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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不为人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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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真真的存在,衣轻尘自然相信辉夜所说,只是辉夜本人却不太想提起这所谓的过往,待衣轻尘再想去细问,辉夜便一口咬定方才所说不过是自己胡乱想象的戏文内容,做不得数。
辉夜的举动仿佛一根鱼刺扎在衣轻尘喉头,令他浑身不快却又吐不出来,只好放弃追问有关仙家的话题,转而问起了戏班子里其它人身上的疑点,“吴管事手头那般多的钱财,与你兄长有无关系?”
辉夜双手捧着瓷杯,轻抿一口清酒,举止如同戏文中描绘的一般优雅,“这些都是兄长,与代替兄长那人十六年来的积蓄,我虽一直不晓得代替兄长那人的真实身份,却是认得他的声音的。昨夜里,他回了戏班一趟,取走了混杂在兄长遗物中的属于他的东西,恰被我撞上,当时他戴着张面具,穿着一身黑袍......果真就是最后那日来听兄长唱曲儿之人......”
衣轻尘闻之,右手一抖,杯中酒水倾了大半,花沉池取了块布将之拭去,却是沉默不言。
辉夜倒也并不在意衣轻尘等人会作何反应,只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知晓的东西,也不像是单纯地提供证据,更像是在倾诉,“我晓得他身份定不一般,十六年来,他也常无故失踪,离开戏班去做些别的,却每每会在戏曲开场前回来......他未有取走这些钱财,说是依着兄长的意愿,一部分留予我和毛毛,一部分留给戏班里的人......剩下的,任凭我们处置......”
“到头来,他是谁并不重要......”辉夜将杯中酒水饮尽,只留见底一口,洒在地上,当作祭奠,“他取走的东西是一颗珠子,离开时恰被毛毛撞见,毛毛一口咬定他是兄长,认为兄长未死,一路追了出去......是以才会在街上被你等撞见救下......”
酒水倾尽,杯盏置回桌案,起身整理衣裳,转身离去,临行前,辉夜还说了句,“兄长是个任性的人,你们要抓的那个人也是......火是他为兄长放的,连累了整座江陵确非兄长所愿,至于那人为何会在火中留下‘江止戈’三字特引你等过来......”
“会否也是因为思念呢.......”
饭局明明已过去多时,桌案上的饭菜却无人享用,客栈内的客人七七八八散了大半,小二几次走上前来查探衣轻尘这桌饭菜有无吃完,十分想要赶早收拾,衣轻尘捂着脑袋想了许久的案情,直到小二第八次靠近这桌,催促的目光太过直接露骨,衣轻尘方才对小二道,“打包送去楼上,桌子先收拾了吧。”
回去楼上的途中,花沉池问衣轻尘,“你在想如何同官府解释案情?”
衣轻尘摇了摇头,反应过来后却又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方面,我虽信了辉夜的说法,官府却是不会信的,这案子本身只是竹取病死,自毁尸首。可鬼面郎君却偏要在火里书下‘江止戈’三字,直将罪名带到自己头上,江湖中人都知道鬼面郎君为人乖戾狠辣,杀人只凭心情,我虽有意替他开解,却是不会有人信我的。”
衣轻尘说这话时,恰经过江止戈的房间,房门被人从屋内打开,江止戈正倚着门框,一脸冷笑地望着衣轻尘,讽刺道,“似他这般十恶不赦之人,多一宗罪过,少一宗罪过又有甚区别?终归是万劫不复的结局,何须替他开解?你若有这等余暇,不若想想该如何将鲛珠抢回来才是要务。”
衣轻尘却盯着江止戈的眼睛,疑惑道,“江大哥,你不是一贯来最看重案情的公正性么?难道只是因为对方是鬼面郎君,你便要加以私情?”
江止戈冷笑一声,嗤道,“死不足惜之人,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何须以人的规矩定罪?”衣轻尘便不再说话了,他觉得江止戈在面对与鬼面郎君有关的案情时,脑中已经没有常伦可言了。
恰这时小二端着打包的饭菜送上楼来,衣轻尘给江止戈留下两碟,便携着小二与花沉池回房去了。
小二走后,衣轻尘望着面前的一摞饭菜毫无胃口,直伏在桌案上哀声道,“江大哥的事我确不该插手的,看他那般态度,若是将鬼面郎君接回来,怕是会被他给一刀砍死吧......”花沉池坐在一旁淡淡道,“那便暂且不接。”
衣轻尘听着花沉池如此轻描淡写的回答,只觉得既草率,又无可奈何,自己确实没有立场去干涉江止戈与鬼面郎君的事,与其在这些事上耗费时间,不若多考虑考虑该如何夺回鲛珠,自证清白。至于要如何证明,便很有讲究了。
在皇族眼中,朝雨是长公主那边的人,那么她的证词便很值得商榷,不可尽信,出于稳妥,皇族势必会派出一个更加公证的人选出面,这人或许已经到了江陵,正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样的话,往后一切有关鲛珠的举动都必须小心为上。
在江湖人士眼中,鬼面郎君为当今盗首之一,衣白雪是上一任盗首,二人之间必然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甚至还有更离谱的传言说二人是师徒。所以若是只证明鲛珠在鬼面郎君手上,并无法证明衣白雪是清白的,毕竟届时可能还会有人说:是衣白雪授意鬼面郎君去偷的鲛珠,或者是衣白雪偷到鲛珠后交给鬼面郎君临时保管。
毕竟说这些话也不必负什么责任,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衣白雪若想自证,只能向那皇族派来监视的人证明自己与鬼面郎君没有关系,没有牵扯,甚至最好能在此基础上帮助皇族夺回鲛珠。
如此一来问题又回到了要如何对付鬼面郎君一事上。
衣轻尘得出这个结论,脑仁不禁有些胀痛,抬眼去看正从袖中掏出一罐清凉膏来的花沉池,问道,“你在给鬼面郎君检查时,可有发现他身上有鲛珠存在的痕迹?”花沉池将食指并中指探入罐中,挖了一些清凉膏来抹在衣轻尘的太阳穴处,闻言摇了摇头,“没有。”
清凉的脂膏顺着穴路沁入脑中,幽幽香息分外好闻,衣轻尘闻着闻着便觉得脑袋没有先前那般疼了,是以心情也较之先前好了很多,倾身去拿花沉池手里的脂膏罐子,“这是什么做的,真好闻。”花沉池闻言轻咳一声,不欲将此物交给衣轻尘,“普通的清凉膏罢了。”
衣轻尘却隐约觉得花沉池似在隐瞒着些什么,且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脂膏罐子上的图案分外眼熟,似乎在很久以前便经常见到。是以要抢过来看个究竟,一面抢一面道,“我觉得这罐儿好熟悉......你以前是不是常随身带着?”
听闻衣轻尘如此一说,花沉池便更加不肯交给衣轻尘了,盖上盖子便收入衣襟。衣轻尘不依不饶地要抢,花沉池去拂衣轻尘的双手,衣轻尘便趁势扣住花沉池的手腕,禁锢后者的动作。
是以当房门被朝雨从外头猛一推开,撞见的画面便是花沉池坐在矮凳上头,双手高举,被衣轻尘强硬地扣在脑袋上头,而衣轻尘正一脸得意地望着花沉池。
朝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将前脚收出门外,“不好意思,进错门了。”
衣轻尘赶忙松开钳制住花沉池的双手,冲出门去拉住朝雨的衣袖,挽留道,“朝雨姑娘,事情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朝雨面色复杂地上下打量起衣轻尘,喃喃道,“没想到你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在那方面却生猛的很,原来你才是上边的那一个?”
衣轻尘闻言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觉越解释越乱,正是百口莫辩的境地。
纠结半晌,索性不管了,忙扯着朝雨说起正事,妄图将心中的羞耻感冲淡,“你这是刚从衙门回来?可有甚收获?”朝雨摆了摆手,“完全没有,这边的捕快手脚太钝,看着他们办事简直能被气死,多待一秒都是折磨,案情方面也没甚进展,我便先回来了。”
衣轻尘闻言思索片刻,将朝雨领回了屋中坐下,与她说起了自己关于自证清白的假设,辉夜说的那些故事则一概不谈。
朝雨听罢,觉之有理,并为衣轻尘提供了一个线索,“若陛下那边当真用的是你所说的法子,被派来监视我们的应当便是月家的人。月家的人特别擅长隐藏与潜伏,若他们不愿主动现身,谁都别想将他们找出来,你想再多的歪门邪道都没用,乖乖自证才是上策。”
如此一来问题便又回到了鲛珠与鬼面郎君身上。
但是辉夜先前说,鲛珠是鬼面郎君昨夜才从戏班里取走的,花沉池方才检查时却并没有从鬼面郎君身上寻到鲛珠的痕迹,也就是说从戏班子到城外野村昏倒这段时间,鬼面郎君还去过某些地方,或者见过某些人,将鲛珠给藏了起来。
如果自己能够调查出鲛珠被盗这段时日流转的路径与经手的人物,是不是就可以从侧面证实并非自己所偷?
打定了主意,衣轻尘便也不再犹豫,直与朝雨说了自己的盘算,朝雨觉之可行,“所以你们接下来准备如何调查?将鬼面郎君救醒直接问话吗?”
衣轻尘正有此意,朝雨却不免要点提衣轻尘一番,泼一盆凉水,“我可不觉得他会乖乖交代。”衣轻尘自然也很清楚这点,且眼下问题的关键并非他会否老实交代,而是花沉池能否将鬼面郎君救醒,这才是最大的未知数。
花沉池对此并未给出保证,只因术法一事委实超脱人力所能企及的范围,纵使他再如何天资卓绝,前世是什么太子皇子殿下,眼下也只是个人,只能通过正常的药物途径去施救,至于到头来能否解开这诡异的术法,便只能看鬼面郎君的造化了。
衣轻尘如此作想,未有特意去为难花沉池,只直起身子,与朝雨道,“要一同去野村那边看看吗?我们正盘算着要不要去将鬼面郎君接回来。”
朝雨倒是回答地十分果断,“接,必须接,大牢都不一定锁得住他,你们竟是敢将他丢在农户家里,胆子也是够大的......”
衣轻尘解释道,“你也晓得江大哥同鬼面郎君势如水火,若是让他晓得我们将鬼面郎君接回来救治,估摸着能拿刀同我们拼命......”
朝雨当即了悟了衣轻尘话里的意思,“你是要我将江止戈支去衙门做事?”
衣轻尘顾虑到江止戈的伤口,觉得也不能让他太过劳累,便退而求其次道,“也不一定非得去衙门,那儿太忙了,江大哥的身子可能会撑不住,让他去别的地方查查案子也无不可,比如武陵,永安,上庸......鬼面郎君也在这些地方现过身吧?”
朝雨却没有衣轻尘如此多的顾虑,直走去隔壁房间,叩门三下,不见有人前来应门,便一脚踹开门板,直将坐在床沿出神的江止戈吓得一个激灵,“你作甚?”
朝雨拾起掉在地上的木制门栓,放回了茶几上,不耐地与江止戈道,“洞庭那边的衙门有事找你!”江止戈疑惑道,“洞庭?他们寻我作甚?”朝雨抄手道,“我怎晓得,只唤你过去,具体的未有明说,约莫是鬼面郎君又在那处闹了事吧。”
江止戈面色古怪地望着朝雨,欲言又止,好半晌,方才起身披衣,开始整理行李。
衣轻尘掐着时间匆匆赶来,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震惊模样,“江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江止戈只将一块深蓝的布料铺开在桌上,又打开柜子,取出衣裳包入里头,动作有条不紊,“去洞庭一遭,约莫要三五日才能回来。”
话音刚落,一个红布包从江止戈怀中的一叠衣裳里掉出,坠落在地,一根红绳从布包里头露出,与江止戈原本戴着的那根模样相仿,但银饰上的图案却略有不同。
江止戈垂首盯着那红绳看了许久,久到衣轻尘都忍不住问道,“江大哥,这红绳怎么了?”江止戈却并没有回答,只俯身将红绳拾起,重新包回了红布里头,一道塞进了行李中,“这红绳上的银饰,是爹爹在我们刚出生那年委人打的,红绳也是从寺院中求来的......银饰上的图案是两只龙......”
突然抬眼望着衣轻尘与朝雨,问了一个十分莫名的问题,“你二人,应都是见过他的真面目的,你们觉得,他与我长得相像吗?”
被如此一问,衣轻尘方才回想起,他早在渭城盗会时,便觉得江止戈与江九曲二兄弟虽五官相似,气质却是迥异,江止戈长得非常大气,江九曲长得十分精致,说不是兄弟,五官偏又相像,说是兄弟,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衣轻尘原本以为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差距感,是因为两兄弟已长大成人,各有各的遭遇与脾性,但今次这件事被江止戈如此提起,恐怕答案便没有这般简单了。
“江九曲,他本就不该来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