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驾到》蔷薇肆

31、黑色郁金香（六）

　　小福望着那一脸温和而由衷的笑意，轻声说道：
　　“如果我是那个女孩，我就什么都不去想，只是一心一意地相信他，一心一意地等着他回来，哪怕是等一辈子也不要紧，如果这辈子不够，就下辈子再接着等，如果连下辈子也不够，那就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再接着等……直到等到他回来……”
　　单良又感觉自己要沉下去了，那两朵微缩版的黑色郁金香在他的眼前是如此的深不见底，仿佛蕴满了让人无法抵挡的诱惑：
　　“真的？”
　　“嗯，真的。”小福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不怕他真的变心了？如果他真的变心了，你也要一直等下去吗？”
　　“我只相信他是不会变心的，我只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我。所以，我一定要等下去。”小福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故事的结局了吗？”
　　只见单良慢慢地转过头去，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默默地望着前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小福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胳膊：
　　“单良，你在想什么？你不会是忘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了吧？”
　　又过了很久，才听得单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
　　“小福，我怎么看，郁金香都象在坐牢。”
　　“啊？什么？你说什么？”小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见单良慢慢地抬起手来指了指砖堆上的那盆黑色郁金香，有些于心不忍地说道：
　　“你不觉得吗？郁金香是不喜欢笼子的，哪怕是金丝笼！更何况，这还是只锈迹斑斑的烂铁笼呢？小福，还真是委屈你的郁金香了。”
　　这都哪跟哪啊？怎么刚好好的在讲故事，忽地话题就转变成眼前这盆郁金香了？这思维跳跃得也太快了吧？可是现在你越是追问他故事结局，他就越会卖关子，不就是比谁沉得住气吗？比就比！谁怕谁呀？
　　“这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小福立刻毫不留情地接口说道，“说是要防老鼠，结果防成这个样子了。”
　　那盆郁金香正被关在用废弃的旧铁丝网板合围成的铁丝笼里，此时的它似乎也很配合，立刻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来，一阵微风吹过，花叶轻轻地摇了摇，更是让人心生怜惜。本来小福是打算为它定制一个带有活动门窗的玻璃小房子的，可看到单良为了这个铁丝笼忙了半天，不忍心让他难堪和失望，就只好忍痛放弃了。既然已经送给他了，那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呀，就象自己一样，既然已经走进了他的生活，那就不管过得有多艰难，都必须慢慢地适应……正想得出神，就听得单良忽然语气平和而轻缓地说道：
　　“以前，郁金香只被允许生长在皇室贵族家里，是对的。你看，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是这样的局面。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有它天生注定的生活环境。郁金香一旦沦为与庶民为伴，即使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也会被慢慢地消磨掉；就象天使，一旦离开了天堂，失掉了上帝的宠爱，她的生命就会慢慢地变得不再轻盈、不再浪漫、或许慢慢地，还会变得不再单纯……”
　　小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
　　“单良，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是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呆在什么样的地方都没有关系。郁金香也许不再有高贵的仪态了，但是它依然美丽啊。天使……”小福轻轻地咬了咬下嘴唇，“离开天堂的天使也许不再有从前的优越感了，可是，也许她较之以前感觉更幸福、更快乐了也说不定啊？你既不是郁金香，也不是天使，你凭什么将它们肆意揣测成这么一幅惨兮兮的模样呀？”
　　单良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握住那双手：
　　“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很冷啊？”他将那双手握到嘴边轻轻地呵了呵，“以后，天凉的时候，还是少穿裙子吧，年纪轻轻地受多了寒气可不是好事情。”
　　这又是哪跟哪啊？怎么好好地正谈着郁金香和天使，又扯到她的裙子上来了？小福努力地从她被喷了满头的雾水中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
　　“可是，白色裙子是天使无可非议的正牌职业装啊，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工作时间，怎么可以随便换成休闲便装？万一被上帝派来的暗访人员查岗查到了，还以为我工作不认真在偷懒呢，万一他到上帝那儿告我一状，那我不是会很惨？”
　　“这样啊，那我替你向上帝提个建议好不好？让他将天使的工作服换一换，以免引起客户的审美疲劳。”
　　“我穿裙子不好看吗？你不喜欢啊？”小福愣了愣，心里顿时一凉，满脸的沮丧再黑的夜色都遮不住。
　　“哪里不好看了？我哪有不喜欢？可是，我宁可要一个工作不认真负责、又成天蛮不讲理地凶我的天使，也不想要一个肚子一痛就将脸皱成一朵郁金香的天使啊！“
　　小福忍不住给了他一拳：
　　“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呀？哪有这样形容人家的脸的？”
　　单良微微地笑着，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再次开了口：
　　“一天清晨，有人在荒郊野外发现了一个戴着黑色头套、穿着黑衣的男孩。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早已没有了生命的迹象。他的衣服里鼓鼓囊囊的，他身后的背包也是如此。解开他的衣服才发现，那里面塞满了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郁金香，还在他的背包里发现了许许多多非常美丽迷人的郁金香画，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又要去向何方……”
　　小福愣了半天：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是什么意思啊？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这个人是死在了陌生的他乡啊。”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就是故事里通常会放在最后用来结束故事用的那个‘后来’呀？”小福有些急了。
　　“哪还有什么‘后来’？你认为，那个死掉的人还有‘后来’吗？”单良沉声问道。
　　“可是，总要有个‘后来’吧？”小福仍是不甘心地追问道，“比如说，后来，女孩知道了吗？知道她深爱着的人死掉了吗？”
　　“故事里并没有说，死掉的那个男孩就是女孩爱着的那个男孩，只是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况且，就算他是，那又怎么样？就算女孩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想想看，男孩都死掉了，对女孩来说，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不是吗？如此看来，这‘后来’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也就是说，这个故事就这样完了吗？真的是这样的吗？”小福忽地生起气来，“可是，这是个故事呀，对读者总要有个圆满的交代吧？就这样完了，那这个作者也太不专业了吧？”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才更象人生吗？”
　　“什么呀？”
　　“一切都似乎已成定局了，却又充斥着无数的可能性。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但却总是时不时地令人感觉出无限的纠结甚至悲凉来。若是感觉苦涩和悲哀吧，似乎又不太彻底，好象冥冥之中又被谁加了点酸酸甜甜的味道进来。总之，是时时处处地存在着不可预知性和无法感知性。
　　“不象是偶像剧，为了顾及观众的接受程度，不得不拍成大团圆结局，并且对所有人物都要有所交代才会让人满意，最后所有的坏人都洗心革面、从魔变成了人，而所有的好人更是从人变成了神，仁慈和宽容成了解决所有问题的灵丹妙药，所有人都可以福大命大地生活在完全不需要公检法的世界里。而人生，哪里会如此完美、如此脸谱化、如此善恶分明、如此地有因有果啊？
　　“也不象是小说，为了吸引读者眼球提高销售量，不得不挖空心思地编出与众不同的故事来，越哗众取宠越好，越出乎意料越好，越想人不敢想、写人不敢写越好，出奇制胜之余却还要时时刻刻注意必须始终保持前后一致，而不可自相矛盾。而人生，又哪里容得你如此精雕细琢、如此首尾兼顾、如此计划周全？常常是连草稿都还没打好就要交卷了，也常常是等到有了感悟却已经来不及写下答案了。”
　　小福轻轻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还常常是因为做了以后，才知道自己错了，不象作家，即使写错了，也还可以删掉，再重新写过，直到满意为止。对不对？”
　　“是啊。也许故事里死掉的这个男孩根本就不是女孩爱着的那个男孩，他不过是个巧合吧，所以，不管他的死讯有没有传到女孩的耳朵里，这个故事都这样完了，不过，读者在潜意识里都是将这两个人划等号的，那么，咱们就当作他们是同一个人吧。当初我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以为男孩是因为逃出皇宫后赶路赶得累死的，今天上午听你说起郁金香的毒性能致人晕眩，这才想起，男孩是因为一路闻着他怀里郁金香散发出来的气息而中毒死掉的。我不清楚他究竟知不知道郁金香的这种危害，如果他不知道，那就说明爱情真的就象郁金香一样，能够将人迷得晕晕乎乎后再要他的性命；可是，如果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毅然决然这样做的话，那我只能说他爱得勇敢、死得幸福了。”
　　“你觉得这样的死法是种幸福吗？”
　　“如果那个女孩，真的象你说的那样，愿意等他到下辈子、下下辈子、甚至下下下辈子，我想是的，因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