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美为患》水墨灵犀

12、角斗（1）

　　朝会日。

　　众皇子和文武大臣齐聚大殿，却不比往年风光。皇子们哑的哑，伤的伤。晏苍鸾坐在龙椅上，接受他们的朝拜。一应仪式已毕，他就燕晋是战是和发问，大司马纪寻第一个站出来。

　　“陛下，四十年前晋国高皇帝血洗前渝，生灵涂炭，以至前渝灭国，其主君的首级悬于晋国城墙上整整一月。这非但是前渝之耻，更是北地数国之辱。往事不可忘矣！

　　二十年前，高祖皇帝病逝，晋国内乱，我大燕乘机雄起，养兵操练，未曾有一日懈怠，方有十年前之大捷。晋国败后，养精蓄锐，就是想伺机犯我疆土。若一味守城只会陷于被动。今我大燕兵甲已足，更当南下！”

　　“纪将军此言差矣。”五皇子道，“晋国高皇帝好杀伐，如今晋帝却与其父不同，非穷兵黩武之辈。战事一起，百姓遭殃。更况我大燕要以什么理由出兵讨伐？若师出无名，只怕徒惹人笑！”

　　“五皇子何时学来中原人的那一套？我大燕何时讲过‘师出有名’？看不顺眼便打了！”

　　晏苍鸾不置可否，把目光转向太子。“太子以为呢？”

　　晏慎云：“父皇，儿臣以为该战。”

　　众皇子都知道，其实今日朝会说到此事，不过是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谈。私底下备战早就开始了。而操练军队的地方，就在新建的皇陵内。

　　讨论完国事便是猎鹿赛分赏环节。每位皇子的猎鹿头数，被按照从高至低的顺序宣读。晏慎离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众兄弟之前，果惹得文武百官们议论纷纷。

　　燕帝金口玉言驷马难追，“来人，将龙泉宝剑赐予六皇子！”

　　“儿臣谢父皇隆恩。”

　　“那么，你还想和孤要什么别的赏赐呢？”依照惯例，猎鹿赛魁首还能提一个要求。

　　“儿臣想……”他思量片刻道：“燕、蒙边境遭雪灾，戍边将士多冻死，儿臣以为当抚恤死难者家属，并为将士们发放足够的棉衣。”

　　众人一时间都深感意外。

　　这六皇子不是懒怠惯了、不理政事的吗？好不容易有个要赏的机会，他竟不为自己求些什么？

　　晏慎离话中已有所指，燕帝道：“孤记得，棉衣上月便由蒋爱卿主持分发了呀？”

　　这位蒋大人可是之前由太子举荐的，晏慎云也没想到他六弟会当众来这么一出。

　　“父皇只需抽几件棉衣来看看，便什么都清楚了。人在殿外候着呢。”

　　另一边，小昭头一次进六皇子府。

　　在他府内大致走了一圈，发现几个机关暗格。那居室布置得大气简约，并无过多装饰，和太子府的华丽全然不同。在后院的架子上她还发现了些切好的肉块，想来是喂他那只猎鹰的。

　　转眼时间已到午后，太阳火辣辣的，殿内一刻也不曾平静。供给冬衣的官员虽竭力辩解，却是漏洞百出。若非六皇子借机提出此事，燕帝也想不到，辛苦戍边的将士们身上穿的，竟然都是些破布烂袄。

　　晏慎离似乎早有准备，很快又逼着人拿上了账目。

　　众臣一片鸦雀无声，倒是三司长站出来道：“蒋大人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是谁能和他八二分利呢？”

　　太子dang的官员即刻站出来道：“时大人，事情还未查清。陛下面前，说话还是谨慎些好。”

　　晏慎云见情势不对，当即以退为进，跪下请罪：“父皇，此官是儿臣举荐的不假，但儿臣并未料到他会干出这种事！是儿臣一时失察、用人不当，请父皇责罚！”

　　显然，用人不当之罪，可比中饱私囊要小多了。

　　太子毕竟是太子。燕帝只下令将那官员拉出去斩了，换了新人重新制作棉衣分发过去，也就罢了。

　　身后太子d的官员这时发话：“六殿下此前从未夺得过猎鹿赛的魁首，诸位臣公也未曾见识过殿下的本领，今年怎么忽然一鸣惊人了？着实叫人意外。”

　　其他官员附和：“既是魁首，也该让我们见识见识殿下的本事，否则诸公怎能心悦诚服？”

　　晏慎离就知道有事儿等着他，这些人显然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全是太子的授意。

　　龙座上的人摸了摸胡须，想道——

　　猎鹿者，逐鹿天下也；龙泉剑，择主为大燕主君。晏慎离怎么配？

　　太子晏慎云察其父神色，笑禀道：“父皇，我大燕尚武，人兽相搏自来有之。您之前赐给三弟两头雪豹，一公一母。若能让六弟与雪豹对战，在诸位臣公面前展示他的力量和勇敢，不仅能振奋朝野之人心，也是给六弟一个正名自身的机会。”

　　左相接话：“与雪豹搏斗恐怕会伤了围观的人，不如请诸公去角斗场观战。”

　　另一边，六皇子府内，刚听到消息的大管家匆匆赶来。

　　“小昭姑娘！

　　殿下被带去角斗场了，众臣都要围观他和雪豹搏斗！你可知道，那对豹子是三皇子和太子养的，公的叫逐月，母的叫摘星，凶悍无比！那伙子人一定没安好心，这万一有个好歹……”

　　“雪豹？围猎的时候我曾见过。”

　　“姑娘，你那么聪明，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已经开始了吗？既是陛下之命那也无法。”她放下水壶，“您别担心，殿下也未必会输。我去看看。”

　　角斗场已围满了人。小昭赶过去时，看见中心的台子上站着一人一兽。

　　雪豹事前被有意饿了好几天，又被训练扑咬过许多对方用过之物，一闻到这熟悉的味道，便发出饥饿的嘶吼声，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

　　北风吹得人骨头发凉。燕人尚武，雪豹又是北燕帝的御赐物，就算六皇子在打斗中出个什么差池也不会被追究，可如果反过来，雪豹受了伤，太子和三皇子便可拿此大做文章。

　　小昭想着心里只觉一阵恶寒。

　　人兽相博，竟被他们拿来作为一种观赏的乐趣，更离谱的是那与兽相博之人还是燕国皇子。此类事若放在晋国，是绝无可能发生的——这难道不是对皇室尊严的践踏么？

　　三皇子晏慎文眼里冒着兴奋的光，太子面上则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哨响，雪豹“嗖”地一声向它的猎物扑去。晏慎离只带了弓箭。他迅速拿出一支箭，敏捷地闪避到一边。那畜生又扑来一次，他跪下滚开。

　　接连躲避了两招，有官员在看台上发笑，心想看来六皇子此次夺魁纯属走运，也没什么本事，早晚得被咬死……但就算咬死了，皇上估计也不会怎么样，纯给大家看个乐子吧……

　　雪豹的速度飞快，人却也不慢。他敏捷地借着台上的几根柱子避过它的攻击。就这样一连躲了十几下，豹子有些烦了。

　　小昭的目光一直追着晏慎离。

　　台上忽传来“哗啦”一声响，他整个人躺倒了下去，脚底一滑，正面迎向雪豹！

　　雪豹见状大为兴奋，嘶吼着要把他撕成碎片。

　　少年以极快的速度平躺着从它的四肢底部划过，手中的箭矢极快顺着身体的速度在它腹部划开一整条长长的口子，豹子血流了他一身。雪豹惨叫一声，愤怒地扑转过身。

　　围观的人瞬间都为这一反转惊住，晏慎离迅速站了起来，雪豹飞速跑过去咬住他的腿。他并不挣扎，忍痛翻身骑上了它的脖子。

　　畜生嘶吼不止，想要把他掀翻下来，他死死攥住它的毛发，另一只手解下系在腰间的一颗狼牙，手高高扬起，狠狠往雪豹眼睛里刺去，一下，两下，三下！

　　血流如注！

　　晏慎文震惊了，一下子站起来，在看台上失声大叫：“逐月，我的逐月！快住手！！”

　　晏慎离充耳不闻。

　　狼牙很快又刺破了它的另一只眼睛。紧接着，从颈部开始，从中刺开了它柔软高贵的皮毛。晏慎离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血沿着他顺滑的发丝滴答而下，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豹子的。看台上的人已瞧不清他的五官，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恨意和戾气，却穿过模糊的血光直击人心！

　　终于，豹子惨叫一声，身子一倾倒了下去，他亦被重重摔在地上，狼牙从手中掉落了三四米远。小腿已被豹子咬伤，他在地上挣扎了几番，一下子站不起来。

　　豹子又挣扎了几下，半晌……咽了气。

　　一股无声的哀恸划过看台上少女的心。她蹙起了眉，目光转而落在他脚边的地上——那是一堆七彩的碎片，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这时她发现他常系在腰间的那支筚篥没有了。

　　燕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既然晏慎离已经胜出，此事也算有个结果了。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

　　“我的逐月，你赔我的逐月！”台上的三皇子却是疯了一般，忽然拿出响哨，再次吹动！

　　太子一见急了：“三弟，不要乱来！”

　　那头豹子可是他的亲人啊！但在派出它之前，晏慎文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一时间哨声响亮，穿透天宇！

　　剧痛忽蔓延到四肢百骸。晏慎离的眼中倒映着看台上密密麻麻的大臣们，还有灰白色的天……

　　他不剩多少力气了，另一声悲愤的低吼忽又传来。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另一只母豹子踢倒栏杆冲上了角斗台，失控般横冲直撞，发出愤怒的悲鸣。

　　——是三皇子召唤了已死豹子的伴侣来为它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