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佳人》却被多情笑

9、杀鸡儆猴

　　我去和泽一起读书的第一天就把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了。
　　因为我用书砸了泽的脑袋。
　　而我砸泽的脑袋的原因简单地说起来就是，在淑妃养女钱依依的面前，他拿手指指着我管我叫野蛮人。

　　复杂地说，就是在我进入学堂的那一瞬间，泽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我，夸张地叫，“野蛮人来啦！”
　　他做着各种要是我做就会被教养嬷嬷训斥的动作在那里说，“野蛮人身上的臭味你闻到了吗？依依，你闻到她身上的那股子味了吗？”
　　所有人都看着我，有男有女，年纪从与我相仿的七八岁一直到十五六岁，所有人都在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是有实质的，带着新奇，带着厌恶，带着恶意。
　　我讨厌那种眼神，我忍受不了那种眼神。

　　而钱依依不知道是为了奉承他还是真心地在那里笑的十分灿烂，紧接着，随着钱依依的笑声，整间课堂里的人都笑起来了。
　　不，有一个人没有笑，那个人坐在人群中，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注视着我，只是很轻微的向我点了点头，像是在欢迎我。

　　别的人虽然不像泽那样开口说话，但是他们那种恶意的笑容真的令人难以忘怀。
　　有人说孩童天真纯粹，是的，孩童天真纯粹，但是那种天真纯粹在某种意义上别有一种可怕。
　　他们无意识间就天真纯粹地善良并且天真纯粹地恶毒，而那份纯粹的恶毒杀人于无形甚至不会对宿主产生任何影响。

　　敌众我寡是真，但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我也还是懂的。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走到他前边随手抓起几本叠在一起的书就对着他的脑袋砰砰砰的一阵狂敲，最开始没人想到我会敢当众敲他，但是随着我的几个动作后开始有宫人进来拦住我，而他回过神来后委屈到开始大哭，随即终于开始拿东西砸我，在宫人的阻止下我被迫硬接了好几下，他因此越来越放肆，到最后，若不是陈太傅进来，他怕是不会住手。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太子伴读赵千源被打了手心，接着还要和我一起罚抄《诗经》三遍。
　　赵千源就是那个唯一没有笑的男孩子，是赵贵妃哥哥的长子，比我年长四岁。
　　然而你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赵贵妃的影子，真的说起来他们唯一相似的地方大概在于姓赵的人都有一双好眼睛——大而明亮，黑白分明。
　　赵贵妃的那双眼睛让她有了美貌，而赵千源的那双眼睛则让你一眼就能在人群里把他认出来。
　　那真是一双难得的好眼睛。
　　唯一的缺点就是那样的一双眼睛不仅仅长在他身上，却还要长在赵贵妃身上。
　　让你一看就知道他是赵家人。

　　但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笑我的人，这让我困惑。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像我讨厌赵贵妃那样的讨厌他了，但是叫我就这样子觉得他是个好人然后将他引为至交也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
　　随后我知道等级分明这个词到底有多可怕了。

　　陈太傅的板子高高举起打在赵千源的手心，第一下赵千源的手心就红肿起来了，让你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二十九下。
　　但是赵千源只是很平静地站在那里，除了有时候会克制不住的抽一口冷气，一直到了最后那一下板子他都没有发出任何表示情绪的声音。
　　他的手本来生的极好，手指细长，手掌削薄，但是那样漂亮的一双手的手心被打的肿起了半寸，让你不知道他接下来该怎么看书写字才好了。

　　我一直盯着他的手，在陈太傅要我们坐下后也一直看着他，然后发现他拿书和翻书的时候所有的动作都可以靠指尖完成而不是手掌，甚至记注释时必须弯曲手掌好去提笔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他显然挨打已经挨成习惯了。
　　太子伴读做的是什么？
　　陪太子读书，帮太子挨打，成为太子最忠诚也最该被信任的日后玩伴。

　　赵千源做到了前两项却死活做不到第三项，泽觉得他太过死气沉沉，相比赵千源他更喜欢的是陈家的那个活泼又爱逗笑的陈科一，所以虽然明目上说赵千源和陈科一都是太子亲近的伴读，但是赵千源靠的是自己姑姑赵贵妃才能勉强在面子上过得去。

　　到了授课结束的时候，按规矩除了泽可以有小太监帮他收拾东西以外所有人都要自己收拾，我又看了一眼赵千源，却看见他好像一点也不受影响的用两只手的指尖捧着书，直着手掌的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整齐。

　　王太傅说，“华延宫殿下和承烨留下。”
　　宋国王后居华延宫，我虽然身份不明但是尚未有字，于是他们权且把我当做姑姑的养女看，因此便像称呼其他的公主与嫔妃的养女那样用住处加殿下两字称呼我，只是承烨……

　　赵千源站起身来，恭敬极了，“承烨明白。”
　　原来是他的字。

　　于是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与泽满脸“你活该”的表情中，偌大的学堂里终于只剩下来赵千源，我，还有王太傅三人。
　　王太傅站了一会，“陈太傅罚你们抄写了，是不是？抄写需要特质的纸墨，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就出去了，只留下我与赵千源在那里站着。

　　我虽然对于抄写觉得无趣并且厌烦，可是到底拿书把泽那个家伙又砸哭了一次，多多少少觉得满意。
　　但是看见赵千源平白无故的挨了打又得被罚抄，觉得有点愧疚同时又有点不知所措，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到底要不要道歉。
　　想道歉的缘故是，他到底是因为我挨打的。
　　不想道歉的缘故是，我终究觉得他挨打不是我的错。

　　然而，在只剩下我和他的那一瞬间，他用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突然对我笑了一下。
　　接着，他用极轻的声音说，“做得好。”
　　“什么？”
　　“我也想像你那样做，”他低声说，“但是只有你做了。”
　　我先是震惊，随即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愉悦，我觉得在那一瞬间赵千源在我心中的地位就不同了，他一下子从我不认识的人变成了我的盟友，成了我一见如故的至交。

　　我笑起来，“我是明珠。”
　　“赵千源。”他回答我，然而紧接着，白胡子的王太傅就进来了，他咳了咳，而我们马上站在原处不说话了。

　　“三天之内交上来。”王太傅说着，看着赵千源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回去和你父亲说，这次是你代太子受过。”
　　赵千源点了点头，而我听到这件事后多少松了口气。
　　接着赵千源行完礼就从殿里出去了，他要赶着宫门开放的时间坐马车回家。

　　而王太傅依然站在我面前，“殿下性子执拗这件事我们都是知道的，殿下到这里也不过是娘娘知道殿下素来与太子不甚和睦，觉得多点接触会有好转的可能。可那些孩子送进宫中不过也就是为了一个前程，殿下何不放他们一马，别再让旁人受罚了？”

　　明明是这些做先生的不敢责罚太子只敢拿赵千源做鸡杀给泽那只大蠢猴子看！
　　这王太傅却句句字字都把错处往我身上推，好像今天不是我和泽吵了一架而是我一个人把赵千源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一样。
　　何况杀鸡儆猴这种事情，一次两次也就够了，次数多了猴子都知道你不会拿它怎么样，鸡该死就死吧，它才不在乎呢。
　　于是猴子越发无法无天，鸡却总是要死要活。

　　但其实说起来，姑姑让我在这里读书，不过也就是为了我的一个前程。
　　泽和我的关系已经够僵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个没有王的宠爱的异族王后，一个被王厌恶的王后……
　　她自己已经尝够了这种苦头，万万不愿意我再来一次，哪怕我其实不介意被泽所厌弃。

　　然而就算我自己已经做好了拥有像姑姑同宋王那样的关系的准备，但是……
　　我唯一的盟友赵千源是个可怜人。
　　泽的错都是他的。
　　泽很可恶，但是赵千源不。

　　所有人都觉得我以后会嫁给泽所以需要从现在就开始讨好他，但是赵千源不这样想，赵千源是唯一一个会说我打泽是做得好的人。
　　但是打泽就相当于打赵千源。
　　这根本不公平，但是在现在这个状态下这一点根本无法改善。

　　于是我站在那里，低着头，终于说了，“我明白了。”
　　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太傅教导，明珠明白了。”
　　与我的眼神相接触后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盯着他，努力调整呼吸，“明日，明日明珠就将今日的罚抄交上来。”
　　“三天。”他重复着，“你不用赶着明日交上来。”

　　他以为我进这里读书不过是顺着姑姑的意思好找时间与泽亲近，那么我就告诉他，我，不是为了泽来的！
　　那些妃子的养女们是什么想法我不知道，但是我，我是瞧不起泽这个家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