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狂魔霖殷

56、第五十六章 旧事

　　难得和李艺萌一起去吃午饭，但萧唯峥一点食欲都没有。李艺萌主动帮他夹菜堆满一盘，可他完全没动筷子。
　　李艺萌差不多吃完了的时候，萧唯峥开口：“当年的事，我爸有责任吗？”
　　李艺萌面无表情地问：“你说呢？我和你爸离婚的原因，不就是我看不下去他挣钱的方法？所以我怕小万回来刨根问底，所以我不希望你们过多接触。妈妈会无聊到管你谈恋爱甚至交朋友吗？”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多少？”
　　李艺萌放下筷子，指指萧唯峥的盘子：“你先吃。小凌说你昨晚吐了个底儿朝天，今天不能不吃饭。你边吃我边说。”
　　萧唯峥木然地点点头，夹起盘子里的一块豆腐。
　　李艺萌边看他吃饭边说：“当时我是她的代理律师，确实知道一些事儿。是我把判决争取成赔钱、谅解的。你爸也花钱打点了出事故鉴定报告的单位，不能说把他的责任摘了个一干二净，也是尽量定性成出事的三个工人本身操作不规范。当然啦，说到底，没有规范施工你爸是肯定有责任的。作为施工方，他承担主要责任。”
　　萧唯峥慢慢咽下一块土豆，若有所思地说：“阳台……盖门脸儿……砖混结构……”（注：盖门脸儿的意思是阳台断裂侧翻，建筑业行话。）
　　李艺萌没说话。
　　萧唯峥猛地抬起头：“我爸没用垫块？没有铁马蹬，施工荷载不达标，导致阳台地面上下两层钢筋距离过近，上层钢筋不能按照预期提供拉力。”萧唯峥脑海中浮现出一种塑料或者砂浆垫块，在上下两层钢筋之间的距离有要求的时候卡在中间，然后浇筑水泥或者混凝土，能保证混凝土彻底成型之前工人在上层钢筋上走动不会把钢筋踩移位。没垫块的时候工人在钢筋上走路要十分小心，最终钢筋的位置符不符合设计标准完全是玄学。虽然现在已经有仪器可以照出钢筋位置，但十多年前在临江这种小地方，这种仪器还是很少见的。
　　李艺萌没太听懂，但还记得当年的卷宗里有提过什么模具距离之类的。那年头施工不规范，不用垫块的公司占大多数，各级监管部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萧建刚这样会来事儿的也就靠上下打点蒙混了过去。
　　李艺萌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技术上的事情我也不懂，但当年的官司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小万拿到一大笔钱，受到好的教育，有光明的未来，你爸赔了一大笔钱，也算长了教训，还领养了你弟弟。那些摔死的工人，他们如果活着，就算每天搬砖全年无休一辈子，能把他们的子女送出国吗？他们的子女也不过是继续搬砖罢了。那场官司，我问心无愧。”
　　萧唯峥觉得李艺萌这是歪理，但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又慢慢咀嚼了一块白菜，然后问她：“父母健在、每天搬砖和父母双亡、出国留学这两种选项，你选哪个？”
　　李艺萌凉凉笑了下：“问题是当时他们的选择是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和父母双亡、锦衣玉食。我问问你我做得有错吗？如果当年我放弃帮他们要赔偿，一心把你爸送进监狱，现在整件事情的结局会更好吗？你爸在那件事之后做工程认真了很多，涉及安全的部分已经不像当年那样偷工减料。十多年过去，他手下的工程再也没出过要命的事故。法院的判决有伤害过什么无辜的人吗？”
　　萧唯峥哑口无言。
　　李艺萌发挥了一个好律师的素养，乘胜追击：“当年我就知道这事儿没完。判决都执行了，她还天天一放学就坐在当年她爸出事那栋楼七楼发呆，被当时的住户送到孤儿院好几次。本来我都说服她出国后彻底走出这件事，开始新生活，结果好巧不巧她没抽到工作签，又回来了。这些年她钻进牛角尖，还要单枪匹马追究个事情的真相。真相除了加剧矛盾，还有什么好处？钱她都花了，后账她倒要找起来？也是亏得我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养育之恩，她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搅和得满城风雨。现在她知道当年的事跟你爸有关，我又是你妈，指不定心里怎么演绎当年的官司。明明整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她一声不响就彻底和你断了联系。你也看到了，她这个人偏激，经常非黑即白，而且睚眦必报，真的不适合你。”
　　萧唯峥静静听着李艺萌的话，脸色越来越差。李艺萌话音刚落，他突然冲近包间的卫生间，对着马桶疯狂呕吐。前期还能吐出来些土豆豆腐青菜，吐到最后竟然有了血丝。
　　李艺萌被吓得手足无措，简直不能相信失恋就吐血这种狗血剧情能上演在自己这神经大条的百年老光棍儿子身上。当年她和萧建刚离婚都没吐血，这儿子是遗传了谁的邪门儿基因？她一边帮他拍后背，一边抽出一张纸巾问道：“要不要去医院？”
　　萧唯峥擦了擦嘴，闭着眼睛摇摇头，蹲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在水池上漱了漱口洗了把脸，有点虚弱地说：“老毛病了，昨天喝了大酒，今天胃不舒服。我先回家休息。”
　　李艺萌跟自家儿子相处时间短，还真不清楚他有什么老毛病，身边也没有药。她点点头，开车把萧唯峥送回家，服侍着他睡进被窝，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萧家。
　　出了房门，李艺萌就拨通了萧建刚的电话。萧建刚接电话很快，仿佛就一直等着：“怎么样？”
　　李艺萌冷冰冰地说：“我都告诉他了。他状况不太好，刚才呕吐过，我觉得你是不是有时间带他去医院看看？”
　　萧建刚不太在意地说：“他胃炎，喝酒喝的。大老爷们儿没那么娇气，休息几天就好了。让他自个儿穷折腾，我看他能翻出朵花来？”
　　李艺萌皱着眉头：“我也至今都没找到那个姑娘，但你不用担心她。当年的鉴定报告之类的，肯定没破绽，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找到你的后账。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小凌。她会不会去找到小凌把整件事情抖落出来？”
　　萧建刚沉默了一会儿：“那时候你跟她说过小凌的事儿吗？”
　　“我只代理了她的案子，任何不是她必须知道的事情我都没告诉她。”
　　“那她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把小凌联系进这个案子里。不过小凌也已经二十了，这些事儿我不可能瞒着他一辈子。你选个时间和他谈谈吧。”
　　李艺萌顿时怒了：“你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小峥是我生的，于情于理我对他有责任。小凌跟我既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抚养关系，为什么来找我？你自己是哑巴吗？”
　　萧建刚可能被李艺萌的火气吓了一跳，等了两秒才回应：“我们男人聊不了这种细腻的东西，尴尬。”
　　李艺萌火更大了：“什么你们男人女人的？大家都是人，都两个鼻子一张嘴，您那张嘴就比我的金贵？你自己跟他说去。明明是你自己的工程事故，凭什么二十年后让我给你擦屁股？我告诉你，小峥这铁树百年开一朵桃花，他要是因为失恋出什么三长两短，老娘跟你没完。”
　　电话那边萧建刚的声音满满讨好的意味：“那哪能啊李大律师。小峥一大老爷们儿，追他的女孩能排一火车。失恋多大点事儿，过两天他就好了。我向李律师保证您下次见他他就活蹦乱跳了。这句保证有法律效力啊。他不好我给你当牛做马。”
　　李艺萌啐了一口：“少跟我耍滑头。记得带小峥看医生。”说完不等萧建刚继续废话就挂了电话。
　　萧建刚被毫不客气地单方面挂断，盯着电话愣了下，然后竟然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一双狐狸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当夜萧唯峥发起了高烧。萧建刚和萧唯凌七手八脚把他弄进了急诊。第二天早晨做完血常规、幽门和胃镜，医生下了急性胃炎的诊断。
　　萧建刚听完这个诊断，不仅没有担心，脸上甚至还露出点喜色：“这下他小子能消停在家养养。”
　　白天萧唯峥在医院输完液，晚上萧唯凌把他接回了家。萧建刚给李艺萌打电话：“小峥急性胃炎，上吐下泻的，不能吃饭，要每天挂水补液。我和小凌都上班忙，你看你有没有时间陪一陪床？我会叫护士来家里挂输液瓶。”
　　其实萧唯峥能行能走，输液也不需要陪床输液，但萧建刚故意把问题形容得比较严重。
　　离婚这么多年，带孩子的事情上萧建刚从来没求过李艺萌帮忙。她一听情况很严重，加上她已经退休，也确实有空，就没推脱。
　　第二天一大早她来“陪床”的时候，萧建刚还没出门，正坐在沙发上，边看早间新闻边吃早饭。
　　见李艺萌进门，萧建刚指指茶几上的一锅南瓜粥和已经摆好的一副干净碗筷：“我煮多了，你喝吗？”
　　李艺萌不太想跟他说话，只是摇头。
　　萧建刚拍拍身边的沙发：“小峥还没醒，护士十点来。你先在这坐会儿？”
　　李艺萌不想和他坐一起，但干站着又很尴尬。好在沙发大，她犹豫了一下坐到了离萧建刚最远的沙发。
　　萧建刚放下手里的饭碗，调低电视音量，对李艺萌说：“小峥这两天心情不好，胃又疼得厉害，你多陪他聊聊天，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些都是废话，李艺萌这么大个人能不知道？她冷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萧建刚不愧游走于官商之间长袖善舞的一代人精，这种情况还能毫不尴尬地继续说下去：“眼看着我也六十了，到时候把小峥培养出来，接替我的位置，我就能放心退休去游山玩水。”
　　李艺萌压低声音尖刻地问：“跟我说这些干嘛？你想我感激你把我儿子培养得足够优秀吗？你想我感激你给他留下足够大的产业吗？我只希望他平安喜乐过一生，不敢奢望你背着三条人命的公司给我儿子带来什么好运。”
　　萧建刚也不是没脾气：“当年你放弃抚养权放弃得毫不犹豫，今天他子承父业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要是当年你要走抚养权，没准现在他也成了满脸威严正义看不起我靠偷工减料赚钱的大律师了呢。”
　　李艺萌寸步不让，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了些：“可当年离婚的时候我没想到你为了挣钱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最后能弄出人命！”
　　萧建刚服了软：“那是意外，我作为施工方肯定是最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的。后来改成毅刚地产之后，整个施工团队大换血，那些眼睛里只有钱的人都离开了公司。小峥从美国毕业更是重视规则和安全。我很确定他接手毅刚地产只有可能赔钱，绝不可能为了挣钱再出事故了。”
　　萧唯峥睡眼惺忪地从卧室里出来，看到李艺萌也在客厅还有点惊讶：“我还以为我爸看电视呢。大清早的你俩怎么吵起来了？”
　　李艺萌深呼吸了一口平复情绪，憋出个律师式假笑：“没啥，我听说你急性胃炎，过来看看你。”
　　萧唯峥“哦”了一声：“也没多大事儿，休息两天就好了。你们该上班上班该回家回家，谁都别管我。”
　　萧建刚皱起眉头：“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该回家回家？你家不是你妈家？你妈来这就是回家。”
　　因为他俩离婚二十多年，连平心静气独处的机会都很少，萧唯峥知道这“回家”俩字纯属无稽之谈。他不明就里地打量了他俩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回自己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