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医生》不挑食的大鲸鱼

10、第十章

　　王慧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的长椅上，脚上的布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开一个口子，露出小半截花袜子，不安分地探出头朝外张望。
　　抢救室的门紧紧地闭着，像是坐落在经世流年里的一道藩篱，隔出了半个世纪的生死交臂。过了许久，玻璃门从里推开。女人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走到医生面前，问道：“医生，孩子怎么样？”
　　“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孩子对花生过敏，可千万不要再让孩子吃花生了”，医生摘下口罩，看了看衣着不整的王慧，只见她的皮肤呈现一种常年暴露在阳光下暴晒的紫黑色，兜不住的疲惫正从她层层叠叠的皱纹缝隙里往外渗，再一看她身后孩子的父亲并未出现，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已经上演了一出丈夫抛妻弃子的人间大戏，“你也别太着急了，孩子现在还没有醒，等他醒了，再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刚从急诊室赶过来的林依依听到了，也不禁舒了一口长气。
　　半小时前，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抱着昏迷的孩子闯进急诊室，罗大宝赶紧给孩子检查了一番，花生过敏，已经出现休克，立刻送进了抢救室抢救。
　　“谢谢医生，谢谢您。”女人朝医生微微鞠躬，表示感谢。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严明显感觉林依依兴致很高，还难得给他夹了菜：“怎么了？”
　　“没事，就是挺开心的”，林依依夹了一块肉，放进自己的嘴里，极满足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一只餍足的猫，“我们急诊室今天收进来一个8岁的小男孩，花生过敏，最后抢救过来了。等吃过饭，我想去病房里看看他。”
　　“好”江严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的事情比我多，我自己去看就行了。”
　　吃过饭，林依依站在病房门口，小男孩已经醒了过来，躺在病床上，任由他母亲给他喂水，见她进来，涣散的眼神，突然就有了着落点，倏地亮起。
　　王慧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见是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赶紧起身把床沿的位置让出来：“医生。”
　　“没事，没事，您坐，您坐，”，林依依赶紧摆摆手，“我是医院的实习生，我就是来看看孩子。”
　　小晨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再没有移动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他叫什么名字？”林依依看着他只觉得心里头像是有人浇下一壶酒，酝酿出半罐子的的喜悦。
　　王慧还没来得及开口，小晨先她一步说道：“我叫小晨。”
　　“小晨”，林依依继续问，“那你几岁了？”
　　“8岁。”小晨躺在病床上，声音有些软糯。
　　林依依见他没什么大碍，心里头也放心了些，安慰小晨，让他好好休息，转身出了门，却没看到再她转身离去时，小晨那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

　　出了门，林依依摇摇头，想把心里那份不自然感给驱逐出去，却正好碰到了来寻他的罗大宝。
　　“怎么了？”他问道。
　　“没事”，林依依摇摇头，想起刚才在病房里王慧母子俩留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母子俩关系并不怎么好，反而还相互之间，留有敌意，“就是很奇怪，好像他们很陌生。”
　　“谁？”罗大宝朝病房门口看了看，“你说王慧？”
　　林依依点点头：“嗯，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明明他们是母子，但是好像关系并不怎么好。”
　　“这有什么的”，罗大宝拍拍她的肩，“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儿子都是你上一辈子的讨债鬼，所以，这有什么奇怪的？”
　　“哎，你有没有见过孩子的父亲。”
　　“没有，估计这孩子是个单亲家庭吧。”
　　“难道真的是我想的太多？”林依依摇了摇头，把心里头那怪异的感觉驱散出去，冲罗大宝笑了笑，跟他回急诊室去了。

　　前两天的一场大雨，把秋老虎结结实实地从地底下给洗干净，冲了上来，大张旗鼓地赶走了最后一点夏尾巴。
　　林依依坐在车里，享受着男朋友是有车一族的优厚待遇，免了她拖着疲惫之躯，还要去挤地铁的酷刑。
　　空调不断向外发散暖空气，吹得人全身上下暖烘烘的。林依依出神地看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江严很快注意到她跟中午大相径庭的态度，一边注意着周围来往的车辆，一边在她的小脑袋上摸了两下，顺顺毛：“怎么了？”
　　“没什么”，林依依摇了摇头，“就是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
　　林依依沉默了几秒，转过头，看向江严。
　　窗外，蜿蜒的路灯一望无际，像是一个个恭谨又尽责的引路人，为所有晚归的游子指引着回家的方向。她突然心中一暖，有他陪着，好像余生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过下去，好像也不错。
　　她咬了咬下嘴唇，思索了片刻：“我，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江严见她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担心接下来她要说的事，不是让他大吃一惊，就是会让他心绪难平，索性把车停在旁边的饭店门口，认真听她说话。
　　“我想跟你说说我的亲生母亲”，林依依双手紧紧攥住斜跨在身上的安全带，“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我都没有记住。当年她跟我父亲还是男女朋友，我父亲后来告诉我，她是个性子很倔的人，又很要强，跟谁都要争一口气，家里又穷，没什么钱，总觉得周围谁都比她高上一等，所以她总是跟人吵架，但其实父亲知道，她总是最心善的那个，周围谁有困难，她都要主动伸手帮忙。后来，她怀上我没多久就因为性格原因跟父亲分手了，她一个人跑到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独自打工生活。”
　　林依依停顿了两秒，江严默默地把她的手拉下来，放进自己的手心。她继续说道：“后来她独自一人生下我，想把我抚养长大，谁知道一次工厂里出了意外，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就这么去世了，留下了我一个人。我外婆从乡下过来，拿了妈妈厂里的赔偿款，就走了。后来，我被知根知底的邻居送到了爸爸那里。那个时候，我现在的养母刚刚在医院生下她和我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我弟弟。见到只比远航大几个月的我之后，她跟父亲一商量，干脆就对外称，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我那时候就真的一直以为我和远航是一对龙凤胎来着。”
　　林依依笑了笑，想起小时候跟林远航一起上学，得意洋洋地告诉同学他们俩是龙凤胎，小时候，总觉着“龙凤胎”这个名称特别的牛，同学们都是又羡慕又惊讶地看着他们俩。
　　“后来我上了高中，有一次我父母卧室的抽屉没有上锁，我想找户口本来着，结果就在抽屉里翻到了一张领养证明，我那个时候才知道，我的亲生母亲究竟是谁。我哭着去找爸爸，还是他告诉了我实情。”
　　江严带有安慰兴致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冲他笑了笑：“我没事，就是今天看见小晨跟他妈妈，我就莫名的想起了我自己。我有两个妈妈，我很幸运，她们都对我很好，所以我有时候会想，世上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你要是担心他，明天一早我陪你再去看看他。”江严捏了捏她的小脸。
　　林依依任由他在自己脸上作乱，好笑地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点点头：“好。”
　　燕城医科大学离医院有一些距离，江严跟林依依商量之后，决定要是晚上下班比较晚，干脆就跟着江严住到他家，反正江严也是要第二天一早就去医院上班的，也省得他还要特意拐到学校去接她。
　　这个提议，不管林依依是怎么想的，反正江严打心底里举双手赞成的，乐呵呵地陪着林依依去学校拿了几件她的换洗衣服，顺带请了她室友们一起吃了顿饭。本来不怎么赞成林依依早早同居的室友们，一顿饭下来，瞬间叛变革命组织，对江严，这个410的首位女婿是赞不绝口，恨不得立刻把林依依打包送给他。搞得林依依对自己究竟找了个多么有本事的男朋友，有了新的认知。

　　第二天一早，林依依和江严赶到医院的时候，却发现王慧已经不在医院里了，反而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男子在病房里陪着小晨。那人的脸上带着彻夜陪护的家属明显的疲惫，脸颊上的肉兜不住的往下掉，将军肚也没了往日的威风。
　　见他们走进来，他从搁在墙角的板凳上站起来，把手机塞进了自己的裤兜，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我们还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江严不动声色地把林依依挡在身后，说道：“这个得要主治医生来决定，您可以找小晨的主治医生问问。”
　　没有听到满意的答案，他止不住地开口嘟囔，上下两张嘴皮子，上了发条似的动个不停。林依依知道，那绝不对不是什么好话。
　　小晨听见声响，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站着的林依依，一张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倏地亮起，长了长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注意到床尾男子凶神恶煞的眼神时，瞬间闭上了。
　　“小晨，还记得我吗？”林依依轻声问。
　　“恩，记得，你是漂亮姐姐。”小晨有些害怕地把嘴巴埋进被子里，只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和江严。
　　听着他特别的称呼，林依依笑了笑，眼睛朝男子的方向努了努：“他是你的爸爸吗？”
　　小晨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又在看到男子警告的眼神时倏然停止，浑身一哆嗦，点了点头：“是。”
　　林依依继续问：“那你以前知道自己对花生过敏吗？”
　　小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摇摇头：“不知道。”
　　林依依和江严对视一眼，伸手帮他掖了掖被子，强忍着心里的困惑，低声安慰他：“好，没事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朝男子点头示意，跟江严出了病房的门。

　　林依依拉着江严走到离病房较远的地方，找了个没人的地，问道：“你怎么看？”
　　江严沉声道：“跟你想的一样，这孩子果然有问题。”
　　“恩”，她点点头，“我刚才给他掖被子的时候，他伸手捏了我的手指，我觉得他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们。”我觉得
　　“恩。”江严的目光微沉。
　　“而且，我怎么感觉，小晨好像知道自己对花生过敏。”
　　江严冲她一笑：“巧了，我也这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