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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砒霜(7) ...

  •   狱长长叹一声:“我有意放你一马,你却自投罗网,事已至此,我也无可奈何。”
      说着,又命令道:“把他们抓起来。”
      一束阳光从天窗的缝隙射了进来,给阴暗潮湿的牢房带来一丝活气,义妁揉揉惺忪的眼睛,心想该到辰时了吧,该敲一下胆经了。不管什么时候,每天义妁总会抽出一刻钟的时间来敲打一下胆经,这是义妁总结出来的特别的养生方法,同样她也把它告诉了每一个需要它的病患。
      胆经是一条从头到脚的经络,而大腿外侧的胆经最容易积聚寒气,寒气就会阻塞经络的流畅,从而使体内的垃圾废物都堆积在这里,这也是女子大腿通常比较臃肿的原因。敲胆经就是敲打大腿外侧上的穴位,通过强刺激,使经脉通畅,把体内的废弃物排出去,每天一刻钟,随时随地都可。
      但如此简单的方法相信的人并不多,义妁每次都要费很大的口舌,才使得那些病患将信将疑,正所谓“道日用而不知”,大夫可以医病,却不可以医命。只要义妁做了,至于结果怎样,她也不在乎了。
      “义妁啊,你在做什么啊?”
      杨怀三也醒了过来,打了一个哈欠,口齿不清地问。
      “小女在敲胆经。”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敲胆经啊。”杨怀三也知道敲打胆经的好处,自从义妁告诉他后,他抱着怀疑的态度实施了半年,原本肥胖的大腿和臀部瘦了一圈,走起路来轻便多了。
      可现在杨怀三心灰意冷,哪有心思敲胆经呢?命都快没了。杨怀三提醒义妁道:“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小女知道,如果郑公子拿不出证据,我们有可能被砍头。”义妁一边敲打,一边回答,性命攸关的事情她却如此轻描淡写。
      杨怀三吃了一惊,“难道你不怕死吗?”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怕又如何?”
      “可是大叔怕,大叔虽然是个男人,可这几天我快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了。你看我的眼泪又出来了。”杨怀三抹了一下眼睛,眼圈红红的。
      义妁也流泪,只不过留在心里罢了。她无奈地笑了一下,“小女也有些遗憾。”
      “喔?什么遗憾?看大叔能不能帮你?”
      “小女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一丝悲哀掠过义妁白皙秀美的脸庞。
      杨怀三安慰道:“或许不知道比知道更好呢。”
      义妁苦笑了一下,并不作答。
      “其实大叔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只是你为了不让大叔感到难过,所以你故意表现得很轻松,是不是?”
      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把义妁藏在心底的悲伤全部调动了起来,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义妁赶紧扭过头去,揉了一下眼睛。
      “如果你想哭就哭吧,也许这是我们生命历程中最后一次哭泣了。哭过之后,上刑场的时候,我们不要哭,好不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怀三已经泪流满面。
      “大叔,求你不要再说了。”
      义妁终于克制不住的情感,抽泣起来。
      杨怀三心里叹道:“可怜的孩子,如花似玉的生命。老天为什么不长眼睛啊。”
      午时三刻,郑成议承诺的时辰已过,杨怀三和义妁被冷酷无情的官兵押送到了法场。照理,女子死刑并不公开,多是三尺白绫,可扶风县令认为义妁的罪行重大,恶意下毒,而且还是一个大夫,罪上加罪。所以决定和杨怀三一样砍头示众,以警诫扶风那些居心叵测、惟利是图的大夫。扶风县令很是得意,以为自己替扶风的父老乡亲干了一件大好事。
      这最黑暗的一天,可天上的太阳却很灿烂。
      扶风的老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拥挤在法场的四周,法场附近那条并怎么宽阔的街衢,从这头到那头,凡是能望见断头台的地方都挤满了看客。无论尊贵与卑贱,摩肩接踵,你推我搡,企图抢占绝佳的位置,最近距离的一睹扶风第一名医义妁留给世人最后的容颜。
      杨怀三和义妁都穿着囚服,项戴枷锁,脚上铐着脚镣,一步步向断头台走去。杨怀三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目光呆滞,神情萎靡。而义妁,却面无惧色,微笑的眼睛里有一种忧虑的风情。
      杨怀三悲戚地说:“义妁,黄泉路上有你作伴,大叔知足了。”
      采娟和白大婶也都来到了法场,离行刑的时间还有一刻钟,采娟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着义妁失声痛哭。
      “义妁,你不能走!你不要丢下我哇!义妁!义妁……呜呜……”
      见此情景,围观的百姓有的眼眶已经湿润。
      义妁依然微笑着,那迷人的微笑让人心碎,或许那是义妁留给世人最后的微笑了。她像母亲一般把哭得死去活来的采娟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发丝,为她擦去泪水,安慰她:“采娟,乖,别哭了,应该高兴才对,我要回家了,我看见爹向我招手,我好想家,好想爹……”说到这,义妁只觉喉头一阵哽咽,她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
      白大婶也泪流不止,见行刑的时辰差不多到了,走过去拉扯采娟。
      站在人群中的郑无空,悲痛难忍,流下了他平生第一滴泪水。
      虎生龙生虽然没有流泪,但鼻子也酸酸的。
      只有蔡之仁,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
      他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他希望他能够重新来过。
      奇怪的是,如此重要的时刻却没有见到郑成议的身影,也许他不忍目睹令他肝肠寸断的一幕。
      “时辰到——”
      传来了监斩官高亢的呼声。
      “让小女先来吧。”
      义妁坚定地说道,抬起头,用搜寻的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是并没有发现她所期待的身影。
      刽子手上的屠刀已经举了起来,围观的人群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那血腥的一幕。出乎意料的,刽子手举在半空中的屠刀像是定在了那里,迟迟不肯落下来。他被义妁微笑的面容震住了,那微笑似乎有一种魔力定住了他高举屠刀的手,更重要的是义妁也曾经治好了他妻子的怪病。刽子手的双腿开始颤抖,蓦地,他趴在了地上,对监斩官磕头求饶说:“大人,求求你放过小的吧!我实在下不了手呐!”
      就在这时,悲壮的一幕发生了,围观的老百姓都齐刷刷地跪下了。
      “请大人开恩啊,她是一个好大夫啊。”
      “请大人饶了她吧。”
      “大人……”
      但老百姓的求饶声并没有打动监斩官的铁石心肠,他更换了一名刽子手,喝令立即行刑。
      屠刀再次高举了起来。
      刹那间,整个法场都寂静得出奇,只听见有一丝风吹过,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切都该结束了。义妁心想。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如果有来生,你还会选择行医这条道路吗?义妁回答,我想,会的。
      “住手——”
      在这揪心的一刻,奇迹出现了。众所期待的声音响彻整个法场。一匹快马疾驰而来,从马背上跃下一名官差,快速跑到监斩官面前,说道:“禀告大人,县爷有令,立即停止行刑,把罪犯押回县衙!”

      县衙的公堂上,郑成议把一个木匣子递给扶风县令,县令打开一看,惊慌失措,只见里面装了两块黑色的人骨,这正是张麻子遗留下的尸骸。
      义妁被逮捕以来,郑成议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终日冥思苦想解救义妁的法子。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他独自一人在后院的长亭沉思。突然一个人影掠过他的脑海,他想起那天去乱坟岗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妇人,也就是张麻子的妻子。看她惊慌的表情一定有什么隐情。因为在他告诉她,要为她找出毒害张麻子的真凶时,她慌张地跑开了,似乎并不想让郑成议这么做。这不符合常理。想到这,郑成议有些兴奋。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一定不能放弃。
      于是,第二天他就前往槐里到处打听妇人的下落,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才在一座破烂的茅屋找到了妇人。
      妇人见了郑成议,像见了瘟疫一般,转身就跑。郑成议追上了她,拽住了她。妇人全身颤抖,惊恐之色呈露于表。妇人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别怕,大婶,我不是坏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见妇人的反应郑成议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一定有什么隐情。
      郑成议安慰妇人,让妇人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大婶,你听在下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看郑成议那诚恳的眼神,妇人点了点头。
      “有一个叫义妁的姑娘,从小立志行医……”
      郑成议声情并茂地把义妁治病救人的故事和被人陷害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了妇人。妇人本来就是一个心软的人,曾经也劝说丈夫张麻子不要与鲍大夫串通一气,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听郑成议讲完义妁的故事,忍不住抽泣起来,不仅为义妁,也为她死去的丈夫。
      可是,当郑成议要她说出真相时,妇人又摇了摇头,闭口不言。看来她的心结还没有打开,她担心真相说出来后,自己的孩子和婆婆会不会受到牵连,会不会坐牢甚至杀头。郑成议又耐心给她讲解,她们一家和义妁都是受害者,罪魁祸首是幕后唆使的人。可妇人依然守口如瓶,郑成议急了,扑通一下跪在了妇人的面前,苦苦哀求。
      男儿膝下有黄金,妇人见此,情感的防线终于崩溃,她认了,她服输了,她不仅把真相全部说了出来,还把她收藏的丈夫的尸骨拿了出来,同时还表示要去公堂为义妁申冤作证。
      郑成议喜极而泣,而这时离行刑还有一天的时间,郑成议带着妇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到扶风县衙时刚好午时,而义妁刚刚被押往法场。
      郑成议不顾县衙护卫的阻拦,直接冲进县衙,火速找到了县令。
      人证、物证都在,县令还有什么话可说。他气得暴跳如雷,口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当然这回他生气的不再是义妁杨怀三,而是鲍大夫了。说实话县令心里有些虚,毕竟他曾经多次收下鲍大夫孝敬他老人家的厚礼。不过如此人命关天的事情,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看到证据后,县令立马派出信使,赶往法场,禀告监斩官停止行刑。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屠刀就落下来了。县令也吓出一身冷汗,错杀一个人,他自然也不会有好的下场。
      县令随即下达了逮捕鲍大夫的命令。而此时的鲍大夫正在享受病患络绎不绝以至医馆人满为患的喜悦,这几日财源滚滚,他梦里都会笑醒。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神兵天将突然冲进保和堂,将正在数钱数得手发软的他逮了个正着。鲍大夫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把责任全部推到了蔡之仁身上。可是有张麻子的妻子作证,他又如何狡辩得了。
      而与此同时,蔡之仁感到自己在医馆的气数已尽,在逮捕鲍大夫的同一天就把郑氏医馆留有的珍贵药材人参、鹿茸、当归等洗劫一空,还偷走了郑无空耗尽毕生心血的病历簿。
      鲍大夫供出了蔡之仁,县衙又派兵缉拿亡命天涯的蔡之仁。
      蔡之仁骑着快马,逃出了扶风,正为自己庆幸呢,不料来到一个僻静的山谷,突然冲出一伙匪盗,把蔡之仁打下马来,抢走了他所有的财物。蔡之仁也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蔡之仁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蔡之仁拖着受伤的身子回到了医馆,跪在了医馆的门口,郑夫人拿出扫帚在他的身上胡乱抽打,骂他自做孽,不可活。蔡之仁也不求饶,像死人一般。
      他只想见师父一面,然后了却此生,可郑无空始终不肯出来见他,还让杨怀三出来传话,从今以后,郑无空和蔡之仁断绝师徒关系!
      蔡之仁嚎啕大哭。
      义妁听到哭声,走了出来,看见蔡之仁的右臂流血不止,还有一块肉几乎要掉下来,义妁于心不忍,跑回医馆,拿了纱布和膏药,想替蔡之仁包扎伤口。
      义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蔡之仁却不知悔改,两眼放出凶狠的光,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甩开义妁的手,骂道:“你给我滚!滚开!不要你在这里假惺惺!不要你可怜我!你现在满意了?你高兴了?你阴谋得逞了?”
      杨怀三把义妁扯开,“义妁啊,他如此待你,你还管他死活!”又骂蔡之仁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自作自受!”
      义妁让杨怀三先进医馆,“此时他对我来说不是仇人,而是一个受伤的病患。”
      义妁再次试探着给蔡之仁包扎伤口,蔡之仁再次甩开手,说就算死了也不让义妁治疗。
      “给我滚!给我滚!我恨你!恨你……”
      蔡之仁咆哮着,五官扭曲,一口唾沫吐在义妁的脸上。
      义妁没有愤怒,也不觉得委屈,在她看来,现在的蔡之仁已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孩子。
      义妁擦去脸上的口水,“让我来给你包扎伤口吧,如果你恨我,也等你伤好了再恨我。”
      “你这个疯子!我那么害你,你为什么还要替我包扎伤口?你不希望我死吗?我死了你不更开心吗?”
      蔡之仁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终于,不再发狂了,也没再拒绝义妁给他治疗。
      他把头偏向一边,不忍看义妁给他疗伤时那专注的模样,他相信他一辈子也没有经历过如此难受的时刻,什么样的心情都有,怨恨、内疚、无奈、悲伤、绝望、感动……
      伤口包扎好了,义妁又嘱咐他注意饮食和保养,以防止破伤风。
      蔡之仁再也忍不住了,放下了他残存的一丝顽固的自尊,愧疚战胜了怨恨,他跪在义妁的面前,痛哭流涕。
      “我错了!我错了!师妹,我错了……”
      义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蔡之仁扶起来,缓缓地说道:“请你去衙门自首,以争取宽大处理。”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说着,蔡之仁一瘸一拐地向衙门走去。
      就在医馆的门口,郑无空看到了这一切,如鲠在喉,满目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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