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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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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利终于走得累了。
太阳已经落向西方。他瞅见路边有一个村落,炊烟正袅袅升起。
他跳下马来,牵着马朝村子走去。一个小男孩站在村口发呆。村里似乎还有人在叫骂。
“小家伙,”伯利招呼那男孩,“跟你讨点水喝。”
男孩看了一眼他的马,又看了一眼他的刀,眼睛睁大了,
“又来一个!”他尖声叫嚷起来,跑进了村里。
伯利有点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后,一个老婆罗门杵着拐杖走了出来,男孩跟着他。长老拿拐杖打了一下男孩的屁股。“快去给武士大人找水去!”他说。
男孩泥碗递给伯利,伯利谢过了。喝水的时候,他感觉那长老一直在打量他。他放下了碗。“怎么了?”他说,“我听见村里的人一直在吵嚷,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老笑得眼睛眯成一线。
“哦,没什么……”他说,“村里几个月前来了个无赖,整日混吃混喝。我们看在他过去还帮村子做过些事情,也就忍下来了,只不过想卖掉他的马抵他的食宿费用,他却大叫大嚷,说我们才是骗子恶棍。他是个武士,凶暴强横,我们都是正派人,种姓有别,不便与他动手……”
他勾着头看着伯利,“您看起来仪表堂堂,像是位大武士,”他有些讨好地说,“您能为我们除去这一害吗?我们没有钱财,不过可以为您提供酒食……”
伯利抬眼看了一眼夕阳光辉下的村落。有人喝醉了酒嚷嚷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有此起彼伏的嫌恶叫喊。他笑了一笑。“抱歉。”他说。“这样的事情,我认为还是请官吏和国主处理更为妥当。”
他把碗还给男孩,带着马离开了村落,远远听见背后长老在嘀咕着什么胆小废物之类话语。
正是黄昏时节,夕阳照耀在他的马身上,让那匹瘦黄马的毛色显得有点发红。
当伯利抬起头的时候,远远地,他看见深青色山影浮现在地平线上。森林是黑色的,繁盛可爱。不远处有个池塘,水边砌着整齐的青石。
伯利把马拴在树上,坐在路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歇息。他觉得这片景致很可爱。
他这么张望的时候,有个路人停住了脚步,朝他走过来。对方身材瘦长,吠舍打扮,眯着眼睛,看见伯利先恭敬地合什。
“刹帝利老爷,”那个农民说,“您在这儿歇脚吗?我能坐在旁边吗?”
伯利笑了起来,“这石头大着呢。你随便坐就是。”
农人有点拘谨地坐了下来,抹着额头上的汗,他斜眼打量着伯利。“请问,您是在旅行吗?”
伯利看向他,“是啊,”他笑着说。
那个农民歪头看着他,“老爷,看得出来,您走了很长一段路程。”
“是啊,”伯利说,轻轻叹了口气。“很远的旅行。”真是很远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旅途的终点在哪里。
“您是从那个村子出来的么?”
伯利点点头。“刚出来不久。”
“可我听说那村里没有刹帝利种姓啊?”
伯利想起村人告诉他那个无赖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没有?”
“因为,”那农人说,“这地方像您这样骑马带武器的刹帝利很少见。”
“是吗?”伯利随口说。
那个农人突然跳了起来。
“就是他!”他大吼一声。
伯利听见弓弦拉紧的声音,本能让他滚倒在地,几十枝箭擦着肩头飞了过去,他随即抽出了腰刀。
“什么人?”他低吼道。
那男人紧盯着他,“凡人是躲不过刚才的攻击的,”他喊道,“骑红马旅行的武士,就是他没错!”
从青石背后,道路两边,树林中间,涌出来了许多人,手里都拿着刀刃。
伯利打量他们,心里反而觉得平静。
“不知道你们为何找上门来,但你们只是人类。”他说,“让开吧。我不想伤害你们。”
那些人朝他扑过来。伯利想着不要大开杀戒的好,他转身踢飞了偷袭者,几个敌人从他刀下惨叫着滚倒在地。凡人的动作在他看来十分缓慢。他轻而易举避开他们的刀锋,折断他们的武器,还有人想要放箭,伯利只是回头注视便令那些箭中途燃烧掉落。只过了片刻,那些人就有大半倒在地上呻吟,其余袭击者惊恐起来,大喊大叫着从他身前逃开。伯利几步追赶上他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快!”那领头的男人大喊,“把那个拿出来!!”
伯利愣了一愣,袭击者中有人掏出了一块宝石。
那是天界的东西。伯利认出了它。它能够传递影像。
从那宝石里映出了一双眼睛。那是双陌生的眼睛,伯利从未见过它,但它却传递出了确凿无疑的冷酷杀意。在看到它的瞬间,他突然觉得身体僵直了,不受自己控制了。
令视线范围内的人听从号令,只有被三大神祝福的人才有这样的能力……
这样的思想在伯利脑海里一闪而过。
下一瞬间,冰凉的东西从他背后穿了出来。
他的思绪空白了。
骏马嘶鸣,夕阳沉默。
这就是旅途的终点。
“友邻王想见您。”迦楼罗说。
毗湿努抬眼看去。他站在难陀那园林里,手里玩着一根孔雀翎。阳光从绿荫里透出来,洒了他一肩膀细碎光斑。
“他想见我?”他平板地问。
“是的,”金翅鸟王说,“他说渴望就天界的前景……与您恳谈,听取您的意见。”
毗湿努笑了出来。“我觉得他不需要我的意见。”他柔和地说,“咱们这位国王心里自有自的计较。半年前以为他是自己傀儡的伐楼那最清楚了。几个月前以为他是自己同盟的阿耆尼现在也清楚了。也许五老会还没醒过神来,他们还以为自己能对那个凡人出身的天帝指手划脚。友邻王认为我是五老会吗?我不见他。没这个必要。”
金翅鸟王微微皱了皱眉。
毗湿努转到了树的另外一边去,手扶在粗糙的树干上。隔了一会,他又开口了。
“今天你看到拉克什米了吗?”他说。
“是的。”
毗湿努沉默了一会。“她在她的花园里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她房间了。”迦楼罗说,“实际上……她已经不能起床了。”
毗湿努的背影一动不动。
“我按照您的吩咐,把卢醯那树上的乐园之花、鲜果和小鸟带给她。可是她一直都在昏睡,就算醒来她不去看,也不去动。”迦楼罗又说。
毗湿努还是一动不动。
“最近伐楼那来看她的时间多了些,”迦楼罗说,“因为友邻王已经差不多在会堂上剥夺了海王一切权力。”
毗湿努轻轻耸了耸肩膀。
“活该。”他轻声说。
“但西方的主宰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金翅鸟说。
“那是自然,”毗湿努拉长声音说,“他和友邻王有得斗呢。”
“您要看着友邻王这么胡作非为下去吗?”迦楼罗说。
毗湿努转过身来,靠到了身后的大树上。“他并没有在胡作非为啊,”他说,“不许夜宴很过份吗?不许随意到人间巡幸很无聊吗?天神骄奢惯了,让他们学学忍气吞声有什么不好。”
“众神都很不满意。”
“是啊,可是却又不敢反抗。”毗湿努说,“他们逃脱不了友邻王视线的控制。可这权柄是梵天给的呀,我为什么要干涉。”
迦楼罗锐利的碧眼盯着毗湿努,“把他引见给梵天的可是您本人。”
“是吗?”毗湿努懒洋洋地说,“我忘了。”
“我不喜欢您这个样子。”金翅鸟王低声说。
毗湿努默不作声地抬起脸来。
“万物之中俱有毁灭的种籽。”他说。“在我看来,他们原本就已经灭亡了。把死灰捣散,得到的还是灰烬。”
天空之王垂下眼睛,“你的意愿高深莫测,天下无人能够揣摩。”他用他悦耳的声音说。“拉克什米在您眼里也是死灰吗?”
一阵沉默。
毗湿努呻吟了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头。
“迦楼罗,”他说,“拜托你,别让我觉得我正在变得和湿婆一样讨厌。好吧。要真让伐楼那拿到天界,世界腐朽的速度会比想象更快。他认为所有生物在他管辖的咸水里才有权生存,这真是其蠢无比,就算是我哥哥最傻的时候也不会产生这种想法。友邻王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天神就像看到一个小孩泥巴捏得不错就想让他负责建造宫殿。但我现在需要有人牵制伐楼那。至少……”他顿了顿。“至少现在还不是让我哥哥回来的时候。”
碧眼的天空之王禁不住微微一笑。“你的意愿高深莫测,天下无人能够揣摩。”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想起了什么。“已经很久没有魔醯首罗的消息了。”
毗湿努抬起头。
“……是啊,雨季就要来了。”他说。
迦楼罗看着他。
“那姑娘也该到清醒的时候了。”毗湿努轻声说。
天乘一脚踩入了隐藏在树叶下的泥沼。泥浆吸住了她的腿,她尖声咒骂起来,用了好几次力,好不容易才拔出腿来。
树叶纷纷落下来,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森林里的生物都受了惊吓。
天乘靠著藤蔓,闭上了眼睛。
就算把脚从泥浆里拔出来,她的腿脚还是一样沉重。
已经多长时间过去了。
一开始,她害怕父亲追上她,只顾着拼命逃亡。后来,跑成了走,她也失去了方向。
她听说,不管向哪个方向走,阿修罗血液中的火焰都会把人带到旅途的终点,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她只晓得从地界到人间,昏昏沉沉地,像是思绪里笼罩着一团雾气,她想着要去找商吉婆尼花,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她没办法清晰地思考,一直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她迷迷糊糊地,杀了一些人,做了一些事,刀光和火光都如同梦境中一样朦胧。好像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又好像只过了很短的时间。
她的双脚把她带到了这座走到了这座森林里。这座森林又老又扭曲。她在里面打了几天的转却出不去。
一条青蛇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手腕。天乘睁开眼睛来,把蛇从手上摔下去,拔出刀把蛇钉在了地面上。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一个黑影从森林边窜了过去。
在那一瞬间,她看清那是个皮包骨头的僵尸鬼,只有一只眼睛。它手里捧着一个饱满金黄的果子奔跑着,满脸地欢喜。它没注意到天乘。
天乘扔下蛇尸,跟了上去。她从后面一脚踢倒了那个独眼僵尸鬼。
“真古怪,”她边踢边想着,“这森林里白天居然僵尸鬼都能出来。”
那个独眼鬼嚎叫着,在地上翻来滚去,想咬她脚腕。
可是天乘的血里燃烧着阿修罗之火,鬼魅魍魉根本难以触碰她。她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把独眼鬼抱着的那个果子踢飞到一边去。
“僵尸鬼,我问你,”她说,“你这么兴高采烈地要到哪去啊?”
独眼的僵尸鬼意识到自己斗不过她,不挣扎了。他趴在地上,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天乘。
天乘拿起身旁的树枝,在他脑袋上狠敲一记。“喂,我在问你话呢,”她说,“快答我。你是不是要赶着去参加什么食人血祭啊?”
“才不是,”僵尸鬼扯着尖细沙哑的嗓子说,“我要为黛薇女神带去供奉。”他说着,伸出爪子去够那掉落一边的果子。天乘拔出刀来,斩断了他的手。
“什么黛薇女神,从来没听说过。”天乘说,“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真猖狂,阿修罗女!”僵尸鬼嚎叫,“她尊贵无比,美貌绝伦,乃是我主的心上人!她的名字岂是你可随便放在嘴边的?”
天乘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觉得好奇起来。她站起来。“哟,僵尸鬼。”她说,“带我去看看她。看看你的女主人。”
僵尸鬼瞪着她。“你想都别想。”
天乘挥刀砍掉了他另外一只手。“快点嘛。”她不耐烦地说。
僵尸鬼看了一眼那掉落在地上的果实。天乘走过去一脚把它踩烂了。
独眼鬼嚎啕大哭起来,没了双臂,他摇摆着身躯,看起来恐怖又滑稽。天乘拿起树枝驱赶他,“快点,快点!”她说,“我今天非要看看不可。”
“我主会惩罚你的,”他抽抽嗒嗒地说。“他会令你碎尸万段的。”
“好啊,”天乘轻声说,然后又狠狠抽打了僵尸鬼一下,“快带我去!”
独眼鬼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他们到了一座山崖上,天乘抬起头,看见崖顶有个小小的庙宇,已经破败了。
她让独眼鬼走在前面,进到了那个神庙里面。神殿里只剩下神像还完好无损,神台前睡着一个女子,乌黑卷曲的头发披散在金色肌肤上。
天乘拔出刀来走近,仔细看她,然后她突然觉得不能呼吸了。
笼罩在她思绪里的那片雾散掉了。梦中朦胧的刀光,她杀过的人,走过的路,看过的景色,突然都变成了清晰的景象,鲜明可爱。她又能清晰思考了,而思想刺痛了她,让她眼角都流血了。
她认出了那个正在睡觉的女子是谁。
血液中的阿修罗之火,果然能把人带向旅途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