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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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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独自坐在黑暗中,有双手从背后伸过来,环抱住了她。
“苏摩?”她轻声问。
“是我,”月神回答。
塔拉稍微停顿了一下。“你身上有血腥味……”她低声说。“你刚刚从战场上回来吗?”
“……是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苏摩?”她问,“你好像不太开心。”
苏摩沉默了一会。“没什么,塔拉。”
塔拉闭上了眼睛,“我快死了,对吗?”
“……别胡说。”
“别对我撒谎……”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苏摩的脸庞。“……从前虽然看不见,但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整个世界的存在,可是现在,我发现记忆里也是一片黑暗了……苏摩,我都已经无法想起你的样子了。”
苏摩把塔拉抱得更紧了一些。“塔拉。”他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塔拉转过身去,扬起头来,苏摩俯下身吻她,塔拉投入地回应着。
“假使明天我就死去,也没有遗憾了。”最后她低声说。
“塔拉,”苏摩温柔地说,“你不能再陪我继续留在战场上了。我已经向伯利王请求,他会派人护送你去都城。你在那里静静修养。”
塔拉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
“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吗?”她问。
“是的。”
塔拉轻轻笑了笑。“我明白了。那你呢?”
苏摩又沉默了一会。“我还要跟随伯利左右。”
塔拉握住了苏摩的手。她感受着那只手的温度和力度。
“那么……”她说。“我就在那里等着你。”
她伸出手,抱住了苏摩的颈背。
“在那之前,再抱我一次吧。”她轻声说,“让我记得你,也让你记得我,完完全全地……”
……
最终他们分开了。
苏摩再次低头吻塔拉,他抚着她的头发,这个吻又深又绵长。苏摩离开塔拉嘴唇时,她睁开了眼,“你喂给我什么?”她轻声说。
“药。”苏摩说,“能让你安心入眠的药。”
塔拉伸出手,摸索着苏摩的胳膊,却没有力气,软软垂了下来。“你想要做什么……”她微弱地问。
苏摩笑了笑,再次轻吻她的嘴唇。
“做个好梦吧。”他低声说,“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真的这么觉得么?”塔拉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个困倦的,悲伤的笑意。“……傻子……”
她的眼睛阖上了。苏摩注视着怀里的女子。他贪婪地看她,用目光描摹、勾勒、吞噬她,就像很久以前她注视自己的光辉那样看她。
犹如饮你的光芒为食……
然后,他站起身穿好衣服出去了,把塔拉留在黑暗之中。
陀湿多站在外面等着他。
“她已经入睡了。”苏摩说,“我们开始吧。”
萨蒂抱着西塔琴醒来。透过头顶的棕榈树阔大的叶片,她看见黑色的天空笼盖头顶。绿洲之外,风沙仍在呼啸,她听见远远的乌莎斯正在大声呼喊。几天来,乌莎斯一直试图在黎明将至时再现朝霞,但并没有成功。尽管这样,她还是每天都站在天空之下这么念诵着古老的语言,举手向天,直到被风沙吹哑的声音彻底干涸在沉默里为止。
萨蒂抱着琴走到绿洲边,双马童一边一个坐在附近,也呆呆地望着乌莎斯所在的方向。他们听到脚步声,朝萨蒂转过身来。
“黑姑娘来了。”
“黑姑娘醒了。”
“弹琴给我们听?”
“给我们听?”
他们这么嘟囔着,其中一个朝萨蒂伸出了手掌,那上面放着不知什么动物的角做的拨子。
谢谢,萨蒂无声地说,收下了这个礼物,走过去坐在了他们中间。乌莎斯的呼叫声依旧远远传来。
萨蒂拨了几下琴弦,又停下来。她转头看向双胞胎。他们也鼓着眼睛看着她。她指向乌莎斯的方向。
双马童看看那个方向,又看看萨蒂。
“办不到,”一个说,
“她没法办到。”另一个说。
“她想要把朝霞带回来。”
“她想要把自己的脸要回来。”
“可是没人唱歌给她听。”
“她办不到。”
“无论如何办不到。”
萨蒂皱起眉,指了指双胞胎。
你们呢?你们可不可以帮她?她用眼神和手势问着。
双马童似乎大为惊恐,彼此看着。
“不可能是我们。”
“不可能是我们。”他们说。
萨蒂歪着头看着他们。为什么?
“我们的嗓子无法歌唱。”双马童悲鸣着,
“我们和她一样。”
“我们的记忆已经被打碎。”
“即便有思想也无法传达,”
“旧的诗歌已经被剥夺,”
“新的言辞也无法从我们这里诞生。”
“因为我们不具备创造力。”他们这么说。
萨蒂睁大了眼睛。
“可是,”双马童又指着萨蒂的琴说,“你可以。”
我?……萨蒂皱了皱眉头。
“你如果能让琴声代替语言,”双马童说,
“就可以为乌莎斯找回自己的颂歌。”
在天帝的永寿城和八方护士天王的天界之间,是被称为菩婆利罗迦的大气的世界。这里生活着体态透明的、栖息在阳光之中的悉陀精灵。与此同时,这里也是所有御风而行者的世界。凡间的所有生物中,只有飞得最远最高的候鸟才能到达这里,因为这是天空之王金翅鸟迦楼罗的疆域。每年候鸟们穿越雪山的山口时,都会飞行中越过隔离人间与天界的云的影子,来到这里。这里永远温暖,有鸟儿喜欢的风和阳光,在风雪里劳累不堪的群鸟,会在这里朝拜它们的君王后再度离开,从云中返回人间,继续踏上迁徙的道路。
天空之王迦楼罗的宝座位于这个世界的顶端,那是一棵巨大无比的卢醯那树,它扎根于吉罗娑山的山坡上,树枝伸展到云天之上,它的每一根树枝都长数百由旬,厚重结实,平展宽阔。它的树叶每一片都大如巨舟,人们传说这树叶是唯一能在宇宙原初之海——那罗之海上漂浮起来的东西。只有这么巨大的树,才能承载天空之王迦楼罗那冲天而起的火焰一般的翼翅,而不会被他腾空而起时挂起的飓风所吹倒。
在那些云中时隐时现、犹如狭长岛屿的树枝相交的地方,布满了各色花园,它们用金银制造,结出的果实是青色的琉璃、红色的珊瑚、白色的水晶和闪亮的钻石,像燃烧的星辰般夺目灿烂,而群鸟就在这些园林里自由生活、飞翔,陪伴着他们性情高贵的君王,为他和他的母亲歌唱。
然而,今天这歌声却被突然打断了。
有着巨大犄角的白色雄牛踏云而来,它的前蹄刚刚踏上最粗大的那根树枝,这个世界的内部就发生了肉眼看不到的震动,犹如在水面上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波动涉及到这世界的每个生物。云上的乐园陷入异样的静寂。所有的鸟都停止了啼鸣,甚至也不再拍打翅膀。
白牛在琉璃珊瑚树中朝前走去,走着走着,化身为了人形。湿婆并没在意自己到来造成的可怕寂静,他一边有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乐园,一边径直向卢醯那树的主干走去。
“——你是谁?”
湿婆停住了脚步。前方传来的声音犹如玉石之音。说话的人从一株珊瑚树后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一头红发,碧眼锐利无比,外表有如帝王,声音却无比悦耳动听。“报上你的姓名来。”他说,“这里不欢迎不速之客。”
湿婆笑了笑,“我是湿婆。”他说,“我一直都听说你的名声和事迹,天空的王者迦楼罗。”
迦楼罗微微吃了一惊,他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来客。“魔醯首罗为何到这里来了?”他问。
“我来向你询问一件事情。”湿婆说。
迦楼罗轻轻向后一仰头。“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魔醯首罗不知道的事情?”他说。“蒙您拜访,我真是不胜荣幸。”
湿婆完全没在他冷淡的语气里听出半分荣幸的意思,不过他并不在乎。“请天空之王告诉我甘露的下落。”他说。
迦楼罗竖起了双眉。
“你说什么?”
“甘露,”湿婆说,“众神和阿修罗从乳海之中得到的神药。如果它的形态还没有发生变化,我记得它应该是被装在宝瓶之中,每震动一下就会鸣响仙乐,散落花朵?”
迦楼罗锐利的碧眼盯着湿婆。
“你是万物主宰,礼拜晨曦薄暮,不可战胜,不生不灭,”他说,“你要甘露来做什么?”
“啊,是这样的。”湿婆说,“我要用它去治疗一个失去声音的女子。”
迦楼罗薄薄嘴唇边浮现了一个冷淡的笑意。“原来是这样。”
“那么,”湿婆说,“请你告诉我甘露在哪里。”
迦楼罗转过了身。
“你请回吧,世尊。”他用他那动听的声音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