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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倒戈 ...

  •   “呜呜呜,娘娘,您醒醒啊。”

      “开门!开门!”

      唔,好吵。皇后躺在景仁宫侧殿的大床上,听到周围隐隐有啜泣和拍门的声音,她记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脑子里昏沉沉的,下意识不想醒过来。

      半睡半醒之中,她好像回到了幼时居住的芳嘉园承恩公府,芳嘉园名字好听,实际上却是个狭窄逼仄、九曲十八弯的小破胡同。与之相对的,出了一位皇太后的叶赫那拉家虽然被叫做“凤凰窝”,但实际上却是黄杨木做的摆设——外头光鲜,里头苦。

      她阿玛桂祥带着哥哥抽鸦片,抽得满京城皆知。额娘只知一味摆阔,在亲戚妯娌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家里却连一丝产业也无。虽然门第高贵,但名声坏了,以至于谈婚论嫁的时候,门当户对的人家谁也不肯结这样一门“贵戚”。但偏生宫里又有个太后在,以至于那两年京城一等一的权贵家庭都急吼吼地忙着给孩子定亲,生怕自家子侄被太后看中,攀上了这跟“高枝”。

      静芬的婚事从十三岁,谈到了二十岁,就在她本人都快要绝望的情况下,居然被慈禧一纸婚书指做光绪的正宫皇后,大清的国母!

      中表之亲,青梅竹马,中宫皇后,嫁过去之后有两个亲姑姑撑腰!这桩完美到了极点的婚事,简直是她生命中的一道光。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桩看似天上掉馅饼的指婚背后,暗藏的是齐大非偶和阴谋暗算。

      载湉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她按在醇王府后花园里捏脸欺负的孩子了。上书房十几个名家大儒教出来的文韬武略和泼天富贵熏陶出来的一身闲情雅趣,都是少年生活窘迫的她理解不了的。

      后宫里虽然只有三个人,但瑾妃善书,珍妃善画,他他拉姐妹的学识让她自惭形秽,如鲠在喉。这些年她渐渐看懂了光绪跟慈禧之间的机锋,更是觉得如临深渊。

      原来她的姑母根本不是因为怜惜她这个侄女,才将她指做皇后的。而是因为她够丑、够蠢、够听话,既不会得光绪宠爱,像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那样仗着得宠就跟婆婆叫板,也不会带给光绪强大的妻族势力,还可以帮太后干一些脏活累活——比如,到景仁宫废珍妃的位份。

      “娘娘,娘娘——”长春宫的何嬷嬷还不停地在她耳边哭泣,忽然门开了,一束光从外面照进来,打在她脸上。

      静芬睁眼,就见刚才让她大失颜面的两个英国护士戴着口罩进来,把一个古里古怪的牛皮囊套在她胳膊上。

      “放肆!你要对娘娘做什么?我跟你们拼了!”何嬷嬷大喊着,要扑上去厮打白青。

      皇后看了她一眼,静静地说:“退下。”

      珍妃敢公然抗旨不接,景仁宫乃至整个东六宫肯定都是她的人了。事到如今,直接杀了她们主仆也未尝不可,哪里还需要这些手段?

      护士握着气囊一捏一放,看着主板上的水银柱缓慢升落,比着拇指对她笑道:“血压,很好。你,没事了。”说着从画着红十字的药箱里拿出几个小药瓶,用药勺取了几样丸药片剂,交给何嬷嬷,指着皇后做了一个吃东西的动作:“她,吃这个,喝水。”

      何嬷嬷听得半懂不懂,警惕地看着两个护士,接了那药,像握个拔了弦儿的手榴弹在手里,随时准备跟她们同归于尽似的。

      若桐扶着芷蓝的手出现在门口,问两个护士:“Can I have a talk with her in private(我可以和她单独谈谈吗)?”

      “Sure,your highness(当然,殿下).”护士冲她屈膝行礼,起身出去了。

      宫里人人皆知,这些眼高于顶稀奇古怪的洋人都跟珍妃奇怪地要好,但是亲口听她说洋文,皇后还是不由一惊,坐起来冷笑道:“太后还真是小看了你。”

      这些年来光绪在外交上颇有建树,太后一直疑惑皇帝为什么忽然就对洋人、洋报纸这么了解。可她自诩女中豪杰,以为这天下众人都是棋子,只有她和皇帝配做执棋之人,怎么肯把儿子的小妾放在眼里?

      慈禧潜意识里不愿承认珍妃学识计谋也许不输于她的可能性,所以查来查去也只能怪到一个留过洋的文廷式头上。拜她这份自大所赐,若桐得以在储秀宫的眼皮子底下结交洋人,如今终于酿成大患了。

      皇后悟了过来,冷笑道:“你别得意得太早!九门提督已经封锁了京城九门,我进了景仁宫一个时辰还没有消息,他必领兵来问。”

      “竟然连九门提督都出动了?”若桐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神色稍有凝重。

      知道怕了吧?何嬷嬷在旁边看着不由得意万分:“你可知罪?现在跟娘娘到颐和园请罪,太后看在你腹中皇嗣的面子上,兴许还能给你一条活路。”

      若桐不为所动,反而抬眼奇怪地看了皇后两眼:“臣妾有一事不明,怎么您还一副事不关己、得意洋洋的样子呢?九门提督掌管京城治安,手下兵卒数千,太后调动这么多兵马,总不会就为了对付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吧?”

      皇后脸上笑容一僵:“什么意思……”

      若桐微微一笑:“皇上就要被废了,您还能笑得出来,这份镇定自若真是叫臣妾自愧不如。”

      “胡说八道!皇帝,皇帝也是废得的么?”何嬷嬷几乎没跳起八丈高,“娘娘,你别信她的鬼话!皇上是太后的亲侄儿亲外甥,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两个更亲的了!太后怎么会不念骨肉之情?”

      皇后没有说话,但拧成一团的手帕却暴露了此刻她内心的慌乱。

      若桐嗤笑:“真是笑话,我们家什么时候念起骨肉之情来了?姑侄算得了什么,允礽还是康熙的亲儿子,不一样说废就废?你知道皇上为何如此恨她吗,你知道同治爷是怎么驾崩的吗?你知道阿鲁特皇后为什么会殉夫,慈安太后为什么会暴病去世吗?”

      “胡说,你胡说!”何嬷嬷面容一片扭曲,一头往珍妃身上撞去,却被高万枝早有准备地架住。

      若桐刷地起身,连珠炮似的质问:“皇上动用了爱新觉罗家的祖产,购买德国战舰,您猜太后知道了会怎样?我们打算废除内务府养母制度,给这个孩子聘请西洋学者做老师,让他从小不剃头,不跪拜,不学满洲话,您觉得太后知道了又会怎样?”

      “燕山那条因为影响龙脉而被废弃的铁路,已经在秘密重建,准备一路从北京修到沈阳,你道太后知道了又会怎样?”

      “即便此刻不废,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的。”若桐说着语气一缓,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您还真别嫌臣妾话多——将来我们在咸安宫里朝夕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那时候也就只有我和姐姐能陪您说说话了。”

      咸安宫就是康熙朝的时候,囚禁废太子允礽的地方。

      那里荒疏破败,又建了一堵七八米高的围墙,隔绝日照风露,取其“高墙幽闭,不见天日”之意。允礽的妻妾也陪他在高墙中度过了一生,连最受康熙敬重喜爱的太子妃瓜尔佳氏也不能撇下夫君,独自求存。这个时代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没有丈夫被废了,妻子还能仗着娘家姑妈的权势,享受荣华富贵的道理。

      “住嘴!你给我住嘴!”皇后抱着脑袋,崩溃大喊。

      何嬷嬷也吓蒙了,全然没有了高高在上的气势,鼻涕眼泪淌了一眼,只顾呆呆地喊:“不会的,不会的,我们都是叶赫那拉氏的人。太后不会的,不会的……”

      “都是叶赫那拉氏的人又怎样?一旦皇上被废,也许太后会吃穿用度上照顾你,但她还能让你保留皇后尊号、附享太庙吗?能让你生前风风光光,死后入葬皇陵吗?能让下一任皇帝奉你为母、永享香火祭祀吗?”

      若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吐出魔咒魇语一般蛊惑人心的话:“她不能,但是我可以。”

      “你可以?”皇后下意识重复了两遍,忽然福至心灵,冷笑道,“呸,何必使这离间计,不过是因为眼下九门步兵围城罢了!”

      若桐点头认可:“当然是因为九门步兵围城——有利用价值,才有合作空间。娘娘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

      “第一,事成之后,我和皇上的孩子仍旧会认你做嫡母,即便有朝一日我们不在了,他也会奉养你终身。第二,你可以保留你的皇后之位,继续住你的钟粹宫,在求神祭天、祭祀祖先、宴请宗亲、群臣朝拜的场合,你都是大清唯一的皇后。第三,宫里不会有珍贵妃,更不会有皇贵妃。”

      什么?不要皇后之位也就罢了,连妃嫔中最高的皇贵妃也不做,那他他拉氏冒这么大风险帮着皇帝夺权是为了什么?皇后不由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嗤笑:“哄三岁孩子呢,那你图什么?”

      “我图的东西多了,不过放心,您样样都给得起。”

      “首先,收回太后的一切权利——这里的一切,是指政治、经济和家庭生活中的一切权利——让她在紫禁城颐性轩‘真正荣养’。”

      “其次,废除选秀制度,从此后宫里再没有第四个女人。”

      “再次,废除侍寝制度,裁撤敬事房。一切有关我该怎么和皇上相处的事情,都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再次,简化宫廷礼仪,废除晨昏定省的规矩。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逢年过节见面,互相点头微笑即可。”

      “最后,皇上有意撤编总理衙门,成立外交部,那里将是我未来工作的重点。在外交上,我必须取得女主人的地位,如果外媒称呼我为‘中国皇妃’或者‘第一夫人’,就要请你见谅了。”

      “以上条款都较为激进,如果宗亲大臣、太监仆妇对此有任何意见,娘娘您有义务居中周旋调节,勿使我和皇上被舆论困扰。这就是我的条件。”

      若桐语罢,一片寂静,皇后更是听得目瞪口呆。不是因为这些条款多大地损害了她的利益,而是因为这,这也太太明目张胆了吧?

      囚禁太后,就是不孝。不许选秀,就是嫉妒。废除侍寝,就是宣淫。插手外交,就是干政——桩桩件件都是身为嫔妃的大忌啊。

      能够把“七出”的罪过犯了一大半,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么明目张胆,这么清新脱俗,你可真是个人才啊!就好像看了一部雷点满满的垃圾话本,因为可以吐槽的地方实在太多,皇后反而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信了一辈子三纲五常、祖宗规矩的何嬷嬷更是眼睛一翻,晕了过去,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想必您也听出来了,我跟贵姑母不同。”若桐淡淡地说,“贵姑母是她活着,别人就不能活。可我只想让自己活得舒服一点。”

      “适逢末世,生而为人,大家都很辛苦,我并没有踩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兴趣。只要娘娘不妨碍我们,该您有的体面,一分都不会少。”

      “你要大清皇后的位置,我要爱新觉罗载湉这个人。”若桐站起来,摘下手笼,像床上的皇后伸出手,“合作愉快。”

      静芬望着那只莹白如玉的手,顿时一愣。她知道,这是西洋人的礼仪,表示平等友好的意思。可是在她前面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接触的都是尊卑有别、等级森严的封建礼仪,不是她跪在别人的脚下曲意讨好,就是别人跪在她的脚下屈膝献媚。

      她不知道什么叫平等友好,但她本能地觉得这似乎是一个褒义的词汇,就像早春的阳光,有种融化冰雪、驱散黑暗的力量。

      她举起自己骨瘦如柴的双手,怔怔地看了一会,忽然疯了似的地大笑不止,边笑边哭。

      女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可是她的一生呢?

      父亲靠不住,丈夫靠不住,婆婆也靠不住。唯一一个掌握命运的机会,居然是情敌给的!

      但她已经无从选择了。都姓叶赫那拉又如何?她从这个家庭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拖累和利用摆布。从今以后,她要为自己而活了。

      静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笨拙地把左手放在若桐的手心里,握住她温暖柔软的手指,就像重新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合作愉快。”

      翌日清晨,保定城内一家戏园子的老板像往常一样准备穿过七孔桥,去对面开门做生意,顺带习惯性地到“报墙”边瞅了两眼今天的新闻。

      从光绪十五年开始,朝廷大力鼓励民间看报、读报、办报。城里设了七八十个报墙,每天一早就有人提着浆糊,来把报纸贴在墙上。

      以前只有《申报》一种,这两年又多了《东方日报》、《上海商报》、《华北联报》等多家新型报纸,为了竞争有限的位置,每天都会翻出些新花样来。

      戏老板还是习惯从《申报》头版看起,今天的头条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日本军队炮轰我军平壤驻地,后称误会。颐和园电令驻朝总督‘不可轻举妄动’》。

      “去他妈的东洋鬼子,爷把你老母XX了才是误会呢!”周围的人纷纷挽着袖子大骂。

      “就是就是!颐和园也太没刚性了,炮/弹都打到头上来了,还不可轻举妄动呢?”

      “废话,女人当政能有刚性吗?”

      “连日本都怕,咱们大清国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等大事,为什么不是皇上说了算呢?”

      “就是,哪有个爹死了老娘当家的道理?”

      “皇上连意大利人都不怕,肯定也不会被日本人吓住的。”

      旁边圣约翰医院的二层小楼上,李鸿章负手立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侍从抖开一件石青弹墨缎子,披在他肩上。旁边西洋医生约翰拿着诊书,神色凝重:“从诊断的结果来看,右肺的肿瘤至少也有成人拳头大小,已经开始阻碍呼吸道通畅。但好消息是这样体积的肿瘤却没有发现明显的转移现象,所以良性的可能性极大。只要做一个开胸手术,将肿瘤取出来就好。”

      “开胸?”旁边李鸿章的幕僚盛宣怀已经豁然变色,“就是把人的胸膛切开吗?”

      约翰耸肩:“现在无菌手术的条件已经很成熟,开胸手术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可怕。”

      然而盛宣怀的脸色并没有丝毫好转。把人的胸膛刨开来治病,在这个时代的国人眼里毕竟还是一件惊世骇俗到近乎巫术的事。中堂执掌军政大权二十年,在朝中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开胸手术的消息传出去,不知又要招来多少攻讦!

      “那么,手术之后我需要修养多久呢?”李鸿章忽然从窗口回头问。

      约翰的脸色不由严肃了几分:“先生,即便在外科手术技术最先进的伦敦医院,开胸手术也是一场病人与死神的对决,虽然无菌技术的发展降低了感染的可能,但是术后的排异反应却是只有上帝才能决定的事,我强烈建议您休息半年以上,将风险降到最低。”

      半年!众人皆是苦笑。无论哪朝哪代,像李鸿章这样的军政要员,想要消失半年以上,都是难于登天。更何况如今中日对峙、帝后相争,即便李鸿章本人愿意,太后也不会在局面千钧一发之际放他请假养病啊。

      盛宣怀失魂落魄地继续跟医生商量保守治疗的策略。李鸿章则下了楼,负手在英国医院的小花园里转悠。

      这里是西洋医院,左右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没人认识赫赫大名的李中堂,反倒让人觉得很自在。直隶总督府的侍卫持枪跟在他身后,绕过一棵枝干林立的大榕树之后,忽然见前面一个穿病号服、一只胳膊吊在胸前的年轻人坐在草地边的凉椅上,正用中文跟同伴争论着什么。

      “.......虽然现阶段射速高,火力覆盖率和命中率较主炮都有较大优势,但是小口径速射炮终究是违反军事工业发展规律的畸形产物,随着硬化装甲技术和□□技术的发展,日本人这批装备了几十门小口径炮的‘刺猬船’,是肯定会被淘汰的。”

      “我看倒还未必。”他的同伴,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青年男子分毫不让,“硬化装甲技术的发展,固然对速射炮的穿深造成了很大削弱,但是异化火/药的出现,却能弥补这一差距。比如日本人现在普遍使用的‘□□炸/药’。装备了这种炸/药的炮弹就不需要穿透装甲,只需要命中目标,燃起遇水不灭的大火,就足以杀伤敌人。”

      他们竟然是在讨论二十世纪海军造船史上的一个经典问题——到底是在战列舰上尽可能多地布置射距远、威力大但是射速低的主炮好,还是少放两门主炮,增加一些威力小、穿深浅但是便宜好用的速射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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