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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大雨已至 ...

  •   县衙坐落于城东,门前栽了棵有些寿数的老槐树,树心被雷劈得中空,却仅凭仗着树皮,熬过了一春又一秋。两位红衣捕快腰挂佩刀守在朱门前头,二人瞧见衣轻尘,其中一人进去通报,另一人便请衣轻尘暂且于槐树下一坐。

      衣轻尘捧着食盒,在槐树下的长凳上坐了一盏茶时辰,进去通报的小捕快这才跑了出来,满面歉意地对衣轻尘道,“禅机先生不愿见你。”

      衣轻尘清楚其中缘由,便也未有为难小捕快,只将食盒递了过去,“请务必交给我师父。”小捕快点了点头,“衣公子放心,禅机先生所做之事乃是在为整座渭城谋福祉,我等自不会怠慢。”得小捕快如此承诺,衣轻尘心中也稍好受了些。

      正欲转身离去,江止戈却从衙内走了出来,唤住衣轻尘,二人走到离县衙稍远些的地方,江止戈率先向衣轻尘赔了个不是,“将禅机先生请来之事在下确不知情,眼下我也劝说过县令与先生,但二人皆不大愿听。”

      依着江止戈的意思,他自腿伤后便一直在家中养伤,未有来过衙门,去找禅机先生的命令是止霖止风二人去他家探病时与他说的,不想却是禅机先生与县令早便商量好的计策,目的不过是将衣轻尘支开。

      衣轻尘有些搞不懂师父为何要这般做,江止戈却将其中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县令先前一直在与禅机先生说话,我大致听了听,似乎这河神偃甲与禅机先生有着不寻常的意义,县令体恤渭城百姓,自然与禅机先生一拍即合。且禅机先生怕你过于担忧他的身体状况,故而先将你瞒着,眼下他已在衙门之中,你是无论如何也阻拦不得了。”

      衣轻尘听罢,竟是罕见的有些气恼,原来他的担忧在师父眼中不过就是一厢情愿的老妈子瞎操心吗?这个偃甲的意义当真重要到连自己都要欺瞒?

      江止戈大抵也猜到衣轻尘会很生气,只拍了拍他的肩,“眼下制造偃甲的材料已被悉数搬入衙门后院,禅机先生修复河神势在必行,短期内大抵也不会回去家中了,先生他既不愿意见你,衣兄也便再莫强求惹得先生生气了。在下会努力劝劝先生,让他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如若有甚万一,定然第一时刻告知衣兄弟。”

      衣轻尘心中气恼,眼下也再无闲心与江止戈聊些天南海北的闲话,只随意摆了摆手算作告别,头也不回地朝县衙反方位离去。江止戈也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折回了县衙中。

      衣轻尘返程路上想了很多,他向来是个很会自我开解的人,渐渐地便也想通不少。自己也确然太过操心,师父那般大一人,还会照顾不好自己么?

      这般想着,衣轻尘心中便轻松了不少,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便觉得有些困乏,盘算着路过巧手阁与巧娘三人打声招呼便回家歇息,却还是被巧娘盛情挽留下来。

      巧娘听闻衣轻尘去县衙碰了壁,虽对衣轻尘很是同情,却也对柳师父的拼命表示理解,苏瞎子将脑袋埋在酒坛中,整个人看起来不知是死是活,因着酒臭熏人,衣轻尘的目光便不住往他身上瞟去。

      余光瞥见一旁看书的真真,真真恰抬眼打量着他,恍然间衣轻尘似看见那黑漆漆的斗篷之下,少女清丽皎好的面容,并一双泛着紫光的眸子。

      待回过神时,却发觉真真仍在低头看书。衣轻尘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想来世上定不会有紫色眸子的人类,便将一切归咎于苏瞎子的酒臭与自己的困乏,向巧娘讨了间厢房便去休息了。

      临上楼前,真真却突然翻了一页书,开口说道,“你身上的死气愈发重了。”

      一语说罢,天际忽闪惊雷,巧手阁外头的天乌压压的,巧娘立在台阶上头不住朝外望去,“哎哟,本以为下午开晴,这下好了,都没人上街了,也没客人了。”

      乌云压顶,似倾盆大雨将至之兆,苏瞎子摇摇晃晃地将脑袋从酒坛子中拔出,迷迷糊糊地朝外头看了眼,惊疑道,“咦?这雨怎提早来了?”似有所觉地看向真真,“你怎又在看我的簿子?你又改了我的簿子?”

      衣轻尘望着屋外那片乌云,心中有些不安,但自己确然该改改那老妈子的脾性,不该操心的也别瞎操心,便强压下心中的焦虑,打着呵欠上楼休息去了。

      柔软的被褥将冰冷的手脚捂暖,安息香伴着衣轻尘入眠,他在一片黑暗中坠落了很久,好不容易落在了一片平地上,再睁眼时,面前是那间爬满了霜降花的院墙。若换做往常,他定会直接拂开枝条走进院中,可今次,他却傻傻地站在外头,望着那一墙的霜降花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厌喜背着一筐草药从竹海小径走了上来,瞧见衣轻尘竟站在院墙外发呆,有些惊疑,“为何不进去坐着等?”

      衣轻尘闻声望向厌喜,良久,指着那面墙头的霜降花问道,“这花叫什么名字?”

      厌喜沉默半晌,忽然转移了话题,“你面色似不大好看,先进去坐着,我为你开些调补的方子。”正打算撩开藤蔓,身后的衣轻尘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听说过花沉池这个名字吗?”

      厌喜去撩花藤的手僵在了半空。

      半晌,转头望向衣轻尘,面色颇为复杂,“你从哪儿听来这个名字的?你师父说的?”

      衣轻尘伸手接住一片迎面飘来的花瓣,轻笑道,“小千,他来渭城了。”

      厌喜沉默地穿过了门洞,走入院中将竹筐放下,衣轻尘紧随其后继续说道,“他们都说十年前是花沉池救了我,他将自己的一半魂魄放入了我体内,而你,厌喜,也恰在我体内......所以......”

      “所以?”厌喜反问道,“你打算做些什么?”

      面对神色如此淡漠的厌喜,衣轻尘的气势不自觉软了下来,他抬手抓了抓头发,纠结道,“我......想去灵山。”

      “不行。”

      “为何?”

      “没有为什么。”

      衣轻尘试探道,“你是害怕那些长老们为难我吗?还是说......”厌喜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打断衣轻尘,“你不懂,别再问了,也千万不要去灵山。算我求你了。你会死的......”

      “其实就算告诉他,也无妨吧......”清冷的女声从院外传来,霜降花垂下的藤蔓动了动,真真从外头走了进来,十分客气地与厌喜行了一礼,“厌喜殿下,人是有好奇心与叛逆心的,你若瞒着,他却偏要刨根问底,还不如将其中利弊悉数告知于他,让他自己定夺。”

      厌喜不说话了。

      衣轻尘望着真真,面露惊色,“你怎会进来的?所以你果真......不是人?”

      真真点了点头,“我受西王母之托,顺路来探望一番厌喜殿下,眼下人见着了,我的使命便也完成了。”

      衣轻尘转头看向花沉池,心中更加讶异了,“所以说......你果真是西王母的孩子?这究竟是怎一回事?”

      厌喜一贯来淡漠的脸上布满了烦闷的神色,他闭上眼睛纠结了很久,久到衣轻尘以为霜降花都要谢了,他方才睁开眼来与衣轻尘对视,一字一句道,“你死之后,体内魂魄已近消散,我用自己一半的魂魄补全了你残缺的那部分,所以你活了过来。”

      “可我的魂终究是我的魂,你若是靠近灵山,靠近我的躯体,这一半魂魄便会受到原本躯体的呼唤,从你体内流走,这个过程虽很漫长,可是时间一久,你还是会死。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衣轻尘品味了数遍,好似有些明白了,可他的重点却与厌喜不同,“你的意思是,你的躯体还在灵山?”

      面对衣轻尘的关注重点,厌喜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尚且还在。其实你现在所见到的我,也不过只是半抹残魂中留存的意识,而另一半残魂还在支撑着那具身体......虽然会变得不人不鬼,到底也还是活着的。”

      听到这里,衣轻尘的心情便更加复杂了,一个想法充斥着他的内心,他一定要去灵山,如果不去,他就永远也无法取回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回忆,花沉池也将会一辈子以那样不人不鬼的模样活着。

      他想知道慕容千离开的那一年里,自己与花沉池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去了灵山就一定意味着死吗?

      他与花沉池,就一定不能被救赎吗?

      衣轻尘醒来时,被褥外头的气温比入睡前低了很多,屋外大风呼啸,雨声连绵,屋中也变得昏昏暗暗的。他迷迷糊糊地从床榻上坐起,穿着靴子走去窗边,只往外头看了一眼,便彻底清醒了。

      厚厚的雨幕将整座渭城的景象都模糊开来,雨滴溅在瓦片之上化作浅浅白烟,大风携了几滴扑在面上袖上,将他整个人都扑的有些懵了。他伸手往外头抓了抓,抓的满手是水。不是梦,雨季当真提前来了!

      衣轻尘心中难安,当即披了衣裳走下楼去,因着大雨,店中无甚客人,偌大的厅堂中空空荡荡的,只真真一人点了盏油灯坐在角落内看书。

      衣轻尘从楼梯上走下来,并未瞧见巧娘并苏瞎子,也未瞧着江止戈,只得走到真真身边问询,真真将书摊开放在桌上,衣轻尘看了一眼,惊觉书页之上竟是空空荡荡,未着一墨。

      “老板娘和瞎子去河边看热闹了。”真真望着大门外的狂风骤雨,“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不过你也莫要担心,下不久的。”

      衣轻尘却没法泰然置之,径直走到门框边取伞,要往城门赶去。

      方一走出屋子撑开伞面,便连人带伞被狂风吹出很远,他踉跄着稳住身形,纸伞却脱了手,被大风吹得更远了。

      这是慕容千的伞,下次见面时还要交还与他,自然损坏不得,衣轻尘便冒着大雨去捡伞,将将追上,伞却飞入另一人手中。那人披着一头长发,隔着遥遥雨幕,只能约莫瞧见那人似是一头白发,一身白裳,雨水并未将他周身染湿分毫。

      他与衣轻尘对视片刻,哗啦啦的雨声风声不绝于耳,却仍掩不住那人轻轻一笑。他路过衣轻尘身侧,将伞交还,很是客气地问了句,“敢问巧手阁在何处?”衣轻尘指了指巧手阁方向,“沿着这条路走至最末便是。”

      那人却“咦?”了一声,“你见过真真?”衣轻尘肯首,那人便又温温柔柔一笑,“我是她的朋友,特来接她回家,在此先行道别了。”话音刚落,凉风拂面,偌大的街道上除衣轻尘一人外,空空如也。

      衣轻尘讶异之余却恍然再也记不起方才那人的容貌,只有一个肯定而又笼统的形容镌刻脑中,便是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好看,好看极了。

      身在风雨之中,衣轻尘未再过多纠结男人的相貌,沿着大道继续往河边走,待出了城门,便能瞧见河堤边围了一众看热闹的人群,他在里头找着了巧娘和苏瞎子的方位,行至二人身边。

      巧娘正在与一旁的居民聊天,瞧见衣轻尘,便赶忙唤他过来,而后指着水面上的断桥道,“桃泽那株封印水怪的血桃让人给伐了,断木被水冲下后将出城的桥也给撞了,真是祸不单行。”

      衣轻尘这才注意到河滩旁竟还躺着一棵桃树,虽叶片花瓣已被河水冲刷了大半,却仍艳丽非常,十余名河工身上系了绳索欲意下去打捞,为首那名喊着号子,岸边的众人也便帮着一块喊,一时间好不热闹,丝毫看不出眼下渭城处境的凄惨。

      巧娘将手搭在唇畔帮着喊了一会儿,便停下来喘气,瞧见衣轻尘满面愁容,便拍着衣轻尘的胳膊让他跟着一块儿喊喊,衣轻尘推辞不过,也装模作样地喊了两声,却一不小心岔了气,蹲在原地咳个不停。

      巧娘只捂着嘴笑,“衣公子你这身子骨果真孱弱,难怪禅机先生不肯将他毕生所学传授与你,似那制造偃甲动辄便是体力活,公子你定是做不得的。”

      巧娘说的虽是实话,却也是衣轻尘心中的一块疙瘩。

      他自幼时那场瘟疫中挺过来后便成了如今这般体质,吃药锻炼皆无甚用处,一辈子只得如此,他也很希望能够帮上柳师父以此偿还恩情,可他眼下既学不得师父手艺,当年为贼时仰仗的轻功与暗器也忘了大半,眼下已是个活生生的废人,师父瞒着自己去修河神也情有可原,可他心中就是很不舒服。

      难道自己这辈子都只能毫无用武之地,混吃等死吗?

      “你说的不错。”衣轻尘这般回应着巧娘。咳嗽渐渐平缓,肺部却仍是隐隐作痛,衣轻尘此刻的心情委实算不上好,望着巧娘也再笑不出来,只谢过巧娘朝他递来的右手,走到城墙下头休息去了。

      城墙下头布着斑驳的痕迹与青苔,衣轻尘择了处稍干净些的地方,便撑了伞倚着。方才缓了口气,城门那处的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禅机先生,县令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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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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