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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鬼泪 ...

  •   1、
      我,是一只鬼(路人甲:废话!),一只经年老鬼,以致于连自己死了多少年都记不清楚——嗯,可能有千年了吧。
      我每天都在四处闲逛,无所事事。
      我很喜欢热闹。
      往往哪里热闹就凑到哪里去。
      所以月圆之夜我通常都会去开封府。
      但是在这个月圆之夜,我遇见了一只很特别的鬼——为什么说他特别呢?
      因为那时他正坐在圆月下的开封府的屋顶上冥想。
      开封府的鬼很多,从吊死鬼到饿死鬼,种类繁多,数不胜数。尤其在月圆的夜晚更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开封府里头济济一堂,赛过人间的庙会。以致于开封府附近的天空大老远就望得见冲天的怨气和鬼气。
      多数鬼都是来找这里一位号称能“日审阳间,夜审阴间”的包拯大人替自己伸冤作主,好早日解脱了升天去重新做人。
      可是我眼前的这只鬼却独自坐在开封府的屋顶上头冥想,月光照耀下一身的白。在下头那一众孤魂野鬼的衬托下,就像是坐在绝峰上俯视万蚁奔腾的滚滚红尘的高士。
      遇见他的时候,我正坐在附近花大姑的茶棚里头喝茶。
      花大姑的茶远近驰名,又香又甜,一口下去浑身舒泰。所以我每次来这儿都喜欢去她那里喝上两碗——当然,如果花大姑脸上的皱纹能再少点,黑眼圈能再淡点,牙齿能再齐点,我会喝得更高兴。
      我偷偷瞅了花大姑那张老梧桐树皮一样的老脸,暗叹一口气——好歹她也是只狐狸精,怎么就不能变得好看点,也对得起来这里喝茶的顾客不是?
      我就坐在那里边喝着花大姑的茶,边望向那个特别的鬼。一时忍不住好奇,端着茶碗就飘了上去。
      “哎,朋友!”我叫,“下去喝杯茶吧!”
      他却没有理睬我,眼睛专注地望向某处,兀自想着事情。
      我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开封府内不远处有间房还没熄灯。开着的窗里头透出昏暗的烛光,有个蓝衣人正坐在窗边细细地擦剑,一下又一下,动作机械而缓慢,仿佛丢了魂魄一般。
      ——剑倒是好剑,不过也没必要这样擦啊,再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咕哝着回头,发现那位朋友居然已经看得痴了。
      ——看样子那人应该跟我这位朋友有……非同一般的关系吧——嗯,我的词汇用得好像还不错。
      我咂咂嘴,暗自得意,望望他:“哎,我说,那人是谁呀?”
      他依旧没有理睬我,目光复杂又悲伤地凝望着那窗口的蓝衣人。
      蓝衣人没有表情的脸上苍白得异乎寻常。窗边的身影在夜色里显得寂寞而憔悴。
      ——他俩之间好像有什么我说不清楚的奇怪东西在涌动着。
      我拍拍头——嘿,敢情我是碰上两个怪人了!不,应该是一个奇怪的人和一个奇怪的鬼。我喃喃自语,然后伸出手来猛地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大声叫道:“兄弟!大兄弟!你要是难受就大声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他被我近千年积攒下来的强大鬼力给拍了个趔趄,我就顺势一把扯他下去:“来,一起下去喝杯茶去,别独个在这里想东想西的想得一脸憔悴样儿,哥哥我最瞧不得了!”(路人甲:……==你什么时候变成他哥哥了?)

      2、
      破天荒的,平时看见我爱理不理的花大姑居然在下面的茶棚前候着,笑脸迎人,一对小眼睛闪亮闪亮的。
      我心里头顿时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果然花大姑凑上前来就笑盈盈地挽住我那兄弟的手,嗲声叫:“哟,这位小哥长得可真俊,唇红齿白的,以前没见过——是最近新来的吧?怎么称呼啊?要喝点什么?”她差不多要挂在他身上了。
      啊呸,这老婆子现在整个儿一妓院老鸨样儿!
      就没见你招待老子那么殷勤过!
      我暗骂一声,看在她的茶好喝的份上总算没骂出声,同时注意我那兄弟的反应。
      “白玉堂。”三个没有音调的字从他嘴里挤出,声音好听得就像花大姑的茶一样好。
      ——原来他姓白呀。
      我打量着他一身的白衣,倒是很相配的名姓。
      “哟~~~白玉堂……好名字呀,配得上小哥,呵呵……”花大姑眯了眼,掩嘴吃吃笑道,“奴家今后就叫你白小哥吧——来来来,快喝一杯你花大姐的香茶!”
      ——花大姐?我呸。她都可以做白兄弟的祖母了!还“香茶”呢,什么时候见你这么酸过,想恶心死人不成?这只老狐狸!(路人甲:你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鸡皮疙瘩掉满地。
      瞧她两只眼笑得眯成两条线,满脸皱纹都攒在了一块儿——现在不用露出原形,别人都能一眼瞧出她的狐狸样儿。
      我瞪两眼花大姑,探手将白兄弟从她身边扯回:“白兄弟,要喝些什么?花大姑的茶可比孟老婆子卖的要好喝得多了。咱们兄弟正好边喝茶边叙叙。”
      白兄弟闷声不吭地坐下,端起茶碗轻啜,眼睛里是化不去的浓重忧伤。
      我拉拉他的手:“白兄弟,你要是心里真的有什么不快活的就说出来,再不然大哭一场也好。放心,鬼哭是很正常的事,哥哥我不会笑你的!”
      “你这老鬼倒真是很阴险嘛!”花大姑在旁轻哼,“你明知道你们鬼伤心时是哭不得的,一哭就会流血泪——血泪呀,每一滴都是你们鬼当初做人时的记忆,你难道想让白小哥哭一场,然后把什么都忘掉,变得痴痴呆呆的吗?你倒是比那忘川河边的孟老婆子还歹毒呀!”
      我那白兄弟闻言望向我,眼里的意思是:此话当真?
      我有些尴尬,这花大姑的话倒真是不错,憋了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没错。”随即解释道:“白兄弟,咱们鬼只有在痛苦至极的时候流出来的眼泪才会是鲜红色的血泪。平常哭哭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要听那只狐狸精乱讲。其实哥哥也是想你能快活点啊!”
      白兄弟看来若有所思。花大姑在旁又哼了一声,我斜眼瞄她——这婆娘对我就只会鼻孔里出气吗?我招谁惹谁了?
      “对了,我说白兄弟,你当鬼也有几日了吧?怎么不见黑白无常那俩厮来抓你回地府啊?难不成是他们忘记了?”我扯开话题。
      白兄弟还没回答,我身后已响起一阵铁链声,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什么叫做我们忘记了?你这只千年老鬼莫非是皮痒了,想去拔舌地狱里头享受一番?”
      我背后寒起来。来者正是黑白无常——想不到许久不见,他们跟曹操老兄是越来越像了,都是说人人到——不,说鬼鬼到。(路人甲:少废话,说重点!)
      当下我忙陪笑,忙不迭站起迎接,谄笑:“不敢,不敢。黑兄,白兄,别来无恙啊。不知今日到此有何贵干?可有小弟我效劳的地方?”
      那黑白无常却不理会我,径直走到白兄弟面前,喝道:“呔!你小子上次忒也放肆,这次我们特带上法宝,看你小子如何再顽抗!” 说着就举起手中一个大口袋。
      原来前些日子白兄弟刚死的时候,这黑白二无常曾经来抓过他,不想白兄弟不但不肯跟他们走,动起手来还给了他们各人脸上一巴掌,打得他们落荒而逃——嘿嘿,不愧是我家兄弟,我真是心里头大乐,可惜不敢又表现出来,憋得好生难受。再瞧那花大姑,也生怕笑出声来,正使劲用手捏住了鼻子,憋得老脸通红,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仔细想想现在也不是乐的时候,那黑白无常连乾坤袋都借来了,形式真是大不乐观呀。
      我这么想着,就见那黑白无常两人举着乾坤袋,口中念念有词。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白兄弟就被吸进了口袋里。
      两无常赶忙扎紧袋口,起身走人,临走不忘唠下话来:“路老鬼,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小心阎王罚你转世投胎做畜生去!”
      丫!你们叫我不要多管闲事,我就不管闲事,那老子岂不是很没面子?更何况那是我家白兄弟,我都还没跟他唠咯,就要被你们抓去阴司,我能坐视不管吗?
      我这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多管闲事陆老鬼”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
      眼看着他们消失了,当下我就提脚跟过去,向黄泉路赶去。

      3、
      黄泉路尽头有条忘川河,河边上有个孟老婆子专卖茶汤给鬼喝。
      不过她的茶跟狐狸精花大姑的茶比起来可就差远了,那味道听说又涩又苦,是用鬼的血泪掺了些奇怪的药草煮成的,混浊得像泔脚。
      前面就说过了,鬼的血泪就是鬼做人时的记忆,剧毒无比。喝过的鬼都会痛苦万状,满地打滚,眼泪流个不停,然后自然就把前尘往事忘个干净。
      ——我的妈妈哎!当初我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就吐着舌头半天伸不回来。
      而且据说如果经过那里的鬼不肯喝那茶,孟老婆子还会使劲抱住他,纠缠不休,直到他乖乖地把茶喝下去。
      所以,像我老陆这样聪明的鬼宁可不去转世投胎,千千万万年都做个孤魂野鬼,也不会靠近那条忘川河半步。
      但是现在,我却正向忘川河赶过去。
      我的白兄弟哎,哥哥我这儿可是豁出去了,你可要挺住呀!
      我这么想着,脚下不停,飞快地飘向前方。身下黄泉路上正缓缓向前移动的鬼们,纷纷抬头惊奇地望着飞速超过他们的我。
      忘川河边上孟老婆子的茶棚近了,大老远就有一股泔脚味道扑鼻而来。我一眼就看见白兄弟身上捆了铁链,正端着茶碗在迟疑着。
      “白兄弟,千万不能喝啊!”我急忙大叫。
      白兄弟闻声向我望来。
      我在他身边停下,气喘吁吁:“白兄弟,这茶不能喝啊。喝了这茶的话,你就算不想忘记以前的事,也得忘记了。你要想清楚啊。”
      白兄弟一双眼睛里波澜起伏。
      “呔!你这陆老鬼又来多管闲事作甚!都像你这般,冥府还有规矩吗?”黑白无常火冒三丈,拎起鞭子就要往我身上打去。
      白兄弟却道:“且慢。”
      我们停下了动作,望向他。
      只见他放下茶碗,向黑白无常拱手道:“这位陆大哥说得没错——白玉堂考虑过了,在下目前确实还不想忘记前事,只因还有未了的心愿。可否请二位大人再宽限几日?待白玉堂心愿一了,必定跟随大人前往,决不再为难二位。”
      “不行!”黑白无常打断他的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冥府有冥府的规矩——怎么可以因你一人而废?快快喝了茶跟我们过了这忘川河!”
      “对,不行!”一旁有个小老太婆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跳跳到白兄弟身前一把抱紧,“你得喝了我老婆子的茶才行!”
      她就是传说中的孟老婆子了。小小的身子整个儿看来皱巴巴的,就好像……这时代放在外面几天的干瘪面包,或者是方便面里头的脱水蔬菜,轻轻一捏就会散开来的样子。
      白兄弟被这小老太婆紧紧抱着,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一时间尴尬无比。
      我忍不住上前将那小老太婆一把拎起,她还兀自挣扎,身上的皮屑随着动作满天飞扬:“你作甚么!你这老鬼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吗?”
      怜香惜玉?我看看她钱包拉链一样的干瘪老嘴,拎着她的那只手立时开始起疹子,冲动地想把她丢进忘川河里去。
      白兄弟脱离了孟老婆子的纠缠,忽然出人意料在黑白无常面前跪下,大家顿时都愣住了。
      只听他言辞恳切道:“上次白某一时情急失手,得罪之处还请二位大人见谅。但白某的心愿不了,始终死不瞑目。请二位暂放白某一马,白某在这里先叩头谢过了!”说罢,他这昂扬七尺的汉子倒头就拜。
      看得出白兄弟的心愿真是很重要,我大为感动。再看那边的黑白无常也是一脸震动。
      “我说,就算是冥府也该讲点情分不是?白兄弟都这样求你们了,何不就暂且缓上几日?”我大声道。
      黑白无常互相望望,道:“不是我们不讲情,而是冥府的规矩谁都破坏不得——你若是还不肯乖乖喝了这孟婆汤,别怪我们再用上法宝。”
      说着他们抖了抖手中的乾坤袋,那袋子却忽然鼓起一股狂风,将我们猛地吹了出去。
      诧异间,远远的还能听到夹杂在孟老婆子的尖叫声中黑白无常的惊叫:“呀,这乾坤袋怎么坏了?这下子要修上个好些天了……哼,就先让你们再逍遥几天……”
      我心里暗暗好笑,这俩厮有心想放过白兄弟,却又拉不下脸皮,就搞出这把戏来。
      真是死鸭子嘴硬!

      4、
      我们被乾坤袋鼓出的大风一路吹出黄泉,着地的时候已是人间的襄阳地界的一座山头。
      我站起身就发现前方不远处的襄阳城内,喊杀声震天。有一处火光冲天。半边的夜空都被映得通红,明晃晃得有如白昼。我们头顶的云也被映成了红色、紫色、橙色,各种颜色杂在一起煞是好看。
      “这是在打仗还是怎么的,比过年还闹腾。”我将手搭起个凉棚观望火势,“好大的火呀——那是哪里?”
      “是……冲霄楼……”白兄弟声音低沉无波,听来却有种怪异的感觉。
      我不禁回头看他。他正凝望着那着火的方向,整个儿像是失了神。目光浟湙潋滟,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的表情也复杂无比,各种情感在他脸上交替翻滚着出现。
      ——后来我才知道,他当初就是死在那座冲霄楼里的。
      当时我就站在山头,看着白兄弟在那里痴痴凝望着不远处火光冲天的冲霄楼。忽然山林间飞鸟群起,有数人正从山下很快地上来。
      前面几个都是狼狈不堪地护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人在奔逃,后面只有一个人在追赶,一身红衣胜火。
      我瞪大了眼睛,那人不正是上次我在开封府里头看见白兄弟望着的那个擦剑的蓝衣人?怎么他也到了这儿?蓝衣换做了红衣,若非人憔悴了些,倒更是显得英姿飒爽。
      我回头想唤白兄弟,发现白兄弟仿佛有感应般,也早在注视着下面的人,嘴唇不易察觉地轻微颤动。
      红衣人的武功显然极高,不时地有人倒在他的剑下。待来到山头时,已剩下不到两人。那两人也已受伤,正奋起最后的力气抵抗,一头向他们护着的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叫:“王爷,你快走!”
      被唤做王爷的那人此刻也是狼狈不堪,浑身上下鲜血混着泥土,一片狼藉。他趁着红衣人被暂时止住的时候,猛冲向山头的一个光秃秃的土丘,运起功力就将其上一层土刨开,从里面抱出一只不起眼的坛子。
      前面两人已渐不支倒下。
      “展昭,住手!你看看这是什么!”那王爷高举坛子,眼里充着血,用尽全力厉声喝道。
      红衣人原来是叫展昭——展昭闻声一震,抬头望去。
      “那……是……”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下,全身也有些轻微抖动,却始终艰于说出心中的猜测。
      “没错,这坛子里装的就是死在我王府内冲霄楼里的白玉堂的骨殖!”那王爷代他说出。
      随着襄阳王的话,白兄弟忽然闭上了眼睛。
      ——啊!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白兄弟的骨殖,难怪我们落在了这里,黑白无常倒也帮忙帮得周到。
      展昭的眼蓦地红了,握剑的手也有些轻微颤抖,他喝道:“襄阳王,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襄阳王须发皆张,仰天大笑,“孤王费时数十载,厉兵秣马,招贤纳士,用尽心力,只盼有日能将那无能的赵祯小儿赶下皇位,位居九五之尊,成就千秋万世之业。不想今日不但功败垂成,还落在你一个小小带刀护卫手中。我如今出师未捷身将先死……我还能做什么?赵祯小儿啊,老夫这次算是栽了……”
      他在那里面部扭曲,表情狰狞,用一切最刻毒的词汇痛骂着“赵祯小儿”,长长的花白须发随着骂声在夜风间张狂,用词之赤裸连我这个老鬼都自愧不如。
      良久他忽而恢复平静,长叹:“也罢!本王并非输不起的人——展昭,倘若今日你放本王一条生路,本王日后必有厚报;若仍如此苦苦相逼,那就怪不得我,本王必定会当着你的面,将白玉堂的骨殖扔下山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展昭瞪视了襄阳王一会,脸色数变,心念电转,忽然轻松地笑道:“襄阳王,我想你搞错了。眼下大义当前,就算你用白贤弟的骨殖来威胁,我展昭为了国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你要扔便扔吧。”
      我惊愕万分地看向白兄弟惨白的脸,他的双目依旧紧闭。
      襄阳王吃惊地仔细打量着他,随即摇摇头:“你是在口是心非,若非白玉堂对你来说非同一般,你又如何会在得知他的死讯后,立即解除和丁家的婚约?你用这种以退为进的小策略,当孤王是傻子吗?本王就不信你会当真眼看着他就此灰飞烟灭。”说着他做势要将怀中骨殖坛子抛出。
      ——他XXXX的,这死老头子!我忍不住捋起衣袖,若非老子只是个没什么法力的鬼,必定早出手打得这死老头满脸桃花开。
      展昭的脸色倏地白如透明,他怒视着襄阳王:“襄阳王,你若敢如此做便尽管试试,展某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握紧剑,浑身散发出的强烈杀机,令襄阳王为之一窒。
      但襄阳王岂是好相与的,他反手将骨殖坛子举得更高向后面的悬崖退去,作势要向下扔。
      “好吧……”间不容发之际,展昭忽然一字一字道,“我答 应 你!”
      “展昭啊展昭,果然识时务!”襄阳王闻言收回手,哈哈大笑,“你先把剑抛过来,然后退后五十步!”
      展昭依言照做,巨阙剑被抛到了襄阳王面前。
      襄阳王指挥缓过劲来正从地上爬起的手下:“去,给我封住他的穴道!”他望着展昭,“我不会伤你性命,但你若敢抵抗,我便当真将‘它’扔下去。”
      展昭一声不吭的任人封住了自己穴道。
      “这个傻瓜!”白兄弟忽然道,“为了一个死人有必要这样做吗?”虽是斥骂,但他的神情却显露出十足的担心。
      确认安全后,襄阳王慢慢挪步向前,渐渐远离悬崖,来到展昭面前。
      手下人递过展昭的巨阙,襄阳王举起,在月下细看,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
      “是一把好剑。”他又打量了一眼展昭,“可惜了他的好身手啊!” 襄阳王不禁轻叹,“为何始终不能为孤王所用呢!”随即语气一变,冷冷命令道,“把他扔下悬崖!”
      我不由惊呼。
      白兄弟早已冲上前去想拦住襄阳王手下将展昭抬向悬崖,但是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人类看不见的鬼,襄阳王的手下毫无所觉直直地就从他的身体间穿过去。他不禁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呆在了原地。
      “慢!”襄阳王忽又喝止,手下在悬崖边停止了动作。
      只见襄阳王走上前将手中的骨殖坛子移至展昭的面前:“展昭,孤王忽然想起,你既然能替白玉堂做到这份上,那本王怎么说也该成全你们一下,让你们做一对同寝的死鸳鸯才是……”
      说着,他狂笑松手,骨殖坛子就那样坠落,眼看就要落下悬崖。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应该动弹不得的展昭蓦地怒吼一声跳起,急速探手接住下坠的坛子,反手夺过襄阳王手中的巨阙,便抖手挥出漫天剑雨,惊涛骇浪般直向襄阳王一干袭去。
      整个过程说来很长,当时却只一瞬——只那么一瞬间,空中便扬起了一片凄厉猩红,又如花瓣片片,落红难缀。
      襄阳王的胸前绽开了一朵鲜艳的红花,鲜血滚滚流下。他的眼珠凸瞪着展昭,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可能……”
      他颤抖着伸手指向面前的展昭,踉踉跄跄冲向前几步,便委顿着停下,目光离乱,仿佛天地蓦然间错置了。
      他忽然用最后的力量转头去望了汴梁方向的天空一眼,带着深深的憾意。
      空中有数只夜鸟鸣叫着飞过,吟吟喑喑。
      “可……惜……只差……一步……”他叹息着倒下。
      大厦倾颓。
      这一代枭雄,耗尽一生心血,江山未曾到手,辗转间却已误了自己身家性命。自此枯骨化梦,功名利禄皆成一场空。连我这老鬼都忍不住替那老头叹口气。
      ——人生苦短,执着什么呢?
      ——煞费苦心,做得个帝王将相表面恁般风流、朱门豪户看来恁般倜傥,却不知私底下如何地日劳其形、夜摇其精;要经历多少的荣枯胜败,显晦兴亡。辛苦一世,到头来还不是不到百年便只得个方寸之地栖身,被那一抔黄土隔断前尘?反不如我这个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孤魂野鬼潇洒。
      剑收回时,山头已只剩展昭一人,红色衣袍在满地鲜血间随山风飘飞。
      “当!”他手中巨阙剑忽然落地,发出一声钝响,在夜晚的山间引起阵阵回声。鲜血自他口中喷出,一口又一口,染得一身红衣愈加鲜艳。
      刚才他是强行冲开了自己穴道,导致自己现在脏腑受损,内伤极重。
      “这个傻瓜……这个傻瓜……”白兄弟反复地低声喃喃着,“故意让人点住穴后放松警惕接近自己,再强行冲开穴道……只是为了一个死人,竟然做这种傻事……这只傻猫儿……总是这样不顾着自己……这样……叫我怎么放心离去……”
      他脸上却是温柔无比,飘身移近展昭。
      ——不过只怕也这种傻事才能保全白兄弟的骨殖。我自问做不到这般,心里对那展昭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望望四周,远处冲霄楼的火势还没减弱,依旧在喷吐着浓焰,烟雾渐渐遮天。
      满山的新鬼魂在那里满面惊恐地哀嚎着。刚才一幕真是惊心动魄。
      展昭忽然抬头面向我们这边,我感到白兄弟的心提了起来——难不成展昭看得见我们?但他很快又掉转头来,抱紧手中的骨殖坛子,剧烈咳着似是自言自语般:“玉堂……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白兄弟一震,深深地望着他,张口欲说还休。
      远处山下却传来了纷杂的呼喊声:“展大哥——展大哥,你在哪里?襄阳城已经被我们破了!”是同破逆贼襄阳王的同伴,前来寻找截击襄阳王时失散的御前带刀护卫展昭。
      展昭振奋起来,向山下清啸一声,心情一阵放松,随即便倒地不省人事。

      5、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还是在花大姑的茶棚里头。
      我喝着花大姑的茶满足地叹息着。
      转眼望向那开封府屋顶上又在冥想着的白兄弟。
      “他今晚真的要跟黑白无常去黄泉转世投胎了?”花大姑也在望着他,不无惋惜地说。
      我点点头,端着茶碗飘上屋顶。
      白兄弟果然还是在望着那扇还没熄灯的窗子,只是窗口已没有人在擦剑——展昭自从那次受伤之后,至今仍躺在床上养伤。
      “想看就去看看把,否则只怕就没机会了。”我推推白兄弟。
      他却不吭声。
      我干脆再用力一掌拍向他,依靠强大的鬼力将他扇了下去。
      他挣扎着落在了那屋前的一棵槐树上,白衫子在风中轻轻扬起又落下,像朵正在开放的玉兰花,当真好看得紧啊。
      他在树上迟疑着,终于跃下进了那间房。
      ——今晚的月色真是撩人啊!
      我坐在开封府的屋顶上,对月举起茶碗喝了一口——好茶!
      更鼓敲响,我数了一下,三更了。
      花大姑在墙外道:“陆老鬼,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像上次那样从黄泉路上抢人回来了吗?你这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多管闲事路老鬼’难道是叫假的吗?”
      我放下茶碗,低头望望她,又向那老槐树张了张,然后叹道:“只怕是迟了……”
      ——因为我望见那窗子里的白兄弟的脸上隐约有滴鲜红的泪在滑落。
      6、
      ——鬼只有在伤心至极的时候,才会流出一种鲜红的眼泪。那种眼泪,每一滴都是鬼对前程往事的记忆,所以每流一滴血泪就代表着一段记忆的消逝。
      ——白兄弟,这次哥哥也没办法帮你了。
      那老鬼说完叹惋了一下,结束了它的故事。
      “就这样完了?”我朝它瞪眼,“你,不觉得少交代了一点什么吗?”说着我眯起了眼,“那个白玉堂的心愿到底是什么?了结了没有?你好像都没说啊,嗯?”
      那老鬼朝我瞄瞄,低声道:“不知道。”
      “什么?”我尖叫出声,“讲了这半天故事,最关键的你居然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老鬼看来很诚实。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算了,就当是被你耍了好了。”我打个哈欠,伸伸懒腰。
      真没意思,浪费时间,我去睡觉了——明天再收拾那只拿个没头没脑的故事敷衍我的老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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