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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坠情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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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睛里的笑意却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如一池被揉碎了的绛桃花。
他一时无措,“小昭,我……”
姑娘笑着抽啜泣了一声,自嘲道:“我知道,我是从东宫来的,活该被怀疑。”
他亦无从辩解,因为他确实怀疑了她。也许是因为那几名细作的口供中与她似有若无的联系,也许是因为姜炎汇报的她的行踪,又也许是更早,因为姜炎的提醒。
但她背着他几次跑来花舍,并未告知他是做什么的,又正好对上了那些细作口供中的信息,他不得不疑。昨晚要她去审那名细作,也是因为怀疑——他要试探。
情势转变得太快,从跟来之前的忐忑、不安和害怕,到惊喜听到她告知了那个问题的答案,再到她温柔却也委屈的质问……
“对不起。”
“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那现在就杀了我吧。”一把精巧的匕首忽然出现在她手里,他一惊,见她抬手朝自己咽喉刺去——“永别了!”
“小昭!”他迅速上前夺过了她手里的刀,“哐啷”一声扔在了地上。红帘被夜风吹起,烛光遥遥如在梦中,手背上是她大颗的泪珠,他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她不依。
两人就这般拉扯了好一会儿,她似是倦了,缓缓抬起水雾般朦胧的杏眼。
他们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沙场上生死相交的情谊、朝堂上波诡云谲的斗争、查案时心悬一线的惊心动魄……他都能为她数次舍命,为什么还要疑她?他想,自己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了。
“对不起……从今往后,再不疑你,永不相问。”
“是吗?”她低下头。
“只此一次,原谅我吧。”
“其实……其实我也明白。”少女低眸垂泪,“殿下心墙高铸,本就很难信任一个外人。多点警惕和提防,也是好的。你没有做错什么,更无需对我道歉,是我自己想多了。”
“……不是这样的!”
“我不怪你,真的。”她又抬起脸来,他看到了一个含泪的倩笑——“你的处境,太危险了。京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耗尽你的最后一滴血,是绝不肯干休的。殿下知道要保护自己,我觉得很欣慰。令堂若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你这样说,是不肯原谅我了?”他拉着她不肯放手,卸下防备,极尽温柔——
“以后,我防着所有人,也不会再防着你。小昭,你是明白我的,我不会骗你。而且今天,我也不会让你走。”
他拉着她的手,一步步,把她逼到了墙角。
“刚才……就是刚才,你和我说什么?”
他柔软的唇几欲触到她的脸颊,她微微缩了身子,避开目光,含羞道:“我已经说过了。你要是没听清,我可不会说第二遍。”
“那你所言,是认真的吗?”
“我……”
“我会当真。”
她悄悄抬眼瞅了他一下,两人的目光于电光火石间碰撞,她又跟触了电似的缩了回去。却听那少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三分欢喜,七分认真——
“小昭,你既说喜欢我,就只能喜欢我。
我绝不会放开你的手,而你也不能再喜欢别人,永远不许离开我。
否则,纵使成了鬼,我也绝不会放过你,明白吗?”
“?!”
他的反应,不是愣怔和害羞,不是忸怩和踌躇,也不是马上对她承认有相同的心意,而是说了这样的几句话,听起来不是十足的欢喜,倒更像是有几分威胁的意思?骇人得很。
这话,他如果当真要践行,那她……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她企图“曲线救国”:“那如果,我们以后又有什么误会呢?”
他以为她仍是心有余悸,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如刚才那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了。若有朝一日……你有了什么难解的苦衷,连我也不能明言,坚定的信任,我仍会给你。此生,绝不言悔。”
小昭彻底失语。
这个人的言行,总能那么出乎她的意料。她开始感到有些难过了。
“谢谢你……阿离。”
他听见她叫他的名字,笑了。“这样就很好,我不喜欢听你叫我‘殿下’。”
她微微垂眸,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可我从前只是个女奴,而你是皇子。看姐姐和太子的结果,就明白了。”
“是我先喜欢你的。”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只是我心里始终有道警戒线,不能迈过去。可现在,就算不知这爱上的后果,我也愿……溺于沼泽。”
凉薄的唇,贴着她的额头划过……
沉睡的情,呼之欲出,纤尘不染。
她心里忽有种莫名的喜悦,甜甜的,凉凉的。这种感觉,让她自己也感到一种怪异的陌生。为什么呢?她明明只是在演戏。今天所发生的,也只是她布的一个局而已……
而他,则得到了莫大的安心。从今而后,他要继续所做之事,一定要给她一个幸福的将来。
外面乍然出现惊慌的喊声,打破了两人间旖旎温馨的氛围。花舍的姑娘们乱作一团,不停喊着“杀人了”,尖叫声几乎穿破耳膜。
“杀人啦!”门哐啷一下被撞开了,他连忙拉着她,把他护在身后,朝门外一看。
抬眸那瞬,目光却正好和一个熟人相遇——却是太子心腹楼传敬!他有些匆忙,似乎正在这片混乱中找什么人。
目光遇上的一瞬,对方似乎也对他的出现表示疑惑:明王甚少来这种烟花之地,为何会正在命案发生时出现?
小昭逮住一个路过的女子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听那女子道:“哎!阿勒公子和雨公子为了妙姑娘一掷千金,不知怎的两个就打起来了,一失手就死了一个,连价值千金的宝葫芦都给摔了!马上这里就要被围起来了,快些走吧!”
阿勒公子的尸体还躺在三楼雅间里,雨公子已吓晕了过去,妙姑娘不见了踪影,地上全是血。楼传敬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猛一转头,往另一边去了。
三楼东南角有条密道,他顺着密道进去,约莫半刻钟后,终于见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
“大人怎么来了?”那女子起身质问,不是别人,正是花舍的头牌,妙姑娘。
楼传敬不答先问:“那两人怎么就打起来了?怎么就闹出了人命?万一官府要审你,可不是件好事。”
妙姑娘冷笑,“我是花舍的头牌娘子,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你愈是遮掩,反而愈是显得有鬼。楼公子,你不该来的。”
“你对殿下很重要,确保你的安全也是我的职责之一。”太子的眼线最近折损严重,妙姑娘这边不能再有事。是以他方才一听到消息,就跑进来了。
“那你来找我时,可有人跟着?”
“人多混乱,似乎没有。”
阿勒迷和雨竹都是近日新上任官员家的贵公子,方才的命案也并非巧合,企图由此而牵连到朝中新官,只不过这个计划可能太子没告诉楼传敬。
妙姑娘想着,反问道:“似乎没有?大人何时变得这样毛糙了?若是今夜的命案就是有人刻意制造的,目的是跟着大人你验证我的身份呢?”
她转过身来,一张瓜子脸被烛光映得亮白,“说到底,大人还是不够相信我的能力,才会这般的不放心。”
楼传敬脑中一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其实我刚才还看到明王了。他平时一向不踏足这种地方,怎么偏在命案发生时,出现在了这里?这案子……莫非是他?”
妙姑娘冷笑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大人在刚才那段时间内遇到的所有可疑之人,都极有可能是幕后调查我们的人——在那儿摆台子看自己策划的一手好戏。
除了他,你还遇到过其他人吗?”
“没有了。”
“他看到你没有?”
“看到了。”
“他什么反应?”
“记不清了。”
“好了,眼下你已中计。对方怕是已经知道了我的位置,下一步就是循着我找出落雨和听风。”妙姑娘叹了一回,“我们的人最近折损严重,花舍也只剩下我、落雨和听风了。楼公子,你是殿下最得力的心腹,上点心啊!”
“我……”
却见她走上前来,果断道:“我已是弃子了,换人吧!就在这里杀了我。这里唯一的联络人死了,他们的线索也就断了!”
“啪!”忽然,从黑暗里射出一支箭,擦着楼传敬的身体而过,打掉了妙姑娘的匕首。紧接着几个武功奇高的人出现,制住了她。
情况陡变,楼传敬当即拔刀和几人缠斗在一起,然而寡不敌众,终落了下风,也被制住。
奇怪!就算他们跟着自己知道了这条暗道,暗道里面也遍布着机关,不是武功很高的人,是到不了这里边的!
“你们想要的,我不会说。动手吧!”
几人押着楼传敬跪下看热闹,另外几人押着妙姑娘。
“妙颜,你是一个优秀的眼线,我也没打算向你问些什么。”为首的男子冷不丁一扯她的袖子,从里边拿出了一个联络用的烟花筒。
“你!”妙姑娘自知不敌,却也压根没有办法。
一缕血忽从口角流出——她咬舌自尽了!
晏慎离护着小昭回府时,已是深夜。
她半坐在被窝里,还未睡下,如瀑发丝散乱在两肩,眼里有几星隐晦不明的情绪。月光朦胧,他看不真切,只当她是受了惊,又与她倒了温水喝、点了三支沉香来助眠。
回来前他已然想通了楼传敬会出现在花舍的原因:必是为了太子在花舍的眼线。命案一发,楼传敬担心联络人有险,才会亲自前往查看。
可如此一来当真风平浪静了吗?是有人投石问路么?恰巧自己又出现在了那里,说来也不像是巧合。
——虽然是他自己要来的。
“阿离。”她显得有些疲惫,但仍要嘱咐他:“有人要害你。”
他本欲起身离开,又驻足回头。
“你觉得是谁呢?”
“谁引着贺兰让你在今夜来找我的,就是谁。想来除了那位,也没有别人了吧。”
他笑道:“什么也瞒不过你。”
“你说要供养我。”她的声音软软的,“可我仍想帮你分担一些。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会的。”
“这命案,不能牵涉到你。我们还有案子没查完呢。”
“知道了,小军师。”他揉揉她的脑袋,“你不要操心了,快睡吧。”
三更,月光照在花舍楼上。
楼传敬求死不能。
“我已经看到你们的样子了,不是应该即刻杀了我吗?!还等什么?”
他猝不及防地掉进了敌人的陷阱,想到太子殿下如今式微,更是觉得愧对于他,若不能帮他做些什么,那就成全自己的忠名好了!
“不巧,你的福气很大,还能多活几个时辰。”为首的男子说,“太子心腹,我们公主要亲审。”
“给他上水滴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