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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七 ...

  •   乌莎斯一看到萨蒂抱着的西塔琴就大叫起来。
      “你别想在我这里演奏这个!”她尖叫着说,“鄙俗的乐器。更别提你那糟糕透顶的转调和技法!”
      萨蒂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用上沙盘和手势和眼神,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向乌莎斯解释明白自己的目的。
      “什么?”乌莎斯说,“你说你想为我作颂歌?”
      是啊,萨蒂点点头。这样,用西塔琴唱出对你的颂歌,你就可以恢复你的容貌和力量了。
      乌莎斯沉默了许久。
      “这是不可能的。”最后她轻声说。
      为什么?萨蒂在沙盘上写。
      乌莎斯苦笑了一下。“颂歌源自心灵,而非编造。人们曾赞颂我,是因为我的确曾貌美如花,朝霞美不胜收。你能凭空歌颂已经不存在的东西吗?”
      她说着,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抬头看着黑暗的天空。她已经徒劳地试了好几次,依旧无法让霞光出现。
      萨蒂追了出去,还是抱着蛇变的西塔琴。她站在乌莎斯身后拨了拨琴弦。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试试看。她用行动这么说着。
      乌莎斯显然明白了她这个举动的含义。她回头看着萨蒂,良久良久。
      “……谢谢。”她说,声音很轻。萨蒂明白对于她这样高傲的女人来说,道谢是件很艰难的事情。“但是,这是徒劳的,别再试了。”她叹了口气,“你能做的就是等待在这里。运气好的话,湿婆会带着你的声音回来。那时你就能跟他走了。”
      萨蒂默不作声。说实在的,现在她对于湿婆随时可能归来的事情,感到的不是期盼,而是畏惧。
      一旦他真的回来,她就得要实践诺言嫁给他了。
      乌莎斯注视着她,伸出手来握住了萨蒂的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轻声说,“我看得出你眼里的感受。说实在的……以我对湿婆的了解,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爱人。如果你不是心甘情愿,那么千万别把自己托付给他。”
      萨蒂握紧了乌莎斯的手,她微微摇了摇头。她手中的琴是湿婆给的。她足下的影子里藏着湿婆的狮子。手心里那个新月状的疤痕提醒着她一切已成定局。
      乌莎斯依旧定定地注视着她。
      “别犯傻,孩子。”她说,第一次用这么轻柔的言辞,这么轻柔的声音。“你在想你的境遇不可能更糟了。但你只会发现世上悲惨之事,总是一件比一件更可怕。你并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的。”
      萨蒂抬头看着乌莎斯被面纱蒙住的脸。
      你也曾有过吗?她想着。你被你最爱的男人欺骗、背叛、囚禁到这个地方时,你也有过选择的机会吗?
      乌莎斯放下了萨蒂的手,回身走回自己破败的房屋。
      也许你也有过的。但是最终,萨蒂看着乌莎斯想,你是心甘情愿承受这一切的。

      苏摩醒了过来。
      他的梦晦涩而灰暗,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双眼的缘故。
      说实在的,他并不在乎。陀湿多给他一对黑宝石代替眼睛,这样他仍然能够视物。苏摩觉得这很划算。
      他坐起来,有点费劲地拆掉了陀湿多覆盖在他眼睛前的纱布,然后眨了眨眼睛。
      比他想象的情况要好得多。他不再能够运用天眼,透视物质深处,或是看到极远的地方,现在他的视野黯淡、狭窄、色彩乏味,但他依旧能够分辨物体的外观、形状和颜色。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但他看到的第一个事物是坐在他床榻前的伯利。
      阿修罗王显然刚刚从战场上归来。他还未来得及脱下烟熏火燎的铠甲,
      “陛下……”苏摩说,急忙从床榻上起身,怎么了?他想着,这个时候,伯利难道不是应该带领军队追赶逃走的天帝吗?
      伯利一脸肃然地看着苏摩。苏摩则发现,黑宝石做成的替代品并不妨碍他看到伯利眼中的沉痛感。
      又冷又涩的感觉从他体内升起来。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伯利是不会扔下自己的军队特地回来见他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说。
      “你跟我来。”伯利说,起身站了起来。
      苏摩跟着伯利走出了营帐,感觉犹如梦游,每一步都踩在云端。他的心悬得那么高,高过了天海上日月星辰运行的轨迹。
      然后他看到在不远处,沉默的士兵们举着火把,围绕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
      在火把的光亮之中,他看见躺在人们中间的物体漆黑、扭曲,像是被雷霆所焚烧,已经难以辨识原本的模样。
      伯利的话语从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我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就立即赶了回来。是我的疏忽。我不应当用带着我标志的车辆护送塔拉回去……”
      苏摩向前迈了一步,从云端一脚踏回了冰冷坚硬的地面,然后他真的结结实实一跤摔倒了。
      伯利把他扶了起来。
      “对不起。”伯利说,“我承诺过会保护她。但是我没有做到。”
      苏摩没说话。
      他说不出来。
      他高悬在天际的心下坠到他不知晓的深处。比地界更深,比地狱更深。
      他的身体里空洞地回响着各种声响。
      雨水哗啦啦声
      风拂动树叶声
      鸟扇动翅膀声
      雷电轰鸣声
      金笛回响声
      纱丽擦过地面声
      手腕上的镯子相互碰撞声
      火焰噼啪声
      天海波涛声
      男人大笑声
      女人轻笑声
      这些都让他想吐。
      他走了过去,跪倒在那堆曾是人体的物体前。他伸手触摸它。
      多美啊……他想着。
      她白皙光滑的肌肤,藏匿在肌肤下温暖的血肉。他不久前还用嘴唇和手爱抚过的肩头,形状美好有如山边白云。他爱慕的天鹅般脖颈。她的嘴唇。她的吻。缠绵时交握在一起的微凉的掌心。她的微笑,微微带着责怪的神情。她的声音就像细长的金属丝,切割进他的□□,把他的心切成两半。
      哎呀呀,这些梦幻。
      他抱起她来,把头埋在她胸间。他的头发被沾染上了黑炭的颜色。
      是的,原先这并不明显。不过只是转瞬间他的头发就变得和白银、雪和他自己的光辉一样雪白了。
      就好象是天海把他的宫殿洗成了雪白一样。
      恍惚中他想着,达刹是对的。
      原本我就只会为他的女儿带来不幸。
      她们爱着我,于是她们变成凡人之躯,短寿又苦恼。
      我爱着她,她就被从这世上剥夺去了。
      这是报应

      伴随着伯利的阿修罗大臣轻声说:“不愧是大武士。他竟然没有流泪。”
      伯利摇了摇头。“你以为他不想哭?”他说,“他只是哭不出来而已。因为他的眼睛已经送给她了。”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苏摩抬起头来看他。宝石眼睛呆板呆滞,缺乏生气,无法表达情感,但伯利发现自己现在竟很感激这一点。
      “是谁干的?”他问。
      伯利望向他怀抱的人体残骸。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明显了,简直不需要回答。
      除了雷杵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能造成这样的伤害。
      “我想是因陀罗。”他还是这么说。
      那个名字在苏摩脑海中回响着。
      伴随着雷声轰鸣和响亮的大笑。
      “他们可能正好遇上了……他也许把她当成了我的眷属……也许他认出她来了。苏摩……在我们的誓约中,我是失约的那一个……因此,现在对你的束缚失效了。我还要回去,追击因陀罗。至于你,你自由了。”
      “不,”苏摩听见自己说,“我跟随你。”
      伯利皱起眉来。“你确定?”
      “我确定。”苏摩站了起来,宝石眼睛漫无目的地、狂乱地四处扫视着,这真是让人发疯的景象。
      “我要去见因陀罗。”
      伯利和其他人都没说话,也没动。于是苏摩再度重复了一遍。
      “我要去见因陀罗。”
      ——这么说的时候,有两样东西在他心中毁灭了,但苏摩自己并没有察觉。
      之一是爱情。不仅仅是对塔拉的爱情,还包括对世界上所有东西的爱情。他产生爱的能力被摧毁了,不复存在了。
      另外一件东西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景象。
      ……一个男人摘下了自己的光辉灿烂的王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偶尔用手弹开那些细小的火焰精灵。他们一起注视着火焰,这么坐着,直到晨曦露出天际。
      这幅图像也倒塌殆尽。

      乌沙纳斯和陀湿多在苏摩无法看到的地方,隐身在黑暗之中注视着这一切。
      “你不会感到内疚吗?”陀湿多低声地问。
      乌沙纳斯奇怪地注视了陀湿多一眼。
      “这样的话你应该去问天帝,不是吗?”他轻声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内疚。是啊,我的确把车放在他眼皮底下了,但我并没有附耳在天帝身边,让他去攻击所有带着伯利标志的车辆,哪怕那只是女眷的车辆。这本来就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遭遇从来不曾面对的惨败,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到了尽头,便朝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攻击以发泄自己的怒气。”
      陀湿多看了一眼苏摩。
      “我为他感到惋惜。”他低声说。
      “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乌沙纳斯说,“他一辈子都在摇摆不定,非得要有人在背后推一把才肯作出决定。现在好了,他人生的目标已然出现,接下来的日子他会为此奋斗不休,我想对于他或者伯利陛下来说都是好事。”
      “你是说他会发狂地去攻击天帝。”
      “是啊,至死方休吧。”乌沙纳斯说,耸了耸肩,“总比让伯利陛下亲自去和困兽犹斗的因陀罗单挑好。”
      他开始朝外走,陀湿多跟着他。
      “你究竟想要什么?”陀湿多忍不住问,苍老的面容里挤出了更多的皱褶。
      “我想要给伯利陛下一个好名声。”乌沙纳斯说,“让他可以顺理成章地登上天帝的宝座。”
      “这是什么意思?”
      “杀了因陀罗,也许伐楼那就会继承天帝王座,我猜那老家伙就是这么计划的——你看他实力根本没有受损,对吧?就算不是他,也有其他人,管他的呢。”乌沙纳斯说,“一个接一个地来,怎么讨伐得完?我想的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我不明白。”
      “彻底摧毁众神的天国。”乌沙纳斯说,转身看着陀湿多,“这也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陀湿多看着乌沙纳斯。
      “是。”最后他说。
      “那就跟着我吧。”乌沙纳斯又转头继续朝前走。“我一辈子也无法成为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我知道我无法光明正大地成为领导者,我不知道如何受人爱戴……就像从前的因陀罗和现在的伯利。但这无所谓。我喜欢幕后的工作。乐趣更多,不需担负责任,也不受限制。伯利要向前进,我便为他扫清道路。谴责、欢呼或颂歌,都随他去吧。我不在乎。扫清道路的过程我已经很享受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讥讽。
      “因陀罗本也有这样的机会,如果他还剩下一点雄心壮志,我本可让他成为世界永恒的主宰者……是他自己放弃了。”
      他们站住了脚步。摩耶在前方等着他们。空地上画出了巨大的阵型,法术构成的线条在自己扭曲、抽动着,犹如纠缠的群蛇,阿修罗的建筑师现在毫无血色,就像被抽干了一样。
      “我发誓,”他看到走过来的乌沙纳斯时说,“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乌沙纳斯无所谓地笑了笑。“行啊。”他说。
      等候在旁边的士兵解开一个袋子,里面滚落出一个人,这人被布层层蒙住身形,模样纤细。
      乌沙纳斯把那个人搀扶起来,亮出了自己手中那颗玫瑰色的砂砾。
      “好啦,”他说,“我们出发吧。”
      那人抬起脸来。
      ……面纱上露出的是一双黝黑、深邃的、难以见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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