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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帘外谁人常吹笛(上) ...

  •   清明时节,烟雨纷纷。寞於山巅的小屋早已荒弃,屋外的花圃之中,丛丛鸾枝无人照看,却更加繁茂起来,清明未至之时,已是艳烈一片。
      这样榆叶梅开的季节,枝条上绛粉的花被雨水打落,花丛中的坟墓也为那些落下的花瓣遮掩,看不分明。
      他在生时未曾见到那些初植的鸾枝开放,他离开之后,记忆中的花朵却时刻伴他左右。
      落花深处的一座静默的坟,坟前一柄黑鞘的剑。
      有墓无碑,不用任何文字,这一柄剑就是他的写照。
      这坟前曾经有人流血,有人死去,但如今他却只是一人长眠于花下,再无别人陪伴。
      他为自己选定的死之国度。
      白梅的花朵为雨打落,剑前的脚印被风吹去,寞於山上,又只剩下了这一座孤单的坟墓。
      檐下的风铃随风微动。

      林翎听见一缕笛声飘进小屋。笛声清扬,吹出半阕他熟悉的音韵。他推开窗子,看见邻家的男主人躺在吊床中吹笛子。渔网做的吊床挂在两棵树中间晃晃悠悠,林翎觉得那人在这么不稳的地方还能吹出调子,实在是很了不起。
      他看看天色,天灰蒙蒙的,十一月的天气,雨雪看来是快来了。
      连绵不断的雪,会让酒馆的生意更好——但是,如果酒客因为醉倒而冻死在回家的路上,往后的生意便难做了。林翎打个呵欠,对面的男人似是发现了他,停止了吹奏乐器,举举笛子对他示意。
      身后传来响亮而急促的脚步声,林翎转身,看见那个有着灰色眼睛的三岁孩童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朝着他伸出双手,“爹爹抱。”
      林翎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确认不会吓到孩子后,才笑了起来,俯身用单臂抱起了胖乎乎的男孩,“楚楚,不和哥哥姐姐玩了?”
      不说还好,一说和哥哥姐姐玩的话,青楚立刻扁了嘴大哭起来,就跟哥哥姐姐四个字是某种魔咒一样。
      这孩子一定是被那两个小鬼欺负了。
      林翎只有一只手,没办法哄孩子,手忙脚乱之间,青楚哭得更大声了。邻家那对六岁的双生兄妹,看来比平时认为的更可怕。
      过了一会,青楚不哭了,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通红通红。林翎抱着他,嗅到孩童身上淡淡的乳香,觉得自己还是不习惯变成一个父亲。
      他总是在不自觉间被别人左右前进的道路,路途满布荆棘,他真到了独立的时候,却又不知如何前进。
      “楚楚,你爹爹手不方便,来,让娘抱抱。”
      林翎看见解围的人来了,轻呼一口气,俯身放下青楚。孩童一双小手把他抓得很紧,“我不,我要爹爹,娘好可怕。”
      “就像你一样。”林翎笑道,摸摸青楚的头,“非常固执。”
      “我倒觉得固执的人不是我。”成舒话里有话地道,蹲下身扒开青楚抓着林翎的小手,“乖,你爹爹要去店子里,他不去店子,晚上我们都没有饭吃了哦。”
      “没饭就没饭,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小小的青楚清脆的声音连珠炮一样,“不要爹爹出去。”
      “再不听话,我叫小妖来玩了——不许哭!再哭连小乖也叫来!”
      林翎默然,知道儿子为什么听见哥哥姐姐就会大哭了。他看见青楚强忍着不敢哭的样子,觉得又是可怜又是好笑,俯身捏捏儿子气鼓鼓的小脸蛋,道,“阿爹回来,给楚楚带糖豆。”
      青楚点头,瞄到娘没有在意自己,把手指放在嘴里,“楚楚要枣糕。”
      他得到脑袋上轻轻的一拍,“不是奶娃子了,别吃手指。”
      林翎刚走出家门,就听到邻居两个小家伙欣喜若狂的尖叫。如果说三岁的小娃娃让所有人看了都想抱,六岁的小鬼头就是任何人都不愿意接近的可怕存在。那家男主人的笛声配上这两个尖叫的小东西,可真是一堵颇具杀伤力的围墙。
      一对武功已经高到吓人的夫妻,和两个或者更多将来也会变成天下第一的孩子,拥有这样的邻居是幸运还是不幸?林翎听见旁边的树哗啦啦地响,朝左手边看看,有个小姑娘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地上有个小男孩跳着叫她下来。
      然后她一脚踩断树枝摔下来。
      惨叫声几乎震聋了林翎,那叫声就在他耳朵边上,让他十分后悔去接住那个小魔头的举动。
      这时邻家男主人也悠哉游哉地出现了。
      三十五岁的男人,正值盛年,精气神都在顶峰上,林翎看着那个漂亮到近妖的人,放下手中的小姑娘,咬着牙道,“廖头儿,你家小妖需要好好管教一下,还有,我门口的树,劳烦廖头儿了。”
      “青楚昨天把内子的诗琴弹断了弦。”邻家的男主人不慌不忙地道,“内子最好的诗今天唱不成了,除非你会续弦。”
      “我又没死,他谈何续弦。”成舒抱着青楚走出屋子,一脸好笑,“何况,肯定是你家小妖把诗琴摘下来给楚楚玩的,你觉得三岁的小娃儿能跳那么高吗?”
      “嗯,看来是得找个机会让他们明白,大人的东西不能乱动。”廖明冶打个大大的呵欠,“你们两个,近来感觉如何,还是不见好么?”
      成舒摸摸青楚的头,笑道,“我是早已无碍,连青楚都三岁了。但是那家伙却总还是老样子不见好转,现在天天光顾着店子,全不像当年流星门三高手之一了。”
      廖明冶眨眨眼睛,浮出一抹略带嘲弄的笑意,“这好办,我去蒙面把你家店子砸了,看他还如何顾着店子。到他不得不重操旧业的时候,我想他也自然而然就好了罢。”
      林翎叹口气道,“林某真是心惊胆战,廖头儿也似是无论何时都不放过在下的样子。”
      “你不是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努力求生么?”那个男子抬头,“喂,小妖,别跳!”
      他话还没说完,那个小姑娘已经欢呼一声,从三丈高的树上跳下来。
      这回是她的孪生哥哥扑过去垫在下面,小丫头虽然运起轻功,却错估了高度,仍然砸在她兄长身上,让那个小男孩惨叫一声。女孩吓坏了,赶紧爬起来,小男孩看看裤子上磨破的窟窿和腿上擦破的伤,终于红了眼圈,抽着鼻子,似乎有和青楚比谁哭声大的势头。
      廖明冶叹口气道,“每个小孩惹事的时候,都毫不顾忌父母的心情。放心,以后你家青楚迟早也会有这一天的。你们忙,我会跟他们两个谈一谈。”
      林翎苦笑,捏捏青楚的脸,然后慢慢走向城北的酒馆。
      他把手笼在袖管里,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仍然是那种感觉。
      让人不快的,延绵不愈的伤。
      自从五年前受了重伤,他便开始畏冷。之前无数次的重创换来的结果,萧茧那一掌,只是在他旧伤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任脉淤塞,真气不畅,比之常人尚有不及——调理了五年,却是毫无起色。
      若是当年苏蘅不将他二人托于那对夫妇照管,怕是一早便死于仇家之手了。
      他走去城北自家开的酒馆,还没进门,便看见掌柜在门口焦急地四处张望。那掌柜见他来了,急忙跑过来道,“店主,有一位女客说酒掺水太多,指名要见你。”
      他没有做过那样的勾当吧。林翎苦笑,那么,来的客人可不简单。
      他走进店子,看见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身白衣,一双闪亮亮的铁色眼睛,“我听说邱国的小诗人们从来不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今日来了,果不其然,他们说些什么都是一副要唱歌的腔调。”她轻笑道,“怎样?一年不见,你的气色也不见好些,小青鸟。”
      林翎吐一口气,苦笑,“没法子,也不是我想好就好得了的。苏门主不去寒舍坐,却来这里,是想看看这里生意如何,再来开家南柯居抢在下饭碗么?”
      “你总是那么多心。”苏蘅道,“去你家的话……呵,或许会吓坏小孩。我是逃到这里来的,你来了,我终于可以……睡一会了。”
      她挑起一抹疲倦的笑容,瞬而笑意消失,白衣的身形委顿下去。
      林翎这才发现她白衣染尘,上面还有血迹。他冲过去左手按住她的脉搏,不同于熟睡的缓慢而沉稳,她的脉象古怪,细弱无力,林翎大惊。她受了伤?什么人能让几已天下无敌的苏城月受伤?
      但是她确实已经没了知觉,林翎不知如何是好,忽觉背后劲风袭来。他一矮身,将苏蘅拉下地面,一刀从头顶挥过,他一缕头发断落下来。
      林翎深吸一口气,如今气息跟不上动作,他在这人面前毫无反抗的余地。
      但他尚未来得及躲闪,已经有人替他解围。那一刀对准他的脖颈砍来,却被一只诗琴在刀背上一磕,那刀偏了方向,林翎已经一手搀起苏蘅,对酒客喊道,“快走!”
      酒客走得是快,但他和苏蘅却走不出去。那人退到门口堵住他们退路,而店中已多了一个女子,她比苏蘅高,比成舒矮,人至中年,少了少年时的锐利,却多一分雍容典雅的美感。她身穿月白色小衫和同色裤裙,回头时,略带一丝忧虑地道,“小林?”
      林翎低声,“苏门主!”
      她愣了愣,“城月?”
      那个袭击林翎的人却不等他们多说什么,一刀再次砍向那女子。女子不慌不忙地将诗琴放在酒桌上,左手掌缘迎上刀锋。
      无论如何,肉掌难敌冷锋,但她看似是以手掌去迎上刀刃,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折手,弹指。长刀断折,却似是因斩她的手而断。
      “我是柳断影。”她静静地道,“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用刀。滚。”
      回手一拂,那人如遭雷击一般,手中的刀寸寸碎裂,只余刀柄。他似乎为柳断影的名字而一惊,毫不恋战,转身便走。
      林翎虽知柳断影之强,却还是不禁赞叹。她走到他身侧,俯身去看那失去知觉的人,“城月!”她叫了一声,“你……”
      但是苏蘅没有回答她。柳断影一手搭上苏蘅颈项,皱眉道,“真是吓死我了,这孩子从来不让人省心。来,我抱她回去,你也关了店子一起走。这种人虽然武艺稀松,但你现在抵挡不过。今日我也歇工,幸好还没有开始收钱。”
      她抱起苏蘅,对林翎淡笑道,“走罢,让你家阿舒和我家小廖想办法,有什么人来我扛着,你现在这样,就坐着看也罢了。”
      “而苏门主,这是……”林翎小心翼翼地问。
      “没大事,她太累了,让她先睡会。等会你先把那几个小鬼看好,别让他们闹事。我可是最怕听见你家青楚哭。”
      林翎苦笑,走出店门。街上仍然是往日的景象,那个人离开了这里,就跟一滴水落入海洋一样毫无踪迹。他快步回家,看见成舒正拿包着布的木刀和青楚拆招,青楚握刀的姿势,却与他的母亲有了七分的相似。
      那个软弱爱哭,有一双灰色眼睛的孩子,总是希望父母抱他,如今在拆招的时候,却也有了这样坚定的神情。
      “楚楚,”他忽然听见成舒问,“如果娘不在了,你会想娘么?”
      这可是一个可以和邻家兄妹来家里玩媲美的禁忌话题。
      林翎还没来得及塞住耳朵,青楚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说任何话,只是死死地揪住成舒,生怕她下一刻就离开。
      “乖,乖,娘不走,娘一直陪着楚楚。”她拍拍孩子,抬起头时,林翎看见她的目光,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她是迟早要回去的,两年之前他们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别逗楚楚哭了,苏门主来了,在柳前辈家里。”林翎道。
      “哦?”成舒眨眼。
      “她受了伤,被人追杀。”林翎补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连苏门主都受伤的话,对手可是来头不小。”
      “江山代有才人出。”成舒道,抱起青楚,“我们去柳前辈那里,说不定这一次又要你出马了,小青鸟。”
      林翎赧颜,“何必讥嘲,我如今——”
      “快走罢,”她走到他身边,轻啄一下他的脸,“让廖头儿等急了,他明日又会指使人来这里巡街,吵得全家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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