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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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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红色的世界。
玫瑰色的沙漠包围着红色的山丘,红色的小山丘上有一座孤零零的红色砂石房屋。屋子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
厚重的面纱覆盖了她的面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她朝四周望着。风刮起来的时候,连天空也会变成红色。
在这一片红色中,有一个白色的东西躺在玫瑰色的砂砾之中,一动不动。
女人收回朝四周张望的视线,低头盯着那个白点看了一阵子。
最后她迈步朝它走过去。她玫瑰色纱丽的边缘已经在砂砾上拖得破破烂烂,但依旧看得出原先瑰丽的颜色和花纹。她这么拖着步子走着,走到了那物体近前。那原来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皮毛动物。它的头倒向一侧,半埋在砂砾之中,眼睛闭着,像是已经死了。
女人小心地绕着它走了一圈。这白色野兽依旧一动不动。
从女人身后传来戚戚索索的声音。女人回过头,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站在她背后,勾着眼睛看着那头巨大的动物。他们都赤裸着身体,仅在腰间挂着一条金索。
“这动物,”其中一人说。
“死了。”另外一人接口。
“所以我们可以,”
“把它吃掉?”
两个男孩一起嘿嘿笑起来,口水从他们嘴角流下来。
女人抬起了手。
“滚远些,双马童!”她声音严厉地说,“不准碰它。”
她回头打量了那一动不动的白色野兽一眼。“我感到它身上有难以描述的巨大力量,”她说,“也许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回去。”
那对双胞胎不满地嚷嚷起来。
“它明明看起来,”
“十分可口。”
“既然已经死了,为何不能,”
“吃掉它?”
红衣的女人又举起另外一只手。
“住口!”她说,“你们忘了?所有落到这片土地上的东西都归属于我,不论那是什么。”
双胞胎更加不满意了。
“不公平,不公平,我们也要”
“分一杯羹!”
就这么说着,双胞胎之中的一人突然一跳,跳到了那头白色野兽身上,开始掰弄它头上巨大的犄角。女人咒骂着,朝他冲过去,另外一个双胞胎却又跳到了野兽的另外一边,扯它的肢体。
就在这个时候,那头野兽突然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睛颜色深如黎明天空,却蕴涵着目空一切的凶暴。
它发出低沉的吼叫,这个狭小的红色世界顿时震颤起来。
双胞胎都吓得尖叫起来,齐齐从它身边跳开。
穿红衣的女人也吓了一跳,但她退了一步,又走上前去。白色野兽在砂砾里挣扎着,似乎痛苦不堪。它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量。女人注意到它额头上镶嵌着一轮明月。再仔细一看,它脖颈处隐隐涌动着一团不详的蓝黑色泽。
女人明白了。她再靠得近了些,在野兽身边蹲了下来。她伸出手去抚摸它的兽角,野兽深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哮吼。
“啊,”女人柔声说,“我知道了。你中毒了,对不对?”
野兽依旧注视着她。
女人又摸了摸它白色的毛皮,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那两个受到惊吓、躲得远远的双胞胎。
“快过来!”她又换上了严厉的腔调,“你们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它在经受毒液折磨,因此才会落到这个地方。过来想办法治好它。”
双胞胎站着没动。
“为什么要替它医治?它死了的话,”
“不是更好。这样的话”
“我们就能吃掉它。”
女人摆出了威胁的手势。“你们做还是不做?”她说,“想要我把你们赶出去?别忘了,你们没饮过甘露,除了这里,你们根本找不到安身的地方!”。
那对双胞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来。
女人又转头看着白色的巨大野兽。
“放心好了。”她对它说,“我会照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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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我的眼睛。”湿婆说。
为什么?萨蒂问。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横卧在大地上、身躯犹如山脉的白色龙王。
“商底耶的入口在视线交汇之处。”湿婆说。“看着我的眼睛。”
萨蒂依言看向湿婆的双眼,却愣了一下。
他的眼睛颜色深如黎明天空,很久之前,自己是不是见过这样的天空呢?是拂晓前的天色染成他的瞳色吗?是谁这么做的?
但这些疑惑一转念而过,湿婆自己别开了视线。
“我们到了。”他说。
萨蒂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中,不知从哪里来的火光照亮了洞穴。
这就是商底耶?她忍不住问。一个大山洞?
“不是。”湿婆说,“这只是通往它的道路。我们走吧。”他说着,再度拉起了萨蒂的手。
你能放开我的手吗?萨蒂说。
湿婆转头看着她,眨眨眼睛。
“怎么了?”他带着笑说。
我不习惯。
“一开始不是你把手伸给我的吗?”
那时你是一头雄牛。萨蒂说。
“现在不是了吗?”湿婆问,样子居然看起来很吃惊。
萨蒂顿时无话可说。也许真的只是自己眼中他才发生了变化吧?而他其实一直从未变过?
你这么抓着我不放,只是害怕我逃走对吧?她说。你放心好了,我说话算话,就算你要杀我,我不会逃走的。
湿婆转头目不转睛看着她,随即又笑了。
“老实说,我不在乎。”他说。“就算你逃到时间尽头,死亡遗忘之地,我也照样会把你找出来。不过不用害怕,我如果想要杀你,一定会提前告诉你的。”
萨蒂战抖了一下。湿婆笑起来嘴唇很好看,但同时却也显得那样可怕。
她知道他与乌沙纳斯、罗提一样,心中对她毫无怜悯。
但至少……他不会对她说谎,或是露出虚情假意的笑脸。
他们沿着崎岖不平的洞穴朝前走着。萨蒂注意到这长长的洞穴两边还有许多洞室,有的隐隐透出火光。
那里面住着人吗?她问。
“没人。”湿婆目不斜视地说。“什么也没有。”
没有?萨蒂忍不住朝一个较大的洞室望去。她瞪大了眼睛。洞室里坐着两个女人,正在一架巨大的纺车上织着黑色和白色的线。
明明有人在啊?她说。
“那不是人。”湿婆说。
萨蒂打了一个寒噤,向另外一边的洞室看去。这边的洞室里有六个小孩,正在吵吵嚷嚷地玩一个轮子,轮子上面有十二根辐辏。
不是人,那他们是什么?
湿婆叹了一口气。
“你真好奇。”他说,“看多了会引起麻烦的。不过你想看,那就看个够吧。”
萨蒂眨了眨眼。什么麻烦?
“如果你不看,它们就不存在。如果只是随便瞥一眼,那无所谓,它们是看不到我们的。不过现在……”湿婆说。
萨蒂还没等湿婆话说完就意识到麻烦果真来了。洞室里那六个小孩现在停止了玩轮子,齐刷刷地把视线都投到了她身上来。
那视线令萨蒂浑身僵直。
有情感有思想的生物不可能具备那样的眼神。
他们发出了人类不可能发出的嚎叫,突然跃起来,朝萨蒂扑过来。萨蒂吃了一惊,向后退去,可是旁边那间洞室里的两个女人也从纺织机旁站起来,举起梭子,朝她背后刺来。
“看到没有?”湿婆说,“他们意识到你的存在了。”
他说着,挡在了萨蒂面前。那六个童子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依旧嚎叫着朝萨蒂扑去。可是他们就在接触到湿婆的那一瞬间就浑身着起火来。嚎叫顿时成了哀嚎。
背后,湿婆,背后!萨蒂惊呼。那两个举着梭子的女人已经冲了过来,湿婆不经意地挥了挥手,于是她们一起像陶瓷般的碎裂了。
火焰熄灭了,女人的碎片摊在地上,变得软软的,萨蒂看了觉得直恶心。
他们到底是什么?她问。
湿婆笑了。“你没有做谜语的天赋,萨蒂。那两个女人是创造者和维持者,她们在纺织的是时间,黑线是夜晚,白线是白昼。那六个小鬼是六个季节,在玩耍的轮子就是‘年’,十二根辐辏是一年的十二个月。”
萨蒂睁大了眼睛。
“……这里是一切事物现出本相之地。”湿婆说,“音符具备颜色,言语具备气味。视线令抽象的概念成为具像。说准确些吧。这里是被众神自己遗忘了的、他们的诞生之所。那六季童子和纺线的女人,原本是可以成为有思想有人格的神的,但现在他们只是概念,除非被人想起、提起、观察到,否则就不存在。他们朝你扑过来,是因为你饮过甘露,对吧?如果能饮到甘露,他们就不再只是概念了,他们就能从这个世界的夹缝和后台里走出去,变成真正的神。”
那……那你说会引起麻烦是什么意思?
湿婆张开了手。灰烬和碎片从他手里漏下去。
“是指他们的麻烦。他们再也不可能成为有名有姓的神了。”他淡淡地说。“你还想看看其他洞室吗?”
……不。不想了。萨蒂说。她看了湿婆一眼,突然觉得他也十分可恶。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嘶。萨蒂抬起头来,看到一匹浑身火红的骏马站在他们的道路前,聪慧的眼睛注视着它们。萨蒂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神马。
“啊,这是高耳。”湿婆说,“马中之王。”
萨蒂吃了一惊。高耳?她问,你是说,天帝因陀罗的坐骑神马高耳?不可能,我在天界见过它,它已经老了,又胖又迟钝。
“这里是它诞生的地方。”湿婆说,走了过去,高耳顺从地低下头,任湿婆抚摸它的马鬃。“是因陀罗的召唤将它带到世间,并骑乘它与魔龙作战。但如今因陀罗喜好豪华阵杖,越来越多只骑神象出门,渐渐遗忘了高耳,于是它在天界就像影子一样日益稀薄下去,同时再度从它诞生的地方出现。当天界的高耳彻底在豪华马厩里被遗忘的时候,它就会在这里得到新生。”
他放开了手,拍拍高耳的马背。“好了,高耳。带我们去商底耶吧!”
火红的骏马一声长嘶,转身朝洞穴的一边奔去。湿婆说:“跟着它。”
他们一起随着高耳朝前行走,洞穴一端出现了一个出口。高耳站在洞口边,回头看着他们。
它不跟我们一起走吗?萨蒂忍不住问。
“它还在等着因陀罗的再次召唤。”湿婆说,“尽管那召唤也许永远也不再出现了。”
萨蒂又看了一眼那火红的神马。她有点难过。
但当她和湿婆一起走出那洞穴时,登时将高耳忘记了。
这是一个红色的世界。
玫瑰色的沙漠包围着红色的山丘,红色的小山丘上有一座孤零零的红色砂石房屋。屋子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
厚重的面纱覆盖了她的面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而湿婆朝她走过去,低头向她行礼,对她说:
“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