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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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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苏摩感到自己被抛了出去。
伯利的箭掉落在了地上。
仿佛所有人面前都掠过一阵狂风,有些人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阿耆尼也是其中之一,他艰难地恢复身体平衡抬起头的时候,瞪大了眼睛。
“世尊。”他说。
因陀罗转头望去,也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手持三叉戟的湿婆挡在了伯利带领的阿修罗军队和天帝中间。他看了一眼天帝,又看了一眼伯利。
“到此为止了,地界之主。”他对伯利说,“今天你的军队不能再前进了。”
伯利微微变了脸色。他是第一次见到湿婆本人。但毁灭者不可能被认错,他额头的新月与苏摩额头的新月如此相似,散发银辉。他徒具肢体,但矗立在交战的两军之间,倒更像是在他们之中投下的一道浓重阴影,人形的深渊,无可名状,令人恐惧,无法逾越。
“具有无穷威力的主宰者!我向你顶礼。”伯利说,朝湿婆合十行礼,“为何要阻拦我取下因陀罗的头颅?”
“他命中注定不会终结在这里。”湿婆说,把三叉戟指向伯利。“带着你的军队离开吧。你想要取他性命,将来还有机会。”
“我不明白……”伯利十分愕然,“我素来听说世尊绝不干预任何阿修罗和天神的战争。”
“偶尔也有例外,”湿婆说,“让你的军队后退。我并不想大开杀戒。”
伯利踌躇着。他将满是怒火的目光投向因陀罗。天帝正努力站起来,一脸不知所措。失去了今日这个机会,也许他将来就得要耗费更多的时间、牺牲更多的士兵才能如此接近天帝。
有一个瞬间他真希望乌沙纳斯就在身边。太白金星之主会给他什么样的建议……?
“我并不十分具有耐心。”破坏神说,声音很平静。“还是你想尝试一下向我进攻,地界之主?”
伯利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他清醒过来。
乌沙纳斯会劝他暂时退避锋芒。逞一时之勇、意气用事绝无好下场。伯利不清楚湿婆的威力,但人们将湿婆和毗湿努相提并论,而毗湿努曾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最具威力的阿修罗王撕成碎片。
他垂下了头。“明白了。”他说,举起了一只手,“暂时撤……”
他的话没有说完。
之前被湿婆扔到伯利前面的苏摩突然跳了起来,如同离弦之箭般朝湿婆冲了过去。他的行动太突然,没有人预料到。而那些正不明所以的阿修罗武士,一看到苏摩冲上前方,便也挥舞刀剑,发出狮子吼,跟着冲了上去,伯利的号令被淹没在一片战吼之中,没有人听见。
湿婆皱起了眉。
他的影子突然朝两边无限伸展开来,拉成长长的一线,伴随着呼啸和吼叫,无数具有动物形状的影子从狭长的阴影里蹿出,掀起的风吹乱了湿婆的黑色长发。这些动物向着涌来的阿修罗军队冲了过去,犹如黑色的潮水和金色的潮水冲撞在一起。几乎所有向前冲的士兵都被影子所阻挡,杀戮声响成一片。
但在这黑金交杂的中间,一道银白光影却一闪而出。苏摩摆脱了影子野兽的纠缠,笔直地冲向了湿婆。但是,他的目标并不是破坏神本人,而是湿婆背后的天帝。
“因陀罗!”他吼叫着,声音已然嘶哑破碎了。
在湿婆背后,因陀罗也挣扎着想要冲向他,被阿耆尼一把拉住了。
“走吧,陛下。”阿耆尼低吼着,“走吧!”
天帝鼓着眼睛看着苏摩,阿耆尼又狠狠拉了他一把,天帝这才转过了身。他们身边的士兵已经开始纷纷向峡谷出口奔逃而去。阿耆尼催促着士兵,自己也开始奔跑。天帝跟着大部队走着,一开始,他走得很慢,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
他看到苏摩的光辉和湿婆的光芒撞到了一起,犹如天空中两轮新月相撞。
他看到苏摩被湿婆挥动三叉戟打飞了出去。
……月辉和雷光交映着……
因陀罗转过头,大步跑了起来。
他再也没有回头。
在乱军之中,伯利竭尽所能地、然而却是徒劳地大喊着。具有野鹿形状和巨大野猪形状的影子从他身边擦过,挑翻了几匹战马。局面几乎不可收拾,伯利的手按在佩刀柄上,生平第一次,他气得发抖。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是否能征服三界产生了疑问。
苏摩爬了起来。血从前额滴答落下,染红他本已苍白的头发。他默不作声,再次向湿婆冲过去。
湿婆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恼火的神色。他挡开了苏摩疯狂的攻击,将他放倒在地。
“住手吧,世间月。”他说。“我不想和你打。”
苏摩注视着他,被鲜血沾染的脸上露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微笑。
“可我想。”他轻声说。
从他手中爆出一团光芒,比所有的月色都更明亮。他和湿婆的身体弹开了。
“你看,”苏摩大笑着说,“我还能让你吃一惊,是不是?”
他再度跃上前去,湿婆躲闪开了,但他的平静和耐性已然消失殆尽,怒火在他眼底燃烧,那是令三界都会战抖的景象。
苏摩却毫不在意,他转头看向湿婆。“你闪开了?”他带着嘲弄说,“你畏惧了?”
“滚开些,苏摩。”湿婆说,“否则我动真格的了。”
苏摩哈哈大笑,血流到他嘴角边。“动真格?”他挑衅着说,“好呀,来吧!尽管你是不可一世的主宰,今天我也要让你看看我双臂的力量!”
那笑声也在他体内回荡着。
他的身体内是一片空虚。灵魂不知去向,唯有各种声音在回响。
雨水哗啦啦声
风拂动树叶声
鸟扇动翅膀声
雷电轰鸣声
金笛回响声
纱丽擦过地面声
手腕上的镯子相互碰撞声
火焰噼啪声
天海波涛声
男人大笑声
女人轻笑声
湿婆怒吼了一声,正在战斗的士兵扔下武器捂住耳朵,战马和战象吓得屎尿齐流。站在苏摩面前的湿婆仿佛已经不再具有人形,而是吞吐着雨云和火焰的庞大黑影。
“停下来,世间月!”他说。
苏摩还是笑了。
笑得如此恬静甜美。
“对不起,已经办不到了。”他说,举起佩刀,再度朝湿婆冲了过去。
——后来,在乳海的边上,苏摩认识了以雄牛形象出现的湿婆。
他们成了朋友。
他称他为天上月;他称他为世间月。他欠他一个尚未实现的愿望。
湿婆偶尔会造访苏摩在天海之上的宫殿。他总是突然出现,全无征兆,但苏摩并不讨厌这样的拜访。苏摩试图带来天海上而化为泡沫消失的这些乐器,各种鼓、西塔琴、维纳琴、笛子和班苏里,似乎湿婆视线扫到的地方,可令这些物体成型。湿婆喜欢音乐,尤其钟爱西塔琴,有时也能在音乐上消磨整夜时间。
苏摩觉得天海上能有其他的声音很好。
那些日子,苏摩站在月宿宫的房间里,透过白玉般的窗棂注视着外面起伏的天海。湿婆不知何时就会出现在房间里,坐在他身后的长椅上,他抱着西塔琴,自顾自地弹奏。
当然,那也称不上是幸福。那段时间里,苏摩获得的仅仅只是心灵的平静。
有些日子他们会彼此交谈。他们谈起初次见面时的种种,以及当时苏摩莫名其妙的求死冲动。苏摩觉得那很自然,甘露是应愿而生的。如果天神和阿修罗不渴求,它就不出现。那么作为甘露对立面的毒液,难道不也是应愿而生?每个人都想过死吧?每个人都想过灭亡吧?越是害怕,终结反而来得越快,难道不是这样吗?
但湿婆却对此不以为然。“这个世界上没人是真正想死的。死亡永远痛苦,选择死亡只是因为生存的痛苦已经远胜于死亡。你觉得自己很痛苦吗?你觉得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吗?你只是喜欢把自己放到自杀者的立场上,但你并不是真的想死,否则我也不会去救你。”
苏摩苦笑着点头。的确,湿婆看穿了他。如果他真想死的话,为何当初还要和众神一起饮下甘露?
为何还会在罗睺挥刀砍过来时躲闪?为何还会惊恐慌张,想要逃避?
也许……
就像习惯了寂寞、习惯了安静、习惯了天海。
他只是习惯了活着。
心中的黑色裂缝蠕动着。
“那么……”他轻声低吟着。“假如有一天,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呢?”
湿婆停顿了片刻,然后再度开口了。
“有人许下愿望,我就实现它。”他说,就此闭口不言。
所有的战斗都停止了。几乎被光芒弄瞎眼睛的士兵们停止了挥舞手中的武器。影子动物们矗立着,一动不动。
伯利手扶在战车边上,别开了脸。
苏摩被湿婆的三叉戟钉在了峡谷的山壁之上。
他整个人都浸满了鲜血,赤红斑斓。是谁说月色永远光洁如银呢。
是谁用爱慕情人般的目光,凝视着他的光辉呢。
是谁……
她注视你的方式犹如折古罗鸟,饮你的光辉为食。
他感觉不到痛苦。痛苦是属于求生者的权利。
他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手持三叉戟的湿婆。
两轮新月交相辉映,分不出谁是谁的倒影。
“你还欠我一个愿望呢。”他轻声对对方说。
“是的,我记得。”湿婆说。苏摩的鲜血顺着三叉戟,流到他胳膊上。他眼睛如同深空星海,高不可攀,难以捉摸,不可沾染。
“那么,”苏摩说,“我想死。”
湿婆注视着苏摩。
“我满足你。”他说。
他像撕裂一片树叶那样撕裂了苏摩。
你人生最幸福的时间是什么
……
那一个晚上,苏摩凝视着天海,徒劳地想要看穿它,看看塔拉是否又在凝视着自己的时候。湿婆不知何时又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说,“啊,你爱上她了。”
毁灭神的口气里带着少见的戏谑味道,大概是觉得苏摩发呆的样子十分有趣。
苏摩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预感罢了。
但至少,
那个时候他曾一度觉得,
自己可以获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