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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天鬼老道 ...

  •   “雪哥哥?”

      “雪哥哥。”

      “雪哥哥......”

      衣轻尘缓缓抬起眼皮,脑子方才有些清醒,浑身上下的伤口便尽数叫嚣起来,直疼得他倒抽冷气。

      肩头的被子被人又掖了掖,衣轻尘顺势望去,瞧见慕容千正坐在榻边,脸上满是忧心与愧疚的神色,衣轻尘盯着他看了片刻,默了默,实在笑不出来,遂收了视线,将脑袋别去一旁。

      慕容千见状,刚想去握衣轻尘右手的手便也默默收了回去,好半晌,方才低声道,“雪哥哥,你很生气么?”

      衣轻尘只是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原先分明是打算好了,见到慕容千后便劝他跟自己一道回去,可是眼下,只要一有空档,他就会忍不住去想花沉池与营地的事。

      苏醒的前一刻,他甚至还梦到花沉池死了,全身上下都是被尸人啃咬的伤口,血流了满身满地,躺在黑漆漆而又无人涉足的林间,没有人能来为他收尸,甚至连野兽都不会路过。营地的火灭去,化作一片废墟,自己行走其间,见不到一个活人的踪迹,只在路过一片残骸时,踩到了从废墟中伸出的焦干的手,手心里头似还攥着一根钗子模样的物事。

      杀人放火,这些事,慕容千大概没有参与,可是衣轻尘心里却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他没法无所顾忌地与慕容千交谈,因为后者选择了帮衬食髓教,间接害了花沉池他们,可他也不忍心对慕容千说出狠话,所以他只能沉默,一个人静静地平复心绪。

      “雪哥哥,你饿么?”

      “雪哥哥,你渴了么?”

      “雪哥哥,你伤口还疼么?”

      “雪哥哥......”

      “花沉池怎样了?”衣轻尘妥协了,却仍是无法坦然接受慕容千的好意,问话的语气也有些冰冰凉凉的。话问了出口,心中却是无比忐忑,他在期待着答案,却又在害怕那个答案,因而只能强装镇定。

      慕容千见衣轻尘好不容易终于肯开口说话,一开口,问的却是这个,只无奈地苦笑道,“我若说有事呢。”

      衣轻尘心脏猛地一抽,忙回过头来,瞪着慕容千问道,“他怎么了?”

      慕容千被衣轻尘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半晌,方才垂眸道,“死了。”

      “死......了?”衣轻尘挣扎道,“你是在骗我吧?”

      慕容千却平静道,“死了,洛神婢杀了他。”

      衣轻尘却不敢相信,“你亲眼看见了?”

      慕容千没有回答,而是转移话题道,“这次的计划食髓教内部商议了很多次,究竟要如何将南行军与狼趾村一同覆灭?其实很简单,只要剔除其中的主心骨,剩下的所有人不过就是一盘散沙......主心骨算下来,也不过只有雪哥哥你,虞暮,独孤家主,还有几个宗门的长老......”

      衣轻尘虽听得有些不大情愿,可他的理智却逼迫着他要静静听完。

      慕容千又道,“狼趾村离绝弦谷很近,很早便被天鬼老道列入了试验起死回生之术的名单,村民亡故,出殡,下葬,总有亲人会舍不得,此时食髓教便出面告诉他们,有一个方法能够将死去的亲人唤回来,只要不晒着日头,用鲜血供养,便能够一直一直陪伴在身边......如果是雪哥哥你,你会怎么做?”

      衣轻尘想了想自己的父母与兄弟姊妹,时隔太久,当时的感情已经很模糊了,是以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慕容千便又道,“如果我死了呢?有这样一个方法摆在雪哥哥面前,雪哥哥会怎么做?”

      衣轻尘愣了愣,旋即移开目光,平静答道,“我......虽会有一点这样的念头,却绝不会这么做。”

      慕容千便问,“为何?”

      衣轻尘回想起彩竹阿娘苟延残喘却求死不得的模样,摇了摇头,“若是故去,便应让他们好好安息,纵使再如何念想,也不可做出这种事,会遭天谴的吧......”

      慕容千闻言嗤笑一声,“雪哥哥你竟也开始信天谴了?”

      衣轻尘没有回答,慕容千便又笑问,“那如果是花沉池死了呢?不是我,是那个木头,雪哥哥你也会这般理智么?”

      衣轻尘张了张嘴,沉吟半晌,直到慕容千露出苦笑的神色,方才开口道,“我......虽然也会很舍不得,但是我绝不会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大不了日后奈何桥头重新一聚,又何必贪恋人世的重逢呢?”

      慕容千闻言垂下头,沉声道,“雪哥哥你是这么想的,可是花沉池当初却将你救了回来......”话未说完,却已起身,长叹了口气道,“雪哥哥你,当真是既理智,又残忍,既温柔......又无情......”

      直到慕容千离去,合上房门,衣轻尘才得空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房间很大,足以与长公主的寝宫比拟,许是用青石堆砌的缘故,整间屋子的色调都很清冷,且泛着凉意,有些像花沉池住过的活死人墓,却也没有墓穴中那般阴寒。

      屋内的陈设很少,只有一张床榻,一个桌子,几个凳子和两个装衣裳的柜子,如此大的房间却只有如此零星的家具,可是说是极为空荡了。衣轻尘在榻上躺了一会,尝试着动了动身子,四肢仍是没有知觉,连翻身都做不到。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呆,一个疑惑渐渐浮上心头,临入林子前,花沉池分明对自己说,若是离开他超过百步,子蛊必将使自己痛不欲生,可是眼下衣轻尘并没有觉得腹部有痛感传来,反倒是那些被夜萝扭断的地方令他觉得灼痛不已。

      衣轻尘思索半晌,得出了三个可能,第一,花沉池骗了自己,他根本就没有给自己喂蛊,第二,食髓教的人为他取出了蛊虫,第三,也是衣轻尘最不愿相信的一点,花沉池当真死了。

      房门再度被推开,这次慕容千还带回了一辆轮椅,衣轻尘一见着轮椅,便晓得慕容千要做什么,只任凭慕容千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抱起放到轮椅上,缓缓推着,朝屋外走去。

      许久不见的光亮刺入眼中,一瞬空白之后,壮阔诡谲的山川峡谷便映入眼底,慕容千的寝宫坐落在半山腰上,从这儿看去,能够见到绝弦谷中的大半景象,与十年前有些相似,却也大有不同,至少上一次他来的时候,这儿还没有这般多的藤花流水景致。

      慕容千推着衣轻尘缓缓从山腰走下,上卷的谷风吹起,五六只羽毛雪白的鸟雀扑腾飞往空中,落下一两根羽毛来,沿途他们走过了街市,见到了小摊店铺,还有各式各样的商品,可是每一家店都没有店主。

      或者说,偌大的山谷中,似乎除了他二人之外,仿佛再没有旁的人了。

      安静空荡,凄凄凉凉,强迫着添置些人情味,这便是衣轻尘全程看罢心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

      衣轻尘开口问慕容千,“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容千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雪哥哥不喜欢吗?”衣轻尘不解,慕容千便又道,“其实小千一直很喜欢儿时的生活,那时候虽然过得很辛苦,但整座山中只有我与雪哥哥二人,我们是属于彼此的,没有旁人来打扰。后来雪哥哥去了城中,遇见了很多人,目光也渐渐从小千身上挪开了......”

      “你究竟想说些什么......”衣轻尘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他害怕自己会被慕容千的疯狂吓到,慕容千果真住了口,转而笑道,“反正花沉池他们都死了,忘了他们,重新开始不好么?”

      衣轻尘无法回答,只能沉默,慕容千却全然不在意,只又推着衣轻尘沿山谷而行,一面走一面指着峭壁上的各色藤草道,“这是浮屠、这是流风、这是凝寒......”

      “......这是血石。”

      衣轻尘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这样安静且无世俗烦扰的生活,可他所向往的清静绝非是眼前这样的,是以淡淡开口,打断了慕容千的介绍,“食髓教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南行军被你们剿灭了?那接下来呢?你们将我抓来这儿又想做些什么?绝不仅仅是请我来做客这般简单吧?”

      慕容千放轻声道,“当然不是,他们想知道花沉池究竟用的什么方法救了雪哥哥。”

      衣轻尘猜到了,便又问道,“食髓教的护法是不是都很向往这个方法?”

      慕容千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想要救赎的执念。”

      衣轻尘低头喃喃道,“执念吗......那慕容千,你的执念是什么?我不是还活着吗?你为什么要加入他们?”

      慕容千闻言轻笑一声,笑得方法与独孤先生像极了,真不愧是后者教出的学生,衣轻尘如此念想,便见慕容千将头放低了些,贴着自己的耳畔,低声道,“雪哥哥,我啊......想为你结束这个乱世啊......”

      “你忘了吗......”

      “我说过的......”

      “你要好好记着啊......”

      衣轻尘愕然,慕容千站直身子,露出了个好看的笑来,“多的我也不敢奢求了......”衣轻尘还想细问,慕容千却突然换了脸色,变成了一贯来的凛然肃穆,目光也移向了前方,“雪哥哥,我们到了。”

      衣轻尘转头看向前方,便见谷道之外,藤草薄雾尽头,竟是谷中之谷。一条开阔的大道向前延伸,尽头有一块硕大的石碑,石碑下,正有一人背对自己,负手而立,而在他的身旁,断月、夜萝、江九曲、无量、豆子都已经恭候多时了。

      这还是衣轻尘第一次同时面对这般多的食髓教护法,是以有些惊奇,待靠近了些,便见江九曲用广袖掩着唇畔,嗤笑道,“终于来了呢,可教奴家好等。”

      断月穿着一身浅金偏白的裙子,右手里捏着一串佛珠,见着衣轻尘,竟是露出有些歉意的苦笑,一旁的夜萝则是嘟着嘴,看起来似是先前被断月训了一顿,眼下还在气头上。

      豆子一听见衣轻尘来了,竟是欢快地跳了起来,连连扯着无量的手,似是在问询衣轻尘的位置,无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牵着豆子走到了衣轻尘跟前。

      衣轻尘有些讶异地看着豆子,“你能听见了?”

      豆子点了点头,指着耳朵上的半环,分明还是如会为她做的那个。衣轻尘思衬着约莫是那夜被踩坏后,食髓教又派人捡了回去,委谷中懂得偃术之人帮衬着修了修,凑合着用了。

      无量和尚也很客气地对衣轻尘鞠了一躬,“阿弥陀佛,多谢衣施主赠予豆子此物。”

      衣轻尘想要伸手揉一揉豆子的脑袋,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弹不得,只好苦笑道,“你谢我作甚,这东西又不是我做的,是我的一位朋友,喜欢豆子喜欢的紧,不忍她小小年纪就受如此折磨,因而倾心做了此物,眼下她是死是活都不知晓,你谢我,会否有些讽刺了?”

      豆子闻言露出愁苦的神色,又扯了扯无量的衣袍,无量缄口不言,夜萝则走了上前,抓着豆子的手将她往回带,一面带一面叮嘱豆子,“你年纪尚小,很多事不懂,眼下麻烦事可多了,便不要再闹这秃子了。”

      豆子仍想伸手去抓衣轻尘,衣轻尘看着豆子被夜萝带回断月身边,视线也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断月身侧,那个负手而立的黑衣男人身上。

      似是觉察到衣轻尘的目光,男人也适时地转过身来,一头长发黑白交杂,头顶束了个髻,戴了个玉冠,自玉冠两侧垂下两条丝带,腰间还别了个拂尘,飘飘然仙风道骨,眉眼亦是一副慈悲相,奈何眼中却看不出一点仁慈。

      衣轻尘与之对视片刻,看着看着,竟是觉得这人的眉眼似是在哪儿见过。

      不待衣轻尘细想,天鬼老道已是捋着胡子朝衣轻尘走来,期间抬眼将慕容千打量了一番,眼见慕容千不肯退后,便也未做强求,只在衣轻尘跟前站定,颇有风度地与衣轻尘行了一礼,“本只想请公子来谷中一叙,不想却害公子受了这般重的伤,是贫道教导不严,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场面话,衣轻尘默默腹诽了句,面上却道,“敢问道长请我来是要叙何事?”

      天鬼老道竟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公子可还记得花沉池花公子是用何种方法将你复生的?”

      衣轻尘被天鬼老道的开门见山给吓到了,沉默半晌,镇定道,“我当时魂魄游离躯壳之外,哪晓得他做了什么?”

      天鬼老道便又问,“那花公子可有同衣公子你提过此事?”

      衣轻尘笑道,“没有。”便没有下文了。

      夜萝听得气恼,抄手道,“要我说,你们都对他这般客气作甚?他一而再再而三坏我们的好事,我打他一顿教训教训还不成了?他既是不肯说,干脆就将他杀了呀!他若是死了,大师兄一定会出手救他的吧?只要大师兄出手,我们便在一旁看着......”

      衣轻尘却意识到了夜萝话里的关键,“沉池还活着?”

      夜萝露出疑惑的神情,“哈?他什么时候死了?谁同你说的?”

      衣轻尘转过头去看慕容千,慕容千却仍是一脸肃然,看也不看衣轻尘一眼。衣轻尘无奈,只好继续去问夜萝,“那他人呢?你们究竟将南行军如何了?”

      夜萝冷哼一声,瞥了眼一旁的江九曲道,“让某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给放跑了呗,我早说烧营的事不能交给他做,你们偏不信。”

      江九曲端赏着自己的指甲,诡异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某人不也出于私情放跑过好几次......那人叫什么来着,沉生?所以啊,说话前还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免得将自己一块儿骂进去。”

      夜萝起身回怼道,“本以为你是个傻子,没想到脑子还转的挺快,我看你之所以是个半痴呆儿,恐怕是脑子都用在这种事上了吧?也难怪会被你那‘好兄长’嫌弃如厮......”

      话音刚落,一条绸缎便径直扎入夜萝身侧的山壁中,溅起无数细碎石子,将豆子吓得抱头蹲下,断月赶忙将豆子护在怀里,训斥夜萝道,“夜萝,阿姊说过多少次了,不可这般刻薄,况且江公子还是同我们一路的,快道歉。”

      夜萝却撇过脑袋不肯作声。

      衣轻尘被这一番场面给震撼住了,原来所谓的食髓教内部不和谐就是这般模样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天鬼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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