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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周显客栈忆旧人,曹兰曦寒夜诉当年 ...

  •   尹州距北御都城不过两百多里,一行人慢慢走着也不过三两日的事。次日清晨,下人仆妇们重新清点了嫁妆,一一装上车,卯时刚过,春鸽就扶着虞尚君从王府出来,鹅黄面料配紫云纹的衣裳显得她明媚动人,一扫往日病态,周显等人陆续整装待发。

      自从前几日虞玄居过来回过话后,便再未见过他的影子,只让身边小斯留了话,说去城里逛逛,今日出发,他竟正经八百的回来了,见他精神抖擞,冠服齐整的上了后面一辆马车,虞尚君这才安心了些。

      王妃出来送行,她微微屈膝福了个礼:“多谢王妃这些日子的照拂。”

      王妃赶紧扶了她起来,说:“妹妹只安心去,也不知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妹妹。”

      瞧着尹州王妃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心中暗自想着,但愿今生再不相见,若再见,她必以牙还牙!

      正要上车,虞尚君瞥见一旁的龙氏兄弟,回头跟兰曦说:“他俩年纪小,随行路上艰难,让他们与三哥同车吧!”

      “是!”

      这时她发现迎亲队里的侍卫少了两人,不禁问道:“咱们队伍里似乎人少了些。”

      周显这才拱手一礼:“回县主,那车夫受尽酷刑任不肯招,末将只能让人先押送他回都城,由大理寺负责审理此案,昨日已经先行一步了。”

      她想着也是,尹州王妃忙着避嫌都来不及,肯定不会在她手下审理这事儿,总不能把犯人带着和她们一路,路上图添麻烦,便点了点头。

      待兰曦安顿好龙家两兄弟,回来上了虞尚君的车,队伍才缓缓前行。

      一路从南州过来,周显在车队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约摸山匪都畏惧周显的威名,没有人敢来搅扰,倒也相安无事。

      午间休息,周显让人搭了帐篷,烧了热水,又用北边人惯用的羊毛毯铺在干草上,供她午睡,虽说困意来袭,躺在羊毛毯上的虞尚君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因从未用过羊毛毯,浑身像被跳蚤叮,痒得不行,挠完这里挠那里,兰曦只能用从南州带来的帆布重新铺了地方让她小憩,又换了蚕丝被给她盖着保暖。

      到客栈的时候,天擦黑,随行护卫个个都冻得直搓手,周显安排人把嫁妆箱子全抬进了客栈,命士兵把守,又让人安排了她们的住宿取暖问题。

      待她进了屋,屋里暖了炭盆,倒比外头暖和多了,兰曦正蹲在洗脚盆边伺候她用热水泡脚,想到那孤苦无依的两兄弟,吩咐兰曦:“你让春鸽给那两兄弟安排个房间,人家投奔我们而来,可不能再受委屈了。”

      兰曦抬头望着她问:“那进了都城,县主打算怎么安排他们?一直跟着县主怕是不方便。”

      “容我想想。”

      本打算泡了脚就进被窝捂着,却听楼下有吵闹声,她示意兰曦去看看怎么回事。

      兰曦只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是客栈的炭火不够分,周将军出去了,随行的武将用不上炭,正和客栈的人扯皮。

      方入住那会儿,周显包下了客栈一大半房间,光囤放嫁妆物品就占了好几间,客栈东家亲自出来相迎,说他家这间客栈在本地小有名气,菜色一流,常来常往的不是赴任官员就是探亲官眷,还说宫里的常内监回乡省亲都是住的他这儿,如今炭火补给不足,可见今年过冬确实比往年更困难。

      兰曦给她擦着刚泡好的脚,语重心长的说:“咱们送亲队伍庞大,客栈物资不足也不奇怪,外头闹着雪灾,一路过来就听说了,现在一斤炭比一斤海货还贵,很多普通家庭都只能自己在家烧入冬前囤的柴火取暖,那个烟熏火燎的,客栈也用不了,客栈小斯说如今店里的炭仅够县主、三爷还有周将军这样的贵人用,下面的武将侍女们,只能勉强用汤婆子暖床了。”

      虞尚君沉默良久,连兰曦将她暖乎乎的脚塞进被窝都没有留意到。

      这一路她和兰曦坐在马车里,越往北走越冷,抱着汤婆子不够,还用厚厚的棉被裹住身体,手脚却是怎么捂都捂不暖和的,更何况那些徒步的武将侍女,只怕鞋袜都没个干的,若没有炭火,这一夜怕是难熬,也难怪他们要闹。迎亲的士兵若把事情闹大了,明日便不能顺利出发,队伍里还有她南州陪嫁的侍女小斯,到时候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是她南州的人寻衅滋事。她一介女流之辈,也不好下楼劝架。一番思量下来,她突然想起出南州的时候,舅父因怕她吃不消北方的严寒,给她捎了几笼银丝炭,这一路也没怎么用,便对兰曦说:“你带人去把舅父给我备的银丝炭取了,分发给迎亲队的士兵和陪嫁的侍女们,再热些黄酒给他们驱驱寒。”

      “可那是舅爷给县主留的炭……”兰曦有些为难。

      “不要紧,再过两日就入都城了,咱们是要面见圣上皇后的,宫里难道还缺炭火吗?这一路住客栈,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我和三哥用,你且去取了炭,先应付眼前的困难吧!”

      “是。”兰曦福了福身,就要下楼,她还不忘叮嘱:“黄酒里记得加点老姜,喝了暖身驱寒,别让大伙儿着了风寒。”

      “好。”兰曦点点头,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这一路上见兰曦时常兀自失神,许是一时离开常年久居的南州有些不舍,亦或是对赢管家有些牵念,虞尚君兀自想着,总得找机会跟她好好谈谈才是。

      有了取暖的炭火,有了热酒,外头的士兵自然就消停了,她这才安心躺下,没一会儿外头就有侍女敲门说:“县主,周将军弄来了烤全羊,请县主下楼品尝。”

      她本不想下床,但听楼下欢声笑语不断,不觉有些向往,便又穿了衣裳出来,侍女扶着她下了楼,楼下一个烤肉架子上叉着一只撒满孜然的全羊,离得老远就闻到了孜然和肉香,有士兵正在分割羊肉,炭盆上煨着一大锅羊杂汤,大伙儿见她下来,赶紧热情的邀她坐下,又有士兵盛了羊汤端过来。

      “县主先喝碗汤暖暖胃,一会儿再吃点烤羊肉,就不怕冷了。”

      “多谢。”接过汤碗,碗身暖乎乎的,她正好有些饿,端着冒烟的羊汤浅尝了两口,汤有点烫,味道却格外鲜美,不禁夸道:“这羊汤和以往喝过的不大一样,一点都不膻。”

      有士兵豪爽的应道:“那是自然,这是咱们北边的绵羊肉,和南边的山羊肉不同,绵羊肉肥美不膻,口感更好。”

      这时周显端了一盘片好的羊肉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又提了一坛酒过来同她闲聊。

      “曦娘说今日用的银丝炭是县主的私有物,县主体贴大伙儿辛苦,大伙儿都感激县主。”

      “是啊。多谢县主体恤。”几个士兵也跟着附和。

      “无妨,大家一路关照我和三哥辛苦,一点炭而已,是大家应得的。”

      这时她才意识到,那日她让兰曦给周显送些南方的吃食去,兰曦神情微微凝滞,是有原因的,今日周显对兰曦称呼亲昵,肯定不是认识几天这么简单。

      周显将装肉的盘子朝她面前推了推:“尝尝。”

      兰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递上一双楠竹筷,她瞧出兰曦偷瞄周显时耳根发红,多少猜出点什么,却不动声色的接过筷子,夹起一片放入口中,烤肉还带着余温,肉中夹着油水,吃起来不柴不腻,她嘴角上扬赞了句:“味道不错。”

      “配点胡椒粉味道更好。”说着周显推过来一小碟胡椒粉。

      她正欲一试。

      “县主不可!”

      兰曦开口阻止道:“您本就阴虚火旺,咳嗽还没好落根儿,胡椒粉性热,是半点都沾不得的,这羊肉也要少食,奴婢方才让人现熬了百合银耳汤,滋阴润肺,对你的病情有好处,睡前应该就能熬好。”

      兰曦说的不无道理,毕竟自己时不时还在咳嗽,鼻塞嗓子疼稍见好转,眼见入宫也就这几日的事了,得先把病养好才是正经,免得带病入宫,御前失仪。但这样直言吃胡椒粉的害处,堪堪打脸周显,她尴尬一笑:“周将军别介意,兰姨照顾我十几年了,就像我母亲一样,细微之处也格外谨慎,关心则乱。”

      “无妨。”

      见周显脸上并没有怒色,她这才将一片羊肉塞进嘴里。

      “尹州王府那个车夫最后什么都没交代,不过末将觉得尹州王府与刺杀县主肯定脱不了干系,此事我会如实禀报圣上,圣上定会还县主一个公道。”

      她知道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枉然,只淡淡的说:“或许真与王府无关呢。”

      “我派出去的人把车夫抓回来时,王妃信誓旦旦的说此事与她无关,让我们尽管动刑审问,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换做旁人,在王府伺候多年的下人被捕,念及主仆情义,也该开口为下人求求情,可她表现得太自信太淡定,只怕早就给车夫吃了定心丸,让车夫咬死不认,刺杀御南王妃这样的事,往小了说,是个人恩怨,但县主与王妃并不相识,也谈不上个人恩怨,尹州王妃和御南王又是兄妹,应该也谈不上什么恩怨,只怕干系到圣上赐婚,这事儿便不能轻易了结。”

      “那又如何呢?终归没有证据,若周将军对此事仍有怀疑,不如派人去流放地找找尹州王府早些年被流放的嫡长子,查一下近年来尹州王府都出了些什么事。”

      她已经说得这么明显,周显去不去查就是他的事了,若周显没有动静,待去了都城,她再让虞玄居派人去查也是一样的,反正尹州这档子事儿,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周将军对她的提议甚是疑惑,问:“此事和尹州王府嫡子又有何干呢?”

      “听说现在的尹州王本不是先尹州王的嫡子,却能翻盘夺嫡,还是在尹州王妃入府后才力挽狂澜,可见尹州王妃手段高明,若尹州王妃拿住车夫家人做要挟,车夫那儿肯定是审不出什么了,周将军不如从别的地方入手,或许可以找到破绽,听闻圣上有意削藩,若此次周将军能查出点什么,或许是大功一件呢?”

      周显略加思索,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神色,约摸也是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叹道:“你和你母亲真像。”

      周显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虞尚君正欲夹肉的筷子顿在半空。

      她心里有点慌,她并不怕被周显察觉什么,而是怕周显说点什么,让兰曦察觉出自己不是真正的虞尚君,她心中想了好多种补救的办法,才缓缓放下筷子:“我……我没见过她……”

      “有所耳闻,听说你自打出生就养在外头。”见她没有说话,指尖不安的搓着羊杂汤碗沿,周显歉意的说:“本不该戳你的痛处,不过你和她年轻时候长得太像了,性情也有几分相似,够聪明。”

      她知道周显来南州迎亲的时候,去王妃墓地祭拜过,那时候她就猜测周显与南州王妃是故交,此刻听他的意思,竟是少识。

      “周将军对我母亲很了解?”

      “你母亲原是都城人,她嫁去南州之前,我们还曾……”

      周显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咚”的一声,矮桌旁兰曦跪倒在木地板上,扎扎实实给周显磕了一个。

      周显和虞尚君同时被兰曦这一磕吓蒙了,周显正要伸手去扶,虞尚君清了清嗓子,他这才意识到男女有别,收回手去,虞尚君用眼神示意身旁的春鸽去扶,却被倔强的兰曦挣脱,只听她说:“过去的都过去了,还请将军顾念当年魏府的恩情,不要迁怒县主。”

      一头雾水的虞尚君看向周显,他眉心微蹙,颌骨微动,看得出是咬紧了后槽牙,让在场的人都绷紧了神经,见大家脸色都不好了,他又淡淡一笑:“旧事莫提,过去的就过去了。”说罢示意虞尚君继续吃。

      回房后,虞尚君吩咐春鸽:“方才不见三郎和那两兄弟下来品尝烤全羊,你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吃东西,若是没吃,就弄点送去,这么冷的天,可别饿着了。”

      “是。”春鸽领命出去。

      兰曦扇开床铺,扶她坐下,蹲在地上给她脱鞋,笑道:“县主对那两个孩子很是上心,不如给他们安排个好去处,往后也就不必这么挂心了。”

      “你早先是认识周将军的吧?”

      虞尚君之所以支走春鸽,就是为了和兰曦好好聊聊周显的事,兰曦停下手上的动作,顾左右而言他:“县主早些上床窝着,一会儿我去厨房看看百合银耳汤好了没,羊肉火气大,咳疾才好些,别又惹翻过来。”

      “他说我长得像母亲,你曾在我母亲身边伺候,母亲必是把你当心腹才安排你来照顾我,周将军与我母亲的过往,你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吧?”

      兰曦轻叹口气,扶她躺进被窝才说:“都快二十年了,王妃也不在了,他跟你提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眼见兰曦要走,虞尚君一把拽住她:“周显明面上是圣上器重的车骑将军,官员名册里记载他还是太子的骑射师傅,他这一路待我仔细,为救我击杀匪徒,又调查尹州王府,我只想弄明白他究竟是为太子拉拢御南王才这般关照我,还是因为与我母亲是旧识才关照一二,知己知彼,来日遇到事儿,才好应对啊。”

      兰曦见她不到黄河心不死,只能坐下来和她聊聊。

      “其实我知道的也只是些表面上的事,王妃在娘家的时候,我只负责侍弄王妃院里的花草,当时王妃近身的事儿都由金荈负责,平日也就听金荈和别的侍女闲聊才略知些皮毛,周显父母过世那会儿曾受过魏家关照,后来还是靠咱们老爷的银钱关系给他在军中谋了个差事,他也争气,很快就立了功升了兵长。”

      “咱们小姐长得沉鱼落雁,中意小姐的人把咱们府上门槛都要踩破了,那时候还是兵长的周显上门提过亲,士农工商,咱们魏家是商人,即便有花不完的金钱,在那些文人雅士眼中也是满身铜臭的商贾,若能将女儿嫁给官爷,那自然身份不同旁的商户,老爷自然是欢喜的,并许诺若是他能当上校尉,便将小姐许给他,可后来……”

      “后来怎么了?”

      “说来也是孽缘,小姐自幼就甚少出门,那年夫人病重,小姐三跪九叩去药王庙求药王菩萨保佑夫人药到病除,偏偏遇上了王爷,就这么一面之缘,等到的却是宫里来的赐婚圣旨。皇帝赐婚,谁敢忤逆,老爷就把周显的求婚给拒了,小姐当时还挺伤心的,可闺阁女儿,婚姻大事哪儿能自作主张,更何况还是皇帝赐婚,悔婚那是要诛九族的,最后也只能认命,之后小姐随王爷去了驻地,又两情不睦,看着王爷侧妃一个一个娶进门,小姐成日郁郁寡欢,积郁成疾。”兰曦说罢重重的叹了口气。

      虞尚君靠在床头愣了好半晌,南州王与王妃两情不睦是众所周知的,王妃心存遗憾,过得并不幸福,才年纪轻轻就病故了。与眼下自己的境况竟一般无二,嫁给并不认识也不喜欢的男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当年王妃是从都城嫁去南州,而她此刻是从南州嫁去都城,仿佛自己冥冥中正在走王妃的老路。她狠狠甩了甩头,她可是从2023年穿越而来的,什么苦她没吃过,什么罪她没受过,岂会被一道赐婚圣旨套牢一生。

      “当年王妃出嫁,周显还来魏府闹了一场,当时王爷也在,还和周显起了冲突,这次得知是他来迎亲,我以为王爷会跟他翻脸,不曾想王爷竟没有表态,听周显手下的人说他至今未娶,想来是对王妃旧情难舍,此番他跟县主提及王妃,也不知他意欲何为,若他是个心胸豁达之人,不计较过往还好,若他对过往之事耿耿于怀,对王爷夺妻有恨,对当初魏老爷失信于他有怨,县主就得提防着点。”

      “这一路周将军恪尽职守,待我还算不错,大抵不会害我吧!”

      “此次县主入宫,是圣上旨意,他自然得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可入宫之后呢?人心难测,慈眉善目的尹州王妃尚且几次三番要害县主性命,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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