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韩北继

74、番外 北清晨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个处世做事都极为干净的人。

　　我指的是第一个父亲。他名为左黎明，那时我还叫做左清晨。

　　他的干净不止体现于生活，更体现于感情和思想。

　　听闻他十六娶了我的母亲，就再也没有其他女人。即便后来母亲去世了依旧如此。受到母亲病故的影响，我开始刻苦学习医学，也了解一些毒术。

　　父亲是读书人，还是北阳国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思想顽固，一心为民。家中有一点闲钱就去救济百姓，导致自己一贫如洗，还曾有揭不开锅的时候。

　　因为他的缘故，我有幸进入皇宫和皇子公主们一起学习。同样也是因为他，我总是衣着清素，和贵人们格格不入，也一直被他们欺负着。这就是后来我宁愿死也想要抛弃自卑感的原因。

　　要说怨父亲，自然是怨的。

　　年迈的先皇有八个皇子，其中太子与二皇子最为得势。想必下个继承人就在他们二人之中。可父亲却选择了最纨绔的八皇子北央辰。

　　说起北央辰。全天下无人不知他厌学，颓废，好女色。院里更是妻妾成群，还一度传出包养了一个绝美歌姬的丑闻。要说继承皇位这等大事，完全轮不到他这个窝囊废。

　　如此肮脏不堪之人与父亲截然相反，更是父亲一直以来不放在眼里的那一种。但父亲就是一心向他，护他，还为他付出了生命。

　　具体经历了什么，我不太清楚，总之有一天先皇毫无预兆的驾崩，而北央辰第二天便登上了皇位。

　　那时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两月有余，就在我准备投靠进亲戚家时，北央辰出现了。

　　这个男人站在我面前，与我对他的印象截然不同。之前和父亲见过他几次，那双勾人的眼眸中泛滥着桃花，像是个天生命中红尘不断的之人。不仅如此，就连他的身板也如同干枯的枯柴一般，让人看不出他居然是北阳皇室的皇子。

　　可能是这两个月来经历了什么历练，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他原本的身高优势也完全的显露出来。就连瘦弱的身体也变得强壮，隔着那层黑金色的龙袍还能看见隐隐约约结实的肌肉。

　　没有变化的依旧是那迷人的双眸，看着让人春心荡漾。却又不同以往，他的双眼中没有了那些灵动，只有无尽的黑暗。

　　我从不曾怕过什么人，可直到这个男人站在我面前，浑身上下散发出那种嗜血一般的气质，我才微微有些颤抖。直到这时，我才能理解父亲为何想要扶持这人登上皇位。

　　没人比他更加适合。

　　“过来。”北央辰简单的对我命令。

　　我揪着裙摆慢腾腾的走了过去，对着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陛下万岁。”

　　可能是我的声音细如蚊虫，只见北央辰伸出他的大手向我探了过来。我自然是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

　　可当我这样做之后就立马后悔了，眼前之人可不是那个没有出息的皇子，而是当今的皇上，我怎可以对他如此不敬。

　　“请陛下恕罪！”我跪下磕头向他道歉。

　　北央辰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可他没有将这手收回去，而是直接蹲下来用那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顶。

　　从头顶有传来温暖的体温，就连父亲都不曾这样对待过我。

　　“只有你不可以害怕我，懂了吗？”

　　顺着那体温传来了这个声音。

　　这和刚才命令我的语气截然不同，就像是他还未登上龙位时那温柔的声音。

　　“……是。”

　　我不禁沉醉在那声音里，下意识的回答道。

　　“我与你父亲是友人，至交。他因我而亡，我就不能辜负他的掌上明珠。你可愿意把我当成父亲，同我住在皇宫里吗？”

　　我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本以为他是来和我道别没想到竟是想留住我。

　　“那……那，”带着沙哑的嗓音，我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在那里还会受到欺负吗？”

　　问完这句话后，我立马羞红了脸低下头。我在皇宫里修习的时候，没人知道我被那些皇子公主嘲笑，因为自卑感也不想被人知道。可这个问题不就等于告诉了他我被欺负过吗？

　　“自然不会。”北央辰一把将我抱起，拥有着与他同样的高度，我仿佛也在俯视这个世界。

　　“谁敢欺负你，我便杀了谁。”

　　我愣了愣，他可知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怎么能对我说出如此血腥的话？不知为何，听完这话后我就再也不怕了。

　　但看他那无比严肃认真的模样倒是和父亲像极了。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就是不会说谎话，光是听他的这句承诺就足以让我安下心来。

　　随着安心，笑容也逐渐浮现在脸上。我不知为何笑的十分厉害，连身体都笑的抖动起来，还牵连北央辰的身体也在微微抖动着。

　　可能是我笑的实在太过分了，眼泪也不知不觉跑了出来，而且越跑越凶，越笑越多。

　　慢慢的，他半只肩膀都被我哭湿了，可并没有阻止我。

　　等我笑够了哭够了，一句话都没说，他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抱着我一步一步走进那富丽堂皇的宫殿。

　　我到死前的最后一刻，还能想起当时那些欺负过我的皇子，公主们都被压成一排，惊讶的看着我。那种优越感是我第一次得到尊重时候有的。

　　从那天起，我便不叫左清晨，改为北清晨。

　　至此，我第一个父亲的故事就到此为止。

　　下面是我第二个父皇的故事，他的一生很有趣，很精彩，可唯独结局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不顾年幼的孩子就独自一人追随着宠妃殉情，这种事怎么是一个皇帝做得出来的。

　　不过若我是北央辰的话也一定会做出这种事。这件事要怪就怪他那妃子太令人着迷，连我一个女性都对她移不开视线。

　　那个奇女子是一个平民，浑身毛病还喜欢勾引男人，却拥有着一张令天神也嫉妒的皮囊。凡是所到之处必定繁花盛开，彩蝶萦绕，就连雨天也不忍打湿她那张绝美的脸。

　　记得与她第一次相遇时，我正被一个贵人教训。虽然记不清是为何被她教训，不过大概都是因为我那好女色的父皇没有雨露均沾，所以被用来发泄。

　　正当我思考着该如何逃脱的时候，没想到从那边的草丛里竟突然冒出来个人，那人身姿妖娆，穿着十分艳丽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但她却头戴灰色帷帽，与她那一身行头格格不入。

　　明明是她先惊扰了我们，可却没有立即跪下向我们赔罪，而是摸着自己的脸大喊：“我的脸啊！！”

　　我差一点就笑出声来，这天下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那贵人明显是心情不佳，我不禁为这女子担忧起来。可没想到她却机灵的很，直接立马跪下赔罪，然后说了一些一看就是拍马屁的鬼话。

　　这贵人蠢得很，相信了，就放她走。可谁知她又突然抽什么风，看了我几秒后对我大喊一声，“白儿！”。

　　“白儿”是谁我不知道，也不知她为何突然要这样大喊。

　　但我当时想到她可能也是想帮助我离开这里吧，所以我就顺势应了她的话，回她一句，“娘亲！”然后扑进了她的怀里。

　　之后就是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趁着人多杂乱，这女子就带着我立刻逃离了这里。

　　像在戏台上演戏一样的经历是我从未有过的，我心里新鲜得很，开心得很，对这个女子也喜欢的很。

　　我会捉弄她喊她“姨母”，她则会用力敲我的头让我叫“姐姐”。

　　她到底是哪个宫的宫女，我一定要让父皇将她赏赐给我，然后和她成为朋友。

　　对于我这天真的想法，我那唯一的朋友夏子舟狠狠地嘲笑了我一番，“进宫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想爬上龙床，接近你也一定是别有目的。”

　　夏子舟好像是个聪明人，他说的话从来都是正确的，就连父皇都会听取他的意见。听宫女说他是神童，所以我也只能觉得他说的话一定没错。

　　但这次我没有听他的，还好没有听他的。虽然那个女子进宫的目的确实是和父皇有关，可和我一起玩耍确实真心实意。多亏了她我的性格逐渐变得开朗起来，也改变了很多习惯。这是连夏子舟都改变不了的。

　　我的眼光向来不错，我都如此喜欢这个女子，父皇自然也是将她捧在心尖上。虽然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将她立后，可父皇绝对是爱她的，甚至超过他自己，也可以为了她放弃自己用命搏来的皇位。

　　可惜这个女子无福消受，她绝情的抛下了所有从皇宫的最顶层跳入深渊，尸骨荡然无存。

　　从那之后，父皇就变了。变得和他继承王位之前一个样子。颓废，酗酒，易怒，可唯独不沾花惹草。

　　他每日说话的只有我，夏子舟，安御前，墨大人和女子留下的孩子。

　　孩子叫做北阑奕，是女子为他取的。具体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父皇的身体在这样的消耗下逐渐残破，他留下了一封诏书后便喝了毒酒离开了人世。

　　听说诏书的内容是让北阑奕继承皇位，封为北清王。而把我许配给了夏子舟。

　　还记得那天，我即将要嫁给夏子舟时，看着桌上父皇为我准备的嫁衣看的痴迷。

　　这嫁衣上的图案奇妙无比，是父皇和那女子一起帮我选的。

　　当时他们还为该挑哪种花纹而大吵一架，那场景别提有多奇怪了。

　　想着想着，我就笑出了声。笑得身体发抖，眼泪直流。

　　周围的宫女们不敢靠近我，只是躲在一旁安慰我，还觉得我好像是疯了。

　　然而我并不是期待她们有这样的表现，我只希望她们此时不要说话，等我笑够了，哭够了，直接扶起我上花轿出皇宫。

　　我很少有这样又哭又笑的样子，第一次是为了干净顽固的父亲，第二次是为了痴情愚蠢的父皇。

　　他们截然相反，我却一样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