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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豆子 ...

  •   灵山弟子的营帐都扎在一处,往沉依的帐子走,势必会经过花沉池与自己那顶,眼见到沉依的帐子还有些距离,衣轻尘便就近将自己那顶帐子的帐帘掀开,同帐中沉迷半环制作的二人道,“阿依病了,你们过来搭把手。”

      如会闻言猛然抬头,“什么?师姐?”

      花沉池起身去探沉依额头的温度,眼下沉依已经昏睡了过去,整个身体压在衣轻尘身上,好在是个姑娘,没至于让衣轻尘寸步难行,却也走的颇为艰难。

      花沉池探过体温后将之接过,帮着送回了女弟子们的营帐中。

      感了风寒生一场病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女弟子里偏有人爱小题大做,一惊一乍地把同行的灵山弟子们都喊了过来,花沉池眼见来人越来越多,便对沉生使了个眼色,沉生会意,忙去赶人,可那些弟子们来都来了,自不肯空手而归,便追问道,“二师姐身子怎了?”

      花沉池淡淡道,“过度劳累加上风寒,需要好好休息,人多只会令她病情加重。”

      那些弟子们便识趣地闭上了嘴,盘桓片刻,接二连三地散了。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还不到一个时辰,衣轻尘出门打水,便听到了那些根本不认识的门派世家弟子们在讨论,“那个病倒的姑娘名字里有个‘依’对吧?还是灵山的人,难道二皇子先前一直念叨的便是她?”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几乎营地中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却不知为何会被歪曲成:灵山过度欺压弟子,害的一个女弟子病倒了,病倒的女弟子正是二皇子所钟情之人。

      衣轻尘心中暗叫委屈,也体会到了人言可怖,只与身边那些人都解释了遍来龙去脉,可惜他只有一张嘴,哪怕眼前这些人明白了,还有更多的人不明白,因而无论他解释的再多,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拧干毛巾,将之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放在沉依滚烫的额头上,衣轻尘做完这些,便坐在床榻旁静静地看着沉依的睡颜。

      花沉池将药方开好,递予沉生,委他跑腿抓药。待屋中只剩花沉池、衣轻尘与沉睡的沉依时,花沉池方才望着衣轻尘开口道,“令她睡上几日便好,并非大病,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睡着,我将药熬好再过去。”

      衣轻尘未有动作,而是望着沉依虚弱且疲惫的面色,若有所思道,“也不知为何,好似越靠近南疆,我便越容易想起以前的事......”花沉池未有接话,衣轻尘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摇头道,“过去的事,多想无益,我去换如会过来。”

      帐外夜色沉沉,熊熊篝火只能映照周身数尺,衣轻尘从帐内走出,注意到有一抹白衣人影在附近徘徊,好奇心使然,他凑近了些看,便见如英正负手走来走去,面色有几分纠结,白金色的衣裳被夜色压得黯淡。

      衣轻尘考虑到如英对自己的态度,便只遥遥地同他说了一句,“阿依无事,多休息几日便好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如英破天荒地将衣轻尘喊住,衣轻尘不解地转过头去,便见如英又纠结地想了很久,方才将负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手心里躺着一个锦盒,“这是邻国进贡的血燕窝,劳公子将此物给她服下。”

      衣轻尘接过锦盒,承了如英一谢,眼见如英要走,便问道,“你为何不肯亲自拿去给她?”

      如英有些丧气道,“她连见都不愿见我,若是晓得此物是我拿来的,大抵也不会吃吧。”

      衣轻尘低头看着手里的锦盒,盒身上刻着鲜明的皇家族徽,横竖看不出具体是个什么物事,却是这个国家权力与财富的象征。

      如今的衣轻尘已经成熟了很多,不会再对这个图案产生过多的情绪,可在他仍依靠偷窃生存养育慕容千的早年,因为一点儿粮食便被人踹倒在地拳打脚踢,极尽语言羞辱时,他是有些厌恶这个族徽的。

      那时的他尚且还会质问为何自己如此拼命却不能温饱,而有些富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穿金戴银,并理所当然地去欺辱那些穷苦之人。

      随着岁月的流逝,衣轻尘也渐渐忘记了这个疑问,淡然接受了现状。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秩序,不是么?

      可接受不意味着不会抗拒,特别是对沉依而言。

      衣轻尘抬头去看如英,问道,“你知道阿依父母的事么?”

      如英疑惑道,“天下棋楼?”又摇了摇头,“只有耳闻,不是很清楚。”

      衣轻尘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说给了如英听,末了,评价道,“洛清司因自己的愿景牺牲,看起来是他自己的过错,可这件事并不能单从这个方面去考虑,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位姑娘的父亲,却被卷入皇族斗争,为远离是非而死于非命。”

      “在阿依眼中,她父亲的死与皇族、权贵、富人不可能没有半点牵连,加上这般多年来她一直深信父亲之死是因攀附权贵......她有多嫌恶皇权富贵,你大抵能够理解了吧?”

      如英越听面色越是难看,“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只是个普通人......”

      衣轻尘却轻笑了一声,“没有‘如果’,你也莫再想这些虚妄了,你是个皇子,这很好,因为我们都很清楚你的脾性,这个皇位最后无论由你还是长公主继承,天下必将河清海晏。我等幼时虽然过得凄苦,需为生存奔波,可此后却能平平淡淡享乐,你幼时虽不必顾虑如何活下去,享着锦衣玉食,此后一生都需为天下事操劳,享着多高的荣誉,便必将付出对等的代价,你是皇子,无需太拘泥于儿女私情。”

      如英盯着衣轻尘的眼睛,质问道,“因为我是皇子,所以连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都要舍弃?”

      衣轻尘赶忙摆手,解释道,“我的意思难道不是......比起儿女私情,更应担起天下么......而且你现在哪怕如何想要靠近阿依,她也不会接受你吧?”

      听到最后一句,如英蓦地泄了气,好半晌方才淡淡道,“我果真很讨厌你......”

      衣轻尘莫名地“啊?”了一声,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儿又招惹到了这位皇子,如英合上双眼,叹道,“因为你知道的道理太多了......我身边从不缺精明的人,可他们大都碍于我的身份,只会说些顺着我心意的话......你的道理我懂,可我果真还是很讨厌这些真话......”

      衣轻尘顿悟道,“忠言逆耳,所以你讨厌我?”如英点了点头,衣轻尘突然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是因我和阿依走得太近,所以讨厌我。”

      如英闻言愣了愣,却也不否认,“起初确是这样,因为讨厌,所以看你做什么都很不顺眼。”衣轻尘神色复杂地将如英盯了片刻,没想到自己居然曾经被人这般嫌恶过,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些打击人的。

      如英沉默片刻,又道,“不过眼下没这般讨厌了,虽也说不上喜欢。”

      衣轻尘苦笑道,“承蒙皇子不嫌之恩。”

      二人又聊了片刻,最后衣轻尘还是应下了替如英去送血燕窝的请求,不过如英离开时的眼神,似乎要较他来时有些许不同,衣轻尘不明白他究竟想通了什么,可总觉得变得莫名可靠了些。

      待回了花沉池的帐子,如会看清来人,忙起身抱怨道,“公子你可算来了,可把我好等,轮班轮班!”与衣轻尘擦肩而过时,又恍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坐在床畔的小姑娘道,“半环我给她戴上了,好像有点用处,公子你可以试试与她说些话。”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帐子,往沉依那处奔去。

      衣轻尘将血燕窝收好,蹲在床畔尝试着与小姑娘说话,从小姑娘的反应来看,她已经可以大致判断出声音的来源了,每当衣轻尘开口,她都会将头转向衣轻尘那处,好似在认真倾听,每当衣轻尘说完一句,她或许会笑,或许会露出疑惑的神情,末了,竟还抬起手比划了一个握笔书写的姿势。

      衣轻尘大骇,莫非这姑娘其实能写字不成?便取来纸笔交到小姑娘手中,疑惑道,“你会写字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举起毫笔,颤颤巍巍地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会”字,写完后捏着边角将纸提起,贴在眼前看了看,而后露出嫌弃的神情,又在纸上写了稍小些的两个字,“很丑”。

      衣轻尘笑道,“不丑不丑,比我写的好看多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写道,“豆子。”

      衣轻尘反复看了两遍,方才确认了是“豆子”二字,下意识夸道,“很可爱的名字啊。”

      小姑娘脸红地笑了笑,又写道,“大哥哥叫什么?”

      衣轻尘柔声道,“衣白雪。衣服的衣,白色的白,雪花的雪。”

      小姑娘闻言露出惊喜的神情,匆匆写道,“真好听。”

      二人交流了数个时辰,衣轻尘大致弄明白了豆子流落在遥州城中的缘由。

      原来豆子原本所在的村子被山贼给放火烧了,家中没有一人活下来,她遇到了一个路过的好心人,好心人领着她去各地看病,却没想到来到遥州后便遇到了战事,那个好心人将她留在了医馆里,自己出门办事去了,结果没想到战争结束了,那个好心人还没有回来接她,她害怕那个好心人出事,便逃出了医馆,然后就遇到了衣轻尘。

      豆子也提到了自己并非一出生便又聋又盲又哑。

      她刚出生时除了眼睛有些看不大清外,耳朵和喉咙都还是很好的,因而早年上过一段时间的私塾,也学会了写一些简单的字,只是后来稍长大了些,约莫九、十岁的时候,眼睛的情况便突然恶化起来。

      父母为了救她的眼睛,便领着她去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个赤脚医生错将一味毒药当成草药放入了汤药中熬煮,幸而用量不大,却也将豆子的喉咙给毒哑了,反呕出的毒药有一些浸入了耳道,父母没有清理干净,渐渐的耳朵也再听不见了。

      衣轻尘愕然地看完豆子书写的这些话,在心里默默地将豆子的父母骂了无数遍,然后问豆子,“当时是九、十岁,那你现在多大了?”

      豆子便写道,“十二。”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衣轻尘下意识这般觉得。

      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豆子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上很多,手脚也很纤瘦,好似稍用些力气抱住便会将她折断。衣轻尘在豆子身上看见了自己儿时的影子,越发惺惺相惜,同豆子说道,“那你还记得我们在京城见过的事吗?”

      豆子连连点头,指了指手腕上缠着的草编蚂蚱,然后写道,“大哥哥你是除了大和尚之外第一个给我买玩具的。”

      衣轻尘见到“大和尚”三字,猛然想起无量和尚之事,试探着问道,“那个大和尚和你是什么关系?”

      豆子写道,“是他救了我。当时村子起了很大的火,坏人追杀我,我遇到了他,他把那些坏人都杀了,然后带我去各地看病。”

      衣轻尘对无量和尚的举动很是不解,“你以前认识他吗?”

      豆子摇了摇头,衣轻尘便更加疑惑了,虽佛曰普度众生,可无量和尚一介和食髓教混在一起屠戮生灵的人,当真还能算得上是和尚吗?

      难道是独对豆子好?

      虽然豆子确实长得惹人怜惜,可......不应当这般简单吧?

      衣轻尘越是思索,便愈发疑惑,可豆子对此却是一问三不知,没法从她口中得到答案。不过眼下衣轻尘已经大致知晓那些食髓教残党夜里入城寻的是什么了,八成就是豆子。

      那么如果不出意外,眼下镇守城外山谷的,应当就是那无量和尚了。

      “衣公子......”如会从外头将帐帘掀开,半只脚踏进帐子,身子却久久未有进来,而是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外头,“虞帅集结军队出城去了,是要打仗了么?”

      火光在如会面上扑朔,晦暗不明,衣轻尘偏了偏脑袋,视线透过帐帘的缝隙,能够瞧见帐外围着一众看热闹的人群,人群中央,虞暮骑着高头大马经过,身侧的旌旗被夜风吹得猎猎,身后跟着的队列一眼望不到头,排场倒是一点儿都不知收敛。

      有些与虞暮相熟的人张口问道,“虞大帅,这是哪儿去啊?”

      虞暮随口答道,“带些人去守着城池,免得又让那些食髓教人钻了空子。”

      衣轻尘默默地听着,知情如他自是晓得虞暮在隐瞒真相,因而也极配合地说道,“虞帅爱护百姓,亲自守城不给食髓教入城机会,倒也是位极好的将领了。”

      如会看了一会儿,将帘子放下,回了帐子里头,将一本薄薄的簿子交给了衣轻尘,“这是师姐委我交给公子你的,说是尸首解剖的结果,虽死因细节还未登记完全,但大致身份都已确定下来了。师姐须得在床上休息数日,这段时间都没法再继续解剖了,便令我先将这簿子放在公子你这儿。”

      衣轻尘将簿子接过后反复翻了数遍,果真未有看见慕容千的名字,一颗半悬着的心便也安稳落定。

      一切真相都如他事先预料的那般,慕容千果真为了报仇舍弃了整个慕容家,不知以何等代价换来了独孤先生的庇护,自己却投身于食髓教。

      无论如何,慕容家军参与的南行军与食髓教最后必将兵戎相见。

      “我想为你结束这个乱世”,就是让双方都厮杀殆尽的意思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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