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万里行》丝竹无音

2、镇妖司

　　冬去春来，日暖花开。

　　江宁城作为人世有名的大城镇，东西市的小贩们早早就摆起摊来，吆喝叫卖，临街的店铺也一一拆下门板，打开门迎客往来。

　　街上行人众多，各式各类，有出门采买的妇人老仆，有相约诗会的文人雅士，有相伴出游的豆蔻少女，还有高门大户的软轿马车，一眼望去，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对第一次踏入城内的毛毛来说，这些都十分新鲜，他转着圆圆的眼睛，左右张望，看得目不暇接，当看到一辆奢华的马车经过时还张开了嘴，差点发出他标志性的“喵”声，好在及时想起这里是人类的城镇，赶紧捂住嘴咽了回去，然后眨眨眼目送马车离去。

　　毛毛是只妖兽，本体是非常娇小的灵猫，两百年前开了灵智，后又花了两百年修得完整人形，如今刚满三百岁。

　　人形的毛毛个子不高，身形偏瘦，脸却圆圆的，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保留了本体的优点，又圆又亮，如晶莹剔透的蜜蜡琥珀一般，鼻子和嘴巴都十分小巧，笑起来时会看到一左一右两颗小虎牙，显得十分可爱。

　　他此刻穿着白色短褐，袖口收紧，外面罩了一件霜色短半臂，下身的白色裤裳被绑腿箍住，套入靴中，腰间系着一条玄色腰带，一头乌黑细软的长发被高束于脑后，额前还落下不少碎发刘海，打扮得就像是个人类小少年。

　　他和路上行人一样，站在街边等待马车行过，趁着等待的时间，还向身边人问了下路：“请问凤栖巷怎么去？”

　　路人见他可爱有礼，也很是客气的回道：“你沿着这条街往前走，到头后右转再行百步见到一个巷口，进去就是凤栖巷了。”

　　毛毛听完学着曾见过的人类礼仪，给回他的人抬手作了一揖，认真道：“多谢先生。”

　　问到了路，他就顺着路人给的指示而行，到了百步之距果然见右手处有一个巷口，巷子幽深，只隐隐能看见里面似有一座宅邸。巷子上空被树的枝叶所遮，不大透光，那些树枝是从巷内的屋子里延伸出来的枝干，叶子碧绿翠嫩，如掌般大，交错后在巷子里投下斑驳的树影。

　　毛毛站在巷子口抖了抖，有点害怕，但一想到妖兽前辈的嘱咐，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

　　一步之踏，人妖相异。

　　刚步入巷子，毛毛就感觉全身被一阵凉意拂过，身后的街道声音也变得模糊，眼前景象虽与刚刚无异，却又好似有着明显的不同，这是有大神通者在这里设下了结界，若是普通人进来，这里不过是一条普通巷子，若是妖灵或修行者入内，则别有洞天。

　　巷底矗立着一座碧瓦朱甍的单檐庑殿，其外是气势磅礴的漆红府门，门口坐落着两尊石兽，神情凶恶，威严逼人，门上有一块金漆匾额，上书潇洒锐气的三个字：镇妖司。

　　果然是这里！

　　毛毛眼神一亮，嘴角翘起七分弧度，十分兴奋的上阶敲门，可敲了半晌还是寂静一片，大门内毫无动静，毛毛神情疑惑，就在他以为里面可能没人准备再去打听一下时，朱红色的大门突然被从内打开，门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清早敲什么敲！有什么急事不能等！赶着投胎还是赶着下崽啊，知不知道扰人清梦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本大爷剥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

　　开门的是一个身着赤金色常服的少年，弯眉杏眼唇薄色艳，身上挂着琳琅饰品，头发虽没有束起，但也整齐垂于脑后，用一根镶翠金钗簪住，端的一身贵气，如果忽略他揪着的眉头和叫骂的话语的话。

　　少年开门后看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的毛毛，怒气更盛地往前跨了一步，伸出食指戳着毛毛，喝道：“就是你这只还没断奶的小妖吵本大爷？你是嫌命长还是觉得大爷我很无聊，给我找点事做？你想红烧、清蒸还是水煮？”

　　毛毛被少年一连串的话给问懵，虽然在少年身上感受不到什么恶意，但是少年凶狠的样子还是略微吓到了他，本能的就向后退却了好几步，紧张地小声回道：“我我我……我是受一位前辈指点来登记的……”

　　“你你你，你什么你！镇妖司巳时开门，现在辰时才刚过半你就来敲门，哪来的小妖这么不懂规矩，当我们这儿菜市场吗！”少年看毛毛居然还退步回嘴，眼睛一瞪，说得更凶。

　　“钱来，不要吓唬小朋友。”忽然一道温柔男声从门里传出，阻止了少年钱来继续的骂声。

　　紧接着门内走出一名俊雅青年，一袭白色长衫缀有山水墨染，一对羽玉眉下镶着一双睡凤眼，唇边含笑，神情温和。他步伐轻盈，转瞬走到两人面前，手轻轻一伸，拿住了钱来的手臂，拽着收了回来，随后温温浅笑，对着毛毛问：“小朋友来登记名册？”

　　青年的笑容使人如沐春风，一下驱散了毛毛那一丁点的恐惧，他抬起头弯了弯眼睛也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软声说：“是的大人，我下山后受一大妖前辈指点，让我来此寻‘镇妖司’登记，取良妖名牌，以护己身。”

　　如今世间，人、妖共处，自成一套规则。人类虽然命短力弱，却是天道宠儿，早已逐渐成为这天地间的主宰。而妖如果要入世生活，就必须遵守人类的一些规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戒杀戒恶。

　　因为妖大多是世间有灵之物修行而成，其中凶禽猛兽占据多数，本性嗜杀，若在人世不做收敛必会引起大祸，不仅人类受难，另外一些草木精怪修行而成的小妖也会遭到伤害，镇妖司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建立的。

　　镇妖司庇护所有善良的妖类，帮助他们融入人世，而那些在人世为非作歹的恶妖则由镇妖司缉拿感化或镇压格杀。因此很多弱小的妖都会在镇妖司登记名册领取名牌，一是证明自己并非恶妖，二也是一道保命符，一旦有危险之际可捏碎名牌通知镇妖司来救。久而久之，镇妖司登记的妖便越来越多，甚至不再只是局限需要保护的小妖，一些修行有成的善妖也会来登记，以便彼此间互相帮助。

　　毛毛下山后不懂世情，不曾收敛自己的灵气和妖气，被不怀好意的妖邪盯上，差点被害，碰巧被在镇妖司登记过的妖兽所救，对方见他是只刚化形没多久的小妖，又长得可爱，就指点他来江宁城的镇妖司总部登记，之后经过一个多月的寻路，他才找到了这里。

　　在前辈妖兽的嘴里，镇妖司里的大人们个个神通广大，妖法无边，只要在这里登记了，以后在人世活动就安全多了。毛毛这次下山是为了寻人报恩，想来要在人世间待上许久，便听话地来了镇妖司，不过那指点他前来的妖兽倒并未提醒过他镇妖司的开门时间，是以他一大早就跑了过来。毛毛抬手挠了挠耳后毛发，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眼前的两位大妖道了歉。

　　钱来被劝止后也没再冲着毛毛怒骂，只是满肚子的怒气还没消，抱胸靠在门框上，十分不喜地哼了一声。

　　旁边的青年则微笑着对毛毛说道：“不必在意，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进来吧。”

　　毛毛连续点了两下头，开心的跑回阶上，欲跟着一起进去。

　　就在此时，巷口忽然刮进一阵冷风，毛毛天生的敏感让他一下便察觉有异，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而站在他身前的青年也眉头一皱，身形一动瞬间就站到了毛毛身后，并用手将他往门内轻推了一点，毛毛被推得向前踉跄了两步，抬头就见刚刚还一脸不耐烦倚在门边的钱来也已经变了脸色。

　　“钱来，带小朋友先进去。”青年便是下达命令时，声音也是十分温柔。

　　钱来也十分配合的一把抓着毛毛往里走，顺便叮嘱了一句：“邹玉你小心！”

　　只是两人还没踏入门内，就有破空声夹杂着疾风而来，钱来拽着毛毛的手猛地往左一滚，躲过了飞射而来的利箭，回过身一看，那些箭矢竟是长约两尺的鬣毛，坚硬不摧，直直插进门口的石板上。

　　“往哪躲？今日就让你们全数灭在这儿！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一声震天喊声，被枝叶遮蔽的天空突然被破开一个口子，一只身形巨大的猛兽从天而降。

　　它浑身黄色长毛，根根如利箭一般又硬又尖，身形似虎却无比巨大，咧开的血盆大口里有两颗锋锐的獠牙探出，口涎顺着一张一合的嘴滴下。

　　“是梼杌！”钱来一声惊呼，邹玉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毛毛看到这只巨兽的样子后被吓得一个机灵，整个人蹭的一下窜到了门前的石兽身后躲起来，但小脑袋还忍不住往外探了一点，仰着头悄悄看着前方，只见邹玉和钱来一左一右戒备地站在前方。

　　“凭你们两个，也想拦我？今天我就踏平你们这里，看你们以后还怎么镇妖！”梼杌嘴一张吼出一阵狂风，一个蓄力猛地向三人扑去。

　　邹玉身形微动，正欲变回原形与之一抗，却有一道身影刹那间从门内窜出，动作迅捷地跃上空中，与梼杌正面相撞，然后双双猛地摔下，砸烂了巷子两边的围墙，渐起漫天灰尘。

　　烟尘散去后，一头体型硕大的兽与梼杌对面而立，其形似牛，但脸似虎，腋下还有一双眼睛，他对着梼杌的方向，用刻意压着的嗓音怒斥道：“姬傲，这里还轮不到你放肆，还不滚？”

　　梼杌见着对面的妖兽更是兴奋，眼里俱是贪婪的光：“姜云，你居然也在！好，太好了！今日就让我一网打尽。”

　　“找死。”被唤作姜云的妖兽暴起怒喝，向着那名叫姬傲的梼杌扑去。

　　一时间飞沙走石，烈风簌簌。

　　墙角的钱来松了一口气，对一旁的邹玉说：“姜云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幸亏他在家里！”

　　邹玉盯着半空中厮打的两只妖兽，眉头仍未舒展开，头未回的吩咐道：“你先带那小朋友进去，我在这看着，姬傲有些不对劲。”

　　“他从来就没赢过姜云大人，怕什么。”钱来不以为意，不过还是走到扒着石兽躲在后面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天空看得目不转睛的毛毛身边，拽着他后颈的衣领把人给拎起来：“别偷看了，跟我进去——哇！”

　　话未说完，天空中扭打的局面丕变，名叫姜云的妖兽被一口咬在脖颈处甩了下来，正好砸在门前，带起一阵狂风，钱来被这波风一震，身形不稳，猛地一跌，眼看就要摔倒，邹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但他拽着的毛毛却被他不小心推了出去。

　　“哎哟！”正看得聚精会神的毛毛突然被拎起来，刚要扭身挣扎，就一下被推得栽了出去，顺着台阶滚了几圈，他短叫一声，等匆忙爬起来后，一抬头就看到立于眼前的凶猛巨兽，还没站稳的身体啪地又坐了回去。

　　梼杌眼珠子向下一瞥，伸出一只爪子把白团子似的毛毛拎到眼前：“嗯？这是送我的开胃菜吗？”说着长舌舔了一下獠牙，咂了咂嘴，似乎准备一口吞下。

　　毛毛吓得闭紧双眼，被近在咫尺的梼杌浓重的妖气压得喘不过气，有些维持不住完整的人形，脑袋上嘭地冒出两只猫耳。

　　门边邹玉已经将钱来推进府门之内，自己则化为虎躯猊首白毛黑纹的兽形，走到重新站起的姜云身边，一同跃向梼杌，阻止他吞下毛毛。

　　就在邹玉和姜云跳到梼杌身边时，梼杌身上突然发出一道强光，接着一股强劲气流将邹玉和姜云轰退，而抓着毛毛的梼杌也被这股气劲弹开，掀翻在数十米外。

　　原本的位置只剩下因为害怕而蜷成一团紧闭双眼的毛毛和一颗灰扑扑的珠子。

　　那珠子发着淡淡的光晕，周遭似乎有奇特的力量拖住了毛毛没让他从半空中摔下去，然后在毛毛感觉不对，悄悄睁眼的瞬间，珠子往前一窜，自动落入毛毛微张的口中。

　　“唔！”毛毛一声惊呼，抬手捂住嘴，可珠子入口便消失无踪，拖住他的力量也消失，他一下摔到了地上，随后体内一阵剧痛，他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变回了一只白毛猫晕倒在地。

　　“该死的小妖！还我混元珠！”不远处已经站起来的梼杌目睹这一幕，目眦欲裂，猛地扑来。

　　姜云和邹玉反应迅速，姜云一跃向前拦住梼杌，邹玉则跳到毛毛身边，叼起毛毛就迅速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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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梼杌（tao wu）：传言的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本文第一个反派，作用是给毛毛送礼。
另外三个，猜猜本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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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异经》：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扰乱荒中，名梼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