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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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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罗私底耶仙人说:——“当达刹之女萨蒂前往死者国度之后,爱神看到湿婆正在追思达刹的祭祀,便以‘疯狂’之箭射伤了他。于是湿婆由于爱神的攻击变疯,开始在森林与河流之间徘徊,思想牢牢地系在萨蒂身上。他如同一头受伤的大象,难得片刻安宁。
“有一次,湿婆跃入了阎牟那河,而河水被他热力所炙,转为黑色。从那之后,它神圣的深色水流就流过森林,如同少女的发辫。
“在山岳和森林、盆地与平原上、山丘和遍布河流与湖泊的河谷中,湿婆四处漫游,却找不到平静。并且,只要他一思及达刹的女儿,他便有时微笑,有时流泪。即便有那么片刻的时光,睡眠封住了他的眼睛,他都在昏沉中看到他挚爱的萨蒂,并且开口向她说话:“请停下来!为何你要离弃我?因为爱着你的缘故,你的离去已经让我被爱火所焚烧殆尽。萨蒂,如果你只是生气了,那么请别再愤怒,可爱的人啊,我会拜倒在你脚下,请你行行好,对我说话吧,我总是不断地想起你来。你从前的爱语曾让我那么快乐,难道你现在想要让它们变成谎言,让我变成被抛弃的人吗?那我怎么能活得下去?人们都会同情悲痛之人,而你为何却不肯同情我?回来吧,回来吧,吾爱。把我抱在你的怀里,亲爱的,因为那焚烧着我的爱火永不熄灭。
“就这样,湿婆在睡梦中依旧哀悼着,而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再一次让森林中充满了来自他那锥心刻骨的悲伤的低声呜咽。”……
————Vamana Purana,Chapter 6,引自《The Researches into the Nature and Affinity of Ancient and Hindu Mythology》,Vans Kennedy ,1831
~Pancalikayaksa~药叉篇
七年后一个春天的早晨,在喜马拉雅山山脉与平原的交界处,遍布松林的地方,北方天神俱毗罗的儿子、药叉般吒利迦正地朝山坡下走,他歪戴着一个自己编的花环,哼着一支小曲,手里摇晃着一个小鼓。
他看起来快活极了,实际上般吒利迦无时无刻不觉得快活,世上每一件事情都能让他觉得快活。
首先,这是春天,四处鲜花盛放,芳香四溢,鸟儿鸣唱,是人间最美好的季节,非常适合四处游玩和闲荡。其次,那个铜牙之王、白眼之王,邪恶的化身罗波那,终于被毗湿努化身的罗摩王子所击败。危害三界三十多年的可怕邪恶被根除了。天帝终于不用再担心南方的阴影了,众神也终于能平静下来,重新治理被战乱破坏殆尽的国土。不仅仅是天神,就连阿修罗们也长出了一口气,他们涌回地界,把侵占的罗刹赶出了他们的都城,上一位阿修罗王的继承人在乌沙纳斯的辅佐下回到了王位上。不过这位地界之主还是个少年,而且阿修罗们也元气大伤,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内,战争看样子不会再发生。总之,秩序恢复了正常,世界回到了轨道上。
当然,般吒利迦也听说了另外一个消息,罗摩打败罗波那带着悉多回到国度之后,国民们怀疑悉多被劫持期间的贞洁。罗摩相信妻子,但他毕竟是国君,无奈之下,他只能要求自己的妻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自己的清白。悉多感到自己的品行和尊严都被伤害,万分伤心,一气之下便回到了地母身边。被留下的罗摩后悔不已,只能落落寡欢地独自治理国家。不过般吒利迦也认为这是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大概不久之后毗湿努就会回归天界了,那时候一切都会变得更让人高兴。
而因为般吒利迦太高兴了,今天他决定去找点乐子。
在山脚下的松树林居住着一群仙人。好多年前,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群仙人的妻子全都发了疯,她们的丈夫感到十分羞耻,便把家搬到了更加隐秘的这座松林里,以避开世人的目光。般吒利迦见过那群仙人,觉得他们都是一群装模作样的家伙。既然今天闲着没事,他便打算去戏弄一下那些道貌岸然的婆罗门们,拿他们妻子的事情逗逗乐,等等。
心里打着捉弄人的主意,般吒利迦走到了阎牟那河边,想要先喝口水再继续上路。突然之间,他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阎牟那河的水竟然是黑色的。
不是污黑、不是浑浊,而就像被火燎烧过的那种黑色。
般吒利迦眨了眨眼睛,这好像不是错觉,也不是光线形成的幻象。他朝上游看去。
河水里站着一个男人,正仰头看着天空。
河水漫到了他胸口,在他的上游,阎牟那河还是清亮的,流经他之后,水就明显地变黑了。
“喂!”般吒利迦喊出声来。
那男人回过头看着他。他肤色很白,眼睛则深如黎明天空,额间有一轮新月,看到它时般吒利迦忍不住抬头确认一下有没有天黑。这男人脸上有种呆滞的神情,是那些被悲伤、深思和疯狂穿透和摧毁过的人所独有的。
这家伙活像是在森林里狂奔了一整夜然后一头扎进河水里,药叉想。“你在干什么呀,坏家伙?”他笑嘻嘻地说,“看你把可爱的阎牟那河都搞成了什么样呀。”
那男人看着般吒利迦。“一个药叉。”他自言自语般说。他的声音沙哑,和缓低沉。
“是呀,你眼神不错,我是一个药叉,名为般吒利迦,”般吒利迦说,“你还没答我呢。你在干什么啊?”
“太热了,想清凉一下。”男人说,他返身走上岸来。般吒利迦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太热了?这可是春天啊。”他说,“那到了雨季,你大概只好住到云上去了。”
男人摇了摇头。“不是天气的缘故。”
般吒利迦眨了眨眼睛。“苦行的热力?”他问。
男人又摇了摇头。
“哟,倒霉鬼。不管怎样,你能用自己的热把河流烤焦,也真算得上是一门独门绝技呀。”药叉说着,狂笑起来。
那男人什么也没说。他回头看着那些黑色的水流。“我没注意。”
“哦,没关系,”般吒利迦说,“这黑色河水流到下游去,把那些婆罗门们吓一跳,我才高兴呢。”
他说着,脑子里想出来那些老家伙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得捧腹哈哈大笑起来。男人一言不发,看着河岸上的松林。那里正有些羚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笑够了之后,般吒利迦对那男人说:“看你的样子像个苦行者。”
男人歪了歪头。“算是吧。”他说。
“看你也是一个无家可归四处漫游的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松树林的仙人村子去?”般吒利迦问,“就是那群老婆变疯了的仙人。”
男人迟疑了一下。“我正好要到那边去。”他回答说。
“哦,不错,不错!”
“你去那里做什么?”
“当然是看热闹呗。”般吒利迦再度大笑起来。“春天不错,疯婆子们很不错,有个同路的伴也很不错。太好了。那我们一起走吧。”
他们一起走在春天的森林里。般吒利迦哼着歌,而那男人则一言不发,他低着头走,两眼只看着前面的地面,从来不朝两边看,也不在乎面前是什么。这是疯子的走法。般吒利迦想他大概就是这么笔直地冲到河里去的。但挺奇怪,这男人也不会撞上什么,似乎岩石和树木在他面前会自动让开道路,般吒利迦看了只觉得很好玩。
男人不说话,于是般吒利迦开始自己编一首歌,唱那些看到老婆疯了之后急得团团乱转的仙人的傻模样,他摇晃着手鼓,好不容易才唱完,因为途中被自己笑得噎到了两次。男人静静地听他唱完。
“你转错了四次节奏。”最后他说。
“管他呢。”般吒利迦喜笑颜开。“我要把这歌当面唱给那些仙人听。”
“哦,”男人说,“他们会气死的。”
“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们会诅咒你的。”
“那样才好呢,”般吒利迦说,又哈哈笑起来。
“你似乎很高兴。”男人说。
“我一直都这么高兴的,”般吒利迦说,“为什么要不高兴?”
男人抬起头来。
“般吒利迦,”他轻声说,“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北方护世天王俱毗罗的儿子。你……”他停了下来,皱眉沉思了片刻。般吒利迦知道这种表情。那些被打击过的人经常记性不是太好。“我记得你的父亲是个明智晓理的人。”
“哦啊!对呀!”般吒利迦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是他那么明智晓理,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男人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并不冰冷,但十分幽深,,看了叫人恐惧。不过般吒利迦什么也不在乎。
“路还很长,我跟你说个故事打发时间吧,”他笑嘻嘻地说,“好久好久以前,我是俱毗罗众多子嗣中的一个。但他挺喜欢我,大概是因为我能为他敛财。他还告诉我他自己成功的秘诀,那就是忍。后来,我跟着他去永寿城,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位叫兰跋的天女,第一眼我就迷上她了。”
男人点了点头。“我听说过她。”他简略地说。
“我想我陷入了爱情,”般吒利迦说,“而且我很确信,她也有点爱上我了。可是我只是个小小的药叉,根本接近不了她那样的天女,她的师傅是个贪婪无比的家伙,他要我给他四十头牛那么重的黄金,才允许我接近兰跋。我哪里来那么多的钱啊。我去找父亲借钱,而他叹着气说,‘现在天界在同阿修罗打仗呢,我的钱都交给天帝了,我没办法帮助你啊。你忍一忍吧!’好呀,我又忍。我忍了好几百年,拼命替父亲工作的同时也自己攒钱,这段时间,我白天看着兰跋在天神们之间陪笑,夜里偷偷跑到她住的地方看她,吻吻她晒在屋外的衣角。我听见她师傅在打她,说她招待客人时漫不经心,兰跋呜呜地哭,我真想把那家伙一刀砍死,我手都发抖了,可是我得忍呀,我偷偷从来的地方回去了,第二天看到兰跋的背脊上一道道伤痕,可她还对我笑呢。
“这还没完呢。后来阿修罗王来和谈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兰跋。他把兰跋叫走侍寝去啦!我只能又去找我的父亲帮忙。他苦着脸对我说,‘不行呀,孩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和谈的机会,这是决定全天界未来的重要关头,你可得仔细想想。’好吧,我仔细想想,又忍了下来。毕竟她是个天女不是么?好呀,我忍,我看着阿修罗王那个老色鬼在宴会上公然扒掉兰跋的衣服,她泪眼汪汪看着我,而我听父亲的话,忍着。
“然后又过了几百年,我终于攒够了黄金,兰跋也成了天界仅次于优哩婆湿的舞伶。当然她只是个很胆小的女孩子,所以大概一辈子都没法赛过优哩婆湿。我兴致冲冲地带着黄金去找那家伙,可是却发现兰跋不见了。我追问她到底去哪里了?那家伙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风神伐由也看上了兰跋,他真是财大气粗,带来了从未见过的夜明珠,米一样往桌子上倒。我说明明之前讲好的为什么要违背诺言呢?那家伙就让人把我给赶了出去。当然罗,我父亲对此的看法还是那一个字,忍。‘我和伐由之间必须的要保持良好关系,你明白吗?还是忍一忍吧。’他说。于是我继续忍。
“过了一阵子,伐由找到了新的相好,把他玩腻了的兰跋扔到一边。可我还是见不到兰跋。因为天界和阿修罗又开战啦,你打我我打你的,一会魔龙又来了,一会伯利又坐上宝座了,我连兰跋的面都见不着。
“后来又过了几年,我忍着,一直忍着。突然有一天,兰跋托她的女伴捎了话来,她偷偷从永寿城里跑出来了,她想和我见面,就约在在阎牟那河边。我一辈子都没那么高兴过!于是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在这里,满心期盼着和她见面。可是等啊等,她始终没出现,没关系,我能忍。我从天黑等到了天亮。
“但最后来的是她的女伴。她哭着告诉我,兰跋在往这里走的时候,不巧正好遇到了罗波那。哟,你知道十首王是什么德行。看中的东西,他非要到手不可,于是他二话不说就把兰跋拦住,奸污了她。完事之后他大摇大摆而去,而兰跋受不了啦,她架起了一堆火,自己跳进去了。
“我听到这件事情,气得发狂。我去找我的父亲,想要求他给我一支军队,我直接杀到楞伽去。可是你知道我在他房间门口看到什么?我看到他正在和罗波那谈生意呢。他满脸堆笑,管罗波那叫亲爱的兄弟,他奉上了大堆金银财宝,只求罗刹王能高抬贵手,在他横扫天界时给北方天国一点活路。
“我能怎么办?忍呗。等到我父亲出来了,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他把手挥了一挥。‘反正她早已经被不知多少男人睡过了,’他跟我说,‘想开点,忍一忍吧!’
“他是父亲,我是他乖儿子,当然只能听他话啰。我看着罗波那从我面前走过,他手上说不定还沾着兰跋的血呢。我咧着嘴笑,手指甲掐进肉里头去了。可我得忍。没别的选择,我只能忍。
“我就这么忍着,忍啊忍,忍到后来什么都没啦,没黄金,没兰跋,没罗刹王,也没北方护世天王和他的蠢儿子。眼前的世界五花缭乱。我成了今天这幅模样,发现俱毗罗说的的确是真理,当你别无选择只有忍耐的时候,世界上的确没有什么痛苦是不能忍受的,没啥忍不过去的,没什么是不能拿来开心的……”他顿了顿,“忍还带给我一个好处,你刚刚不是说那群啥仙人要咒我吗?他们的诅咒对我没效,因为我能承受世界上所有的痛苦,我只要稍微忍一忍就好啦。”
般吒利迦说完,再度大笑起来。
“不过从那之后,所有人都叫我疯子了。”他说。
男人看了他一眼。
“他们也管我叫疯子。”他静静地说。
“看得出来,”般吒利迦笑嘻嘻地说。“你是为什么疯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
“我妻子死了。”他说。
“哦,”般吒利迦不以为意地说,“那很不幸。”
男人还是沉默着。般吒利迦歪着头看着他。
“让我猜猜看你的症状。”他说,“你多半一开始死活不肯承认她已经死了。等你明白她是真的没了,你就比从前更不清醒。你经常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漫游,有时一连几个月都觉得自己都在梦里走路,有时头撞在树上才会惊觉自己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睡着醒着,你都梦到她,向她诉说着,想要听到她,看到她,感觉她,爱慕她,拥抱她。你梦见你求她回来,可是她不转过头来,不同你说话,压根不理你。你们之间有条天堑。而你一碰她……”
他停顿了片刻。
“她就变成灰烬,消失不见。”
男人闭上了眼睛。
般吒利迦把手指放在嘴唇上。
“所以你想她想到浑身发热,你从这座山跑到那座山,恍恍惚惚地穿过森林,一头跃进河里,把河水烤焦。”他说,“我说的大概没错吧。”
男人没说话。
“我知道你的病因何在了。”药叉说,“我知道这是什么热病。爱神迦摩有五支箭,你听说过吗?”
男人静默了一会,笑了起来。“迦摩和他的箭从不存在。”他说,“他只是幻想和传说的产物。”
“得啦。管他存在不存在,你就是被他的箭给射中了。名为疯狂的那支,名为折磨的那支,名为丧失理智的那支。”般吒利迦说。“我知道的。世上所有人都会遭受这样的痛楚。我也经历过,我知道。”
“……”
“很痛苦对吗?世上没有人不痛苦的,”药叉静静地说。
男人垂下了眼帘。
“但你却看起来很快乐。”他说。
“我已经说过,我能忍。”药叉笑了起来,“我听说悉多被抢走的时候,罗摩为她跨越重洋发动战争。我听说达刹之女萨蒂死去的时候,毁灭之神差点毁掉整个世界。他们能那么表达自己的爱情真是不错。可我只是个卑微的药叉。我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来世,也没法大肆报复,让整个世界在我脚下颤抖。我的爱人被夺走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忍。不忍下去也没办法。忍受一切的痛苦。那也是我唯一的特技。忍到了最后,什么都会消失,脑子里会变得一片空白。”
男人一言不发,注视着他。
而般吒利迦突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但这没什么不好。我喜欢逗人笑,喜欢看人笑。喜欢热闹。我觉得现在这样子比从前好玩多了。而且我告诉你一个秘诀吧。当你觉得难受的时候,当你痛苦的时候,当你心头烧着一团火、怎么也不能让它熄灭的时候,那就唱歌吧!那就跳舞吧!它们会带走你的痛楚和热病,最后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他顿了顿,拍了一下手里的小鼓。“你想听我唱歌吗?”
“我刚刚听过了。”男人说。
“我唱首你会喜欢的歌。”药叉说。他凝神细想了一会,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她腰身优美,仿佛祭坛,
她嘴唇鲜红,犹如果实。
她眼睛明亮,仿佛晨星。
她是诗歌中的诗歌,
我心中唯一所爱。
我们曾坐在一起,
脸颊轻贴,
因为我说不出爱,
我们只敢随口闲谈。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心里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
而黑夜过去了,
而黑夜过去了……”
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嘹亮、低沉而优美。当他唱完,森林里一片寂静。他不再说话。
男人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了头,阳光从茂密的松林间隙照在他的额角上。
他们朝前走着。
“瞧那边,”般吒利迦突然抬起了手臂。他指向不远处。森林里露出了茅屋一角。炊烟静静地升起来。
“看来我们已经到了,”药叉再次恢复了常态。他手舞足蹈,摇着手鼓,又叫又笑。“好极了,我要冲进去,闹他个乱七八糟。”
男人看了一会,微微摇了摇头。“你现在冲进去没什么作用。”他说,“村子里现在只有那些疯女人。她们的丈夫还没回来呢。”
般吒利迦放下了手。“你怎么知道?”他说。
“就是知道而已。”男人说着,开始朝村子的方向走,般吒利迦追上他。“喂,”他说,“只有那些傻女人你还去干嘛?还是说,你就喜欢看傻女人?”
男人没回答。般吒利迦只好跟着他。
“好吧。”他说,“也许她们没傻到那种地步,还是听的懂我为她们做的歌的。”
他们进了村里。其实这地方都不能称为一个村,只是围绕着空地修建起来的一圈茅草屋。般吒利迦看到了那些传说中的女人。她们一个个邋里邋遢,目光呆滞,三三两两地坐在自己家门口。看来那些仙人也并没把自己的妻子照顾得很好。空地中间是个祭坛,祭火还在燃烧着。没有人照看,这些头脑不清的女人很容易掉进去或者被烧伤,般吒利迦想这大概就是仙人们的目的,死一个少一个。
男人什么也没说,就朝其中一个女人走过去。她们听到了响动,抬起头来张望。
般吒利迦打了个寒噤。因为他看到那些女人麻木的眼神里突然出现了可怕的光亮,她们盯着男人的眼光就好像狮子看见羚羊那样,热得发亮,毫无理性的贪婪之光。
那些女人站了起来,她们东倒西歪,伸出了指甲脏污的手,朝那男人围过去。而他站定了不动,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像是突然陷入了不可理解的沉思。
“喂,小心些!”般吒利迦忍不住嚷起来。他觉得那些女人那幅模样,像是要把他的同伴撕了吃掉似的。
但男人还是一动没动。他站在女人们缩得越来越小的包围圈里,低下了头。
第一个女人触到了他。
“哎呀!”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就好像碰到了滚烫的热铁板一样。她猛地向后缩回手,瞪着男人,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恐惧和慌张。她朝四周张望着,向后退去,表情混乱又迷惘,仿佛刚刚睡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般吒利迦困惑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那男人依旧站立着,就在刚刚,般吒利迦突然觉得他仿佛比祭坛里的火更明亮、更耀眼,他并不是人,只是徒具人形的一团火焰和光芒。
“是你!”又一个中年女人碰到了他而醒来,她突然尖叫出声,“是你!”
她脸上露出的神情好像见到了噩梦变成现实,她啊啊叫着,朝自己的茅屋躲过去,而还有更多的女人把那男人包围在中间,想要碰到他。她们有的摸到了他,有的抓住了他头发,有的拉住了他的衣服。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她们都发出相同的惊叫,脸上露出大梦初醒般的神情,充满惊惧和怀疑地握着自己的手,看着仿佛突然出现在她们中间那个男人。
女人们碰到他之后惊恐的叫喊此起彼伏,在净修林的上空回荡着。她们之前朝他涌去,现在又一个个向后退去,缩在自己家门前瑟瑟发抖,仿佛一群突然看到自己中间出现了猛虎的雌鹿。
般吒利迦突然抬起头来。他听到了其他的声音。脚步声和叫喊声正朝这边过来。看来是仙人们听到了动静,朝这边过来了。
那男人也听到了,他也抬起头来。
“喂,大事不妙,”般吒利迦对他说,“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干啥,不过你也该玩够了。那群老家伙快回来了,我看我们还是脚底抹油先溜为妙。”
男人回头看他,似乎有点不解。“你不是就为了见他们才来这里的吗?”他问。
“你不但是疯的,还是傻的,”般吒利迦说,“对他们唱歌把他们搞得吹胡子瞪眼睛和让他们当面看着自己的老婆乱摸其他男人完全是两码事嘛。”
男人低下头。他看到周围最后还有几个女人。有个女人抱住了他的脚。
“你不走我就走了,”般吒利迦说。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最后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向后连滚带爬退去的时候,第一个仙人冲进了村庄,当他看见那男人时,他发出了一声怒吼。
“就是你!”他吼道,“就是你这个肮脏的流浪汉竟然勾引我们贞洁的妻子!”
男人恍若未闻。所有的女人都离开了他,躲在角落里发抖抽泣,而他一转身,就朝松树林走去。
“给我站住!”仙人吼道。更多的仙人涌了进来,他们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哭泣的妻子们,再看看那个半裸的流浪者,怒气在他们中间爆发了出来。
“还是快跑吧!”般吒利迦忍不住喊了一句。他已经跑到了村庄边缘,随时准备开溜,但那男人还是垂着头,继续着他那种精神恍惚的疯子的走法: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身事外,身后仙人们的叫骂和般吒利迦的声音都没能进入他的思想。
那群仙人显然是气得发狂了。他们在祭火前盘坐下来,朝火种浇灌起酥油来,念颂着咒语。森林里立即狂风大作,远远传来野兽的咆哮。蓬的一声,火焰膨胀起来,升得老高,从火中猛然跃出一只胡须金黄、脚爪和额头上都带着火焰的老虎来。
般吒利迦哈哈大笑起来,他从没见过这样精彩的把戏。但他随即意识到这并不太妙。他一转头,看到旁边有棵树,立马手脚利索地爬了上去。
那头猛虎跃下祭台,咆哮一声就朝着那男人的后背冲过去,而他还是在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身后的动静。
“小心!”般吒利迦喊了一嗓子。
男人转过身来,老虎正好扑到他面前来。男人仿佛还在发呆,但他伸出一只手,扼住了老虎的喉咙。那头猛虎张开血盆大口,爪子在空气中挥舞,但竟然就是没法抓到男人身上。他突然把那头猛兽一把摁到了地上,老虎的头撞上岩石,金黄的鲜血喷了出来,它软弱无力地哼了一声,歪下头死了。男人把死虎像小猫那样拎起来,抖了一抖。就这么一抖之间,老虎巨大的身形影子一样薄下去,它的血肉和骨头都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一张皮。男人顺手把虎皮搭在了肩头。
般吒利迦看得又惊又喜,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畏,他敬畏一切把戏耍得比他好的人。但那群仙人看到老虎被杀,更加恼火。现在他们从火焰里召唤出了一头巨大无比的雄鹿。那头雄鹿的八叉大角和松树林里最高的枝头一样高,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它低下头,朝男人和般吒利迦冲了过来。
那男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雄鹿还在朝他冲来,速度一点没变,可是说来也奇怪,它越跑越近,身体也越来越小,一开始它像头象那么巨大,现在却只像头普通的雄鹿,等它跑到了男人面前,就只有小猫那么大了。它停了下来,茫然地在比它还高的草丛里打着转,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
伴随着那群仙人的怒吼和咒语,这次从火中现身的乃是一头浑身漆黑的毒蛇。它张开巨口时从毒牙里滴下的毒液一接触到地面,就令那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焦痕。它犹如闪电,飞快地朝那男人窜去,并且一嘴咬到了他的脚腕。
仙人们发出欢呼,兴高采烈地等着那个无耻的流浪汉浑身变黑、抽搐倒下。可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被咬中的那一瞬间,男人的脖颈隐隐现出一层水一样的蓝色光纹,随即隐没了。他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而那条毒蛇却松开了嘴,在他脚下的地面痛苦地翻滚着。
男人看了一眼它,又看了一眼那群仙人。
“你们别白费力气了。”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对他们开口说话,“世界上没什么比我的身体更富剧毒。”
“你这蠢货!”爬在树上的般吒利迦忍不住喊起来了,“你比我还懂得怎么把他们搞得火冒三丈啊!”
果然,这群仙人已经快要气得发疯了。他们对视一眼,继续盘腿坐下,开始大声吟哦一个极其可怕的咒语。伴随着这个周围的威力,燃烧的火焰变成了黑色,乌云遮盖了天空,阴风四起。从跳跃的黑烟中,猛然跳出一个形态扭曲的恶魔来。它左手持着大棒,满口獠牙,身躯乌黑,般吒利迦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喊出声来。
“愚魔!”他大叫。
这是婆罗门的恶咒能召唤出来的最可怕的事物,是无知与愚蠢的象征,它的力量只会伴随着人的恐慌而不停增长,所到之处都能造成巨大的破坏。
那群一直畏缩在一边的女人此刻终于反应了过来,那个中年女人冲到祭火边,拉住了丈夫的手。“请住手!”她尖声叫道,“他是来宽恕,不是来惩罚的啊!”
“你懂什么,没有惩罚何来宽恕,”她的丈夫吼着,根本没留意妻子已经恢复正常的事,把她攮到了一旁,“这里没你的事情!”
但那男人还是没有逃走。
他依旧带着沉思的神情。当那愚魔发出可怕的哮吼,朝他冲来的时候,他甚至往前踏了一步。
接着又是一步。
他甚至弯下腰去,从地上拾起了被般吒利迦扔下的那面手鼓。他摇晃了一下,凝神细听,仿佛还在寻找节奏。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老兄!”般吒利迦喊道,此刻他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无比兴奋,不知道他这位同伴还会展现什么样的奇迹。
男人依旧恍若未闻。他摇动着手鼓,伴随着节奏,再度迈步。
而般吒利迦看出来了,那是舞蹈。
一步步地,男人的动作节奏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他像团火焰、像阵巨风、像奔腾的河流那样舞起来了,手鼓在他手中,竟然发出霹雳一样的声响。
愚魔扑到那男人身前,却哀嚎了一声,男人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扩散到整个空地,愚魔的脚陷进了影子里,它一头栽倒,影子牢牢地束缚住了它,让它动弹不得。
而男人的舞蹈到了兴头上,更加不顾及眼前是什么。他一脚踏上愚魔毛哄哄的躯体,就在它身上继续起舞。
他的舞姿疯狂而优美,剧烈而动人,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那些仙人也全都呆呆地注视着他,忘记了动作。般吒利迦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舞蹈,他很确定那些仙人也从未见过。
那男人继续忘情地舞着,速度越来越快,急促的节奏从四面八方想起,他身形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光辉灿烂,被他踩在脚下的愚魔,此刻看起来只是个侏儒。祭火在他面前变得微弱,森林在他面前变得渺小,整个山河大地在一同追随那至尊者的节奏,雨水击打山脉,是为鼓声,大地上的河流,成为维纳琴的琴弦,岩石摇动,犹如响板,风穿越峡谷和山洞,奏响笛声。世上万物都在为他伴奏,与他一同起舞。他的形体延展到四面八方,延展到整个宇宙之中,他额头上睁开了第三只眼,象征着毁灭和重生,他长发披散,宛如火焰,而真正的火焰则成为他的冠冕。他的四只手臂擎起天空,支撑大地。
当般吒利迦看向他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当那神祗右手摇动状如沙漏的小鼓时,击出节奏,便意味着声音,即语言的载体,他是天启、传承、符咒、巫术和圣谛的传达者。对面那只左手的手指作半月印,掌中升起了熊熊火舌,火将带来毁灭,他是死神,万物的破坏者。他一手击鼓的节奏,乃是所有创造物的原初脉搏;另手所擎的,则是吞噬一切的劫末之火。两手相对,那是创生和毁灭的平衡。余下的左手横过前胸,下指抬起的左脚。左脚悬空意味着解脱,那代表着救赎和归宿,指着它的手臂状似象鼻,形成象鼻印,明示着从脚下无知魔怪的解脱。他的第二只右手的施无畏印,那意味着给予众生以保护与和平,解除一切众生的忧虑和恐惧,因为他不仅仅是破坏之神,
也是慈悲之神。
那是生命的循环,万物的歌颂,时间的轮回。他跳的是宇宙之舞。
般吒利迦头晕目眩地看着,他遗忘了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经历了千万次重生,看过了宇宙的毁灭和再造。他犹如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当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爬下了树。没有黑暗的愚魔,没有击打大地的狂风暴雨。阳光明媚灿烂,他的同伴依旧站在空地上,有着枯瘦的影子,两手放在身旁,安静地垂着头。
而那群仙人,他们的祭火已经熄灭。他们全都一言不发,伏在地上,以头触地,以最尊崇的姿势,向那男人行礼。
般吒利迦走到了那男人身边。
“很……”他想了半天,想不出来该用怎样的形容词。“很精彩的舞蹈。”
“多谢。”男人轻声说。
般吒利迦看着他。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他笑了起来,“你现在不用再靠跳到河里去祛除你身体中的热度了吧?”
“是的,”男人笑了起来。“我感到好多了。”他说,“你的建议很管用。”
他们一起朝村子外走去,朝松林深处走去。那群仙人依旧深深拜在地上。
他们走着,万籁俱寂。
“药叉般吒利迦。”男人突然开口了。
般吒利迦知道此刻在对他说话的是什么。他安静地停了下来,在他神秘的同伴前微微低下头来。“是?”他说。
男人幽深的眼睛盯着他,般吒利迦觉得那是整个世界在俯瞰着他。“我要给你一些东西。”他低声说。
“我听着呢,”般吒利迦说。
“你说你能忍受一切痛苦。那么,从现在起,迦摩那三支名为疯狂、折磨和丧失理智的箭带给我的痛苦,我要转移给你。”男人说,“你就是世上众生的化身。我的痛苦虽然剧烈如火,世人集聚的痛苦却宛如汪洋大海,即便我是奔腾狂暴的河流,一切水汇进海洋时,终归能够得到平静。你愿意接受吗?”
般吒利迦抬起头来。“我愿意接受。”他平静地说。“你究竟是谁?我应当称你为什么?世人应当称你为什么?”
男人笑了一笑。“我有一千个名字,每一个都是真实的。”他说,“人们呼我为大天、兽主、伊沙那、那些都是真实的。人们也呼我魔醯首罗、首神、无烟之火、斯塔奴,那些也是真实的。”
般吒利迦想了想。
“那太复杂了。让我们简单一些吧。”他问,“你的爱人会怎么做呢?她如果还活着,她会希望你被称为什么?”
男人看向远处白雪皑皑的山脉。
“……湿婆。”他轻声说。
般吒利迦一言不发,低下头来,朝毁灭之神合十行礼。
湿婆垂头看他,光芒在他身周流转着。
“为了答谢你接受我的痛苦,我也会给你一个赐福。”他说。“药叉般吒利迦,从此之后,凡是在阳春到来的制呾羅月(Caitra,阳历的三~四月)任何时间看到你的人,不管他是老人,孩子,年轻人还是女人,只要碰触或怀着虔诚崇拜你,都会变疯。药叉呀!你不是爱看人们欢笑、歌唱吗?他们的心中会充满莫名的快乐,会满怀热情地歌唱、舞蹈、游玩或是弹奏乐器。就算他们只是愉快地在你面前谈话,他们都会具有魔力。”
般吒利迦抬起头来,满面笑意。“我喜欢这个点子,”他说,“不过这是为了什么呀?”
湿婆微笑起来了。
“我是在制呾羅月与萨蒂结婚的。”他轻声说。“但我们的婚礼从来都没有来得及完成。她曾期盼着成为世上最幸福的新娘,我却没能实现她的心愿。萨蒂也喜欢看我舞蹈,她喜欢弹奏乐器,但如今我却再也不能为她跳舞,也再不能听到她的琴声。请你走遍世界各地吧,药叉,你把春日的祭典和欢乐带给世人。年复一年,当人们触碰到你,唱着跳着,便算是在纪念和庆祝我和萨蒂的婚礼,为她而歌唱。终有一天,我会想起来,在我迎娶她那一刻时,我也曾是幸福的。”
他们继续朝前走着。他们越过河流和森林,平地和山川。到处生长着开橘黄色花朵的迦呑波树、蒲桃、榕树和气味芳香的衮陀树,羚羊和野鹿从他们身边跳过,孔雀和山猫到处可见,远处也能听到大象的吼声。溪流欢快地潺潺歌唱,露水在他们经过的道路两旁的野草上闪烁微光。夜晚到来的时候,他们栖息在树叶茂密的林中。般吒利迦走得很累了,他爬上一棵娑罗树下的大圆石,在那里睡着了。
而湿婆醒着,没有睡。他坐在榕树下,星光撒在他面前的花丛、灌木和攀缘藤蔓上。他沉思着。
周围的声音逐渐安静了下来。没有风,星辰不再闪烁,溪水似乎也暂时停止了奔腾。
湿婆抬起头来,他看到面前的空气中,逐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像是个穿着朱衫的人形,头发是雪一样的白。这个人形像一阵聚起来雾气,近乎透明,吹一口气就能散去,他双手捂在脸上,似乎是在呜咽哭泣,他的肩膀缩在一起,由于悲伤和懊悔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梵天。将来我总还是会见到你。湿婆想着。他凝视着那个模糊的人形,并不开口说话。既不斥责,也不安慰,既不愤怒,也无悲伤。湿婆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心如铁石。
而那个模糊的身影,也逐渐慢慢散去了。风吹散夜雾,星星眨动眼睛,溪流又再度欢腾地奔流起来。湿婆有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他感到有人坐到了他身边,柔软的衣料碰到了他的手臂,簌簌作响。
他张开眼睛,向一旁看去。他看到了萨蒂。
她嘴角微弯,似笑非笑,卷曲的黑发随意披散着,绚烂如火的朝霞衣下露出肤色如蜜的手臂。
“萨蒂,”他出声唤她,心想这又是个梦。
而她转过头来,和从前一样,带着那种认真的神情看着他。湿婆心底掠过一阵细微的惊喜。
“我们讲和了?”他微笑着说,“你不再对我生气了?”
萨蒂还是歪着头看着他。“我从来就没有对你生气过呀。”她说。
“但你一直对我置之不理。”他说,“我说的话你通通都当作耳边风。”
她有点生气地笑起来。“是我一直在对你说话,”她说,“你却听不见。”
他们彼此凝视着,感到悲伤又快乐。
“你要何时才能回到我身边?”他问。
她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过了一会,她凑过来,轻轻吻了吻他额头的新月,吻了吻他色如星海深空的眼瞳。
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散发出微微的暖意,散发着香油的芳香气味,很干燥。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我的天界吗?”他问。
她眨了眨眼睛,再次露出了一个微笑。“吉罗娑吗?”她问。
“是啊,”湿婆说。
“我当然愿意啊。”她说。
他感到异常地欢喜,那种感觉强烈地冲刷着他的心底。
“你要哭了。”萨蒂轻声说。
“不,”他说,“我只是觉得高兴。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萨蒂点了点头。他开怀而笑。两个人一起站了起来,他们手牵着手,朝北方走去。
般吒利迦在此时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朝身旁望了一眼,发现他的同伴已经不见了。
他从圆石上跳了下来,跑到了森林的边缘张望。
他看到新月挂在山峦峰尖;他看到月色下积雪亮白如银,万物都安静美好。
他看到在远处,雪线和山脊交汇的地方,湿婆正在独自一人,慢慢朝大雪山的方向走去。
般吒利迦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呼唤,也知道有生之年再也不会见到对方。
而湿婆的背影越走越远,很快就被岩石和森林所遮住,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