得楚楚动人。一旁侍奉的正是启祥宫的盈嫔与钱答应玉笛。
      盈嫔替定嘉掖一掖被角,道:“娘娘安心养着便是,现下丧仪已毕。”
      定嘉叹道:“当真是可惜了,她才十六七岁。”
      盈嫔唯恐惹得定嘉伤感,也不敢接话,倒是玉笛道:“臣妾们也都为恂常在伤感,人死如灯灭,愿她也能得一个解脱。”
      定嘉叹道:“好一个人死如灯灭。人生实苦,早早去了,也能得一个解脱。”
      玉笛心下暗忖,怎得皇后这样好福气的人也作得此叹,自己不知有多羡慕她。想来,也是病中多忧思罢了。嫔妃命妇们入宫侍疾,并非是真要亲力亲为照顾病人,自然有着数不清的奴才们,不过是陪着说些话罢了。饶是如此,也并非是个轻松的差事,总不如在自己宫里头养尊处优的好,只是为人妾侍,侍奉主母是天经地义之事,哪怕在成了天子妃嫔,也一样越不过去孔夫子。
      定嘉有些困倦,便又睡下了。盈嫔并玉笛到了外间暖阁坐着说话,盈嫔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瞧着,娘娘的气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玉笛不敢嚼舌,道:“想来冬日里头,精神不好也是有的。”
      盈嫔摇摇头,道:“本宫瞧着不是这样,你瞧她眼下的乌青有多深,怕是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觉。还能熬多少时候呢。”
      玉笛道:“皇后娘娘从前身子便不大好么?”
      “是啊,这也不是什么避讳着的事儿,她那个身子骨,从潜邸那时候便坏得不得了。咱们圣母皇太后当年不愿选她为福晋也是这个缘故,”她泛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当初立后的时候,还有人力主咸福宫娘娘为正宫,也是为着她身子不好且无嗣,不过,不立嫡福晋改立侧福晋,天下断没有这样的事,皇上和母后皇太后又爱重她……”
      玉笛道:“姐姐,这样的话可不敢在外头说,我也只当没听过。”
      盈嫔翻个白眼,道:“这有什么的,她虽不是什么恶人,我便是觉得她德不配位。占着皇后的位子,成日伤春悲秋、吟诗作赋,性情更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看咱们咸福宫娘娘,身份、子嗣、威望、德行,哪一点儿不强过她百倍?”
      玉笛见她这样为颐贵妃鸣不平,也不敢多说什么。
      也真是巧,贵妃不过少顷进了来,她方发落完永寿宫之事,仍然穿着青色暗花素服。玉笛忙起身行了大礼,虽说颐贵妃和气,她也不敢错了规矩的。果然,宝昕忙悄声免了她们的礼,往榻上坐了,道:“原想回娘娘,恂常在入土为安。娘娘既睡着,又听说你们两个在这儿,便来瞧瞧你们。”
      盈嫔道:“入冬了,娘娘多走动,要当心着寒气。二阿哥最近身子好不好?”
      宝昕道:“都很好。秋茵……”她似乎要同秋茵说些什么,一面又忍不住瞧着玉笛,玉笛自然明白,笑道:“嫔妾上里头去,看看皇后娘娘。”一面退了出去,又忍不住好奇,见着暖阁外无人,便站在虚掩的窗边听着。
      隔着水晶玻璃的雾气,暖阁内的人影看不真切。然而话音却是实实落进了玉笛耳中。
      宝昕道:“你家里头的事儿……”
      秋茵道:“娘娘听说了……让您忧心了,我自己作的孽,自己担着。”
      “可惜了伊里氏。我想,琳嫔也是好心。”
      秋茵嘟嘟囔囔:“当初就不该信了她的邪,把我们家一个清白的好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当姨太太……只是我怎么都没想着,新婚之夜人便去了……她竟成了新寡妇……”说这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宝昕宽慰道:“好在,你侄儿的命是保住了。送回老家了?”
      秋茵呜咽道:“关外还有些亲友可投靠。都怪嫔妾当初信了那钮祜禄凌雪是真心帮衬着我……谁知竟把那苦命丫头推进了火坑。”
      宝昕叹道:“也是你们两个忒自作主张,怎么不来同我商量?”
      “好歹牵涉了人命官司……嫔妾不敢让娘娘忧心,并不是不信您的,况且她当初说得多好……嫔妾也是糊涂了,还把家里头和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一千两银子偷偷送进了永寿宫……”
      “事到如今,她为你办了事,事也成了,至于你侄女,也只能说是命苦罢了。这口气啊,你怎么也要咽下去。”
      “嫔妾明白。嫔妾不敢同她相抗,她如今得宠,又有那样的家世,不过嫔妾有一句话要劝娘娘,别看她如今这么上赶着趋奉您,其实心里头未必也是服气的……”
      宝昕温言道:“我明白,她纵然是有野心,可是既然她还称我一声姐姐,同我往来走动,我也抹不开这份面子。她尽管有聪明才智,可早晚有一天,也说不好会栽在这份聪明才智上。你也一样,宁肯在她身上吃了亏,也别撕破脸,我同你说这个,正是怕这样。”
      秋茵道:“嫔妾明白,还有一事……恂常在的死……”
      “此事同她也脱不开干系,然而,我亦无实据,难下定论。”
      尽管来龙去脉尚不知晓,玉笛隐隐觉得此事非小,她暗暗记下,更不敢同第二个说起。入宫这些时候以来,琳嫔其人,她也颇有些猜测。如今听着和恂常在有关,她更是觉得心惊。
      恂常在,可真是个命苦的人啊。
      是夜皇上翻了玉笛的牌子,这可是近些时候头一次召幸嫔妃。敬事房太监来宣旨后,玉笛欢欢喜喜梳妆打扮了,特地梳了水滑的汉式发髻。到了养心殿,皇帝果然仍是没什么精神,只是穿着湖蓝色的长袍在案前写着些什么。玉笛静静走到案前行了一礼,皇帝瞧见了她,宽慰一笑,道:“你来了。”
      玉笛笑道:“皇上在批折子么?”一面绕到皇帝身后轻轻为他按摩解乏。
      皇帝叹一口气,道:“折子总是批不完的。”
      玉笛如削葱般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结好的长发,他身上是似有若无的龙涎香气息。她生在江南,见多了似玉树的俊朗男儿,可是皇上这样的品格,是一种生在天子之家的清朗威严,这样的睥睨苍生的尊贵于他从来是与生俱来一般。
      “为朕弹一曲罢。”
      于是命底下人呈上来了她所擅的琵琶,略调了一调音,便转轴拨弦成了曲调。她自幼习得极好的南派琵琶。琵琶分文武曲,武曲昂扬雄伟,宫中女眷自然多习沉静细腻的文曲,玉笛想着正是皇帝心思纷乱之时,曲过沉郁则勾起皇帝伤心,过欢快又不合时宜,便择了一首平淡闲适的瀛洲古调,慢而不断,快而不乱,音过高,节不过促。她又擅轮指,音密而清,最能解人乏闷。
      一曲终了,皇帝果然是意犹未尽。展颜笑道:“曲很好,你的琴艺也高妙,真当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玉笛见皇帝欢心,也大胆嗔道:“皇上拿臣妾比五陵琵琶女。”
      “玉笛,你真是江南的一缕清风,吹尽了紫禁城的多少尘埃。”不知是累了,还是想起了什么,他有些伤感而迷离地看着她,仿佛在追忆着什么。玉笛不愿意去柔肠百转地猜测一个男人深沉的心思,她只信奉,同她在一起时,他便只有她了。
      这也是往后一二十年她在这宫里头的人生信条,当下有的便是有,有些事如果经不起细想,便不要去想。她瞧着是温柔乡中的女儿,心思却比旁人打算得明白。若是一生执着于情意,又该错过多少呢。
      她看着皇帝的眼眸,那是她看不懂的一汪深潭。
      “皇上……”她跌进潭水中。
      过了几日快到年下时,便有太监到启祥宫来,宣读了晋她为常在的旨意。众人皆不觉意外,她的恩宠原是配得上。又加之琳嫔受了斥责,她趁着机会,一时几乎成了后宫中最为得宠之人。自然以她的谨慎,是不敢一枝独秀的,每每伴君,也常劝了皇帝多往六宫去坐坐。
      因此后宫中人虽见她有宠爱,到底是位分低些,又小心做人,她收着锋芒,不过是静待着来日。
      如今,宫中的情势已明朗,皇后抱病,贵妃主事。嫔位上,和嫔不出,琳嫔失意,盈嫔无用,又有那合目菩萨似的淑贵人同敏贵人。她从前有意依附和嫔与皇后,如今却生了攀附颐贵妃的心思。从前只觉得她端庄贤能,只是有些冷面冷心。可瞧着众人往后的路,皇后一旦逝世,凭她的资历与德行,继后位绝非难事,又有着养在皇太后膝下的皇子,前途不可估量。
      玉笛有心讨好,究竟难投其所好。看起来,她倒真是个无欲无求之人。不爱金石古玩,亦不在书卷上用心,一个心肝儿似的儿子,也都是守着规矩到慈宁宫里头瞧去。一时也真难找到机会接近这个滴水不漏的颐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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