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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江氏兄弟 ...

  •   衣轻尘依言照做,不多时,果真有铮铮琴声自四面八方传来,衣轻尘想要合眼细听,身子却猛然一沉,飞快下坠,尚来不及反应,便已跌坐在了一片雪地中。

      上次入梦也是寒冬时节,衣轻尘起身抖落身上的积雪,四下里看了看,意识到这儿应当是某座城镇的郊外,城墙便在不远处,衣轻尘穿林拂叶向城门所在方向走去,路过一片灌木丛时,耳畔突然传来说话声,他下意识止住步子,将身子掩在了灌木丛后。

      说话的人似是一名孩童和一名有些年长的男人,孩童用脆生生的嗓音问男人,“师父,若是九曲学会了这些,就能保护兄长了吗?”

      男人毫不留情面地教训道,“待学会了再说这些也不迟,你天资驽钝,连一句话都要背上三五时辰,凭你的本事若想继承老朽衣钵,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若非无人肯学,老夫又怎会收你这一半痴呆儿为徒。”

      孩童极委屈道,“谁都不喜欢九曲,九曲明白......”

      男人只冷哼了一声,“世人皆无情,何须他等怜悯?你若够强,自会有人奉你为尊。”

      孩童重复了几遍男人所说的话,疑惑道,“师父,尊是什么?很厉害吗?”

      男人便又解释道,“尊临万人之上,坐拥名山大川,皇帝便被世人称为九五之尊。”

      孩童似懂非懂,“所以要变得很厉害,厉害的话就没有人会欺负九曲了,兄长也不会觉得九曲是个负累......”

      衣轻尘站在灌木丛后默默地听着这一切,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便将灌木丛小心翼翼地拨开一道缝隙,目之所及,是一个身穿黑白道袍的男人背影,在他身前,一身红夹袄的江九曲正握着一柄比他整个人还要高出一截的软剑,笨拙出招。

      不一会儿,又踩着了地上的冰晶,生生摔了一跤。

      如此重复了数十次,身着黑白道袍地男人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连剑都舞不好,还妄想继承老夫的剑术?”

      江九曲从雪坑里坐起,怯怯地抱着软剑,两只小小的手掌里已满是水泡,他用期盼的目光望着男人,恳求道,“师父你不要放弃九曲,九曲笨......但是九曲会比所有人都努力......兄长说过的,天赋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要九曲努力,九曲也能活得跟正常人一样......所有人都看不出九曲是个傻子......”

      男人闻言长叹一声,一挥袖袍,“罢了,今日便练到这吧!你且将脸用雪擦干净再回去,不可与你那兄长暴露为师之事,否则格杀勿论。还有,你虽是个半痴呆儿,终归是老夫的弟子,老夫可不允你再被他们弄得如厮狼狈,若下次他们再欺辱你,你便用这个刺进他们胸口,就像老夫先前教授你那般。”

      说着,便将一把匕首丢到了江九曲面前的雪地中,江九曲有些畏惧地将匕首捡起,质疑道,“可是兄长说动手打人的都是坏孩子......”

      男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若想为尊,便当杀尽一切阻拦在你身前之人,无舍无得,你若连这些觉悟都没有,而一味听从你那没有出息的兄长,这辈子便也只能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半痴呆儿了。”

      说完这些,男人便踏雪而去,徒留江九曲一人坐在雪坑之中,迷茫地望着天际。

      衣轻尘暗自握紧拳头,此时此刻他当真很想走上前去狠狠驳斥那个男人的言论,可他知道不可以,因为这只是一场梦,是过往的虚影,无论他如何想要挽救,如今的江九曲也已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思及此,衣轻尘对江九曲的同情便也淡了不少,再抬眼时,他发觉江九曲正用手指在雪地上书写着什么,脸上原本的迷茫已再看不见,化作了一副幸福且满足的笑容。

      江九曲写完最后一笔,便乐呵呵地捧着匕首往城门方向跑去,衣轻尘走出灌木丛,疑惑地望了望江九曲的背影,走去他原本坐着的雪坑附近,低头看了看,发现雪上赫然写着六个字。

      江止戈。

      江九曲。

      六字分作上下两行,字迹十分幼稚、蹩脚。“江九曲”三字头轻脚重,最后一“曲”字已是开头“江”字的三倍大,而“江止戈”三字却写的十分工整,可以看出他是有专门练过的。

      不知怎的,眼前恍惚闪过幼时慕容千在雪地里一面玩雪,一面嚷嚷着“雪哥哥,雪,雪哥哥,雪,小千最喜欢雪了!也最喜欢雪哥哥了!”的光景。

      衣轻尘猛地清醒过来,止住自己的念想,摇了摇头,沿着江九曲离去的路线继续往城中走去。

      明明这片林子距离城墙不过百步,可是当衣轻尘走到城墙附近时,眼前的景致已不再是白雪皑皑,而是春暖花开,城墙下种的一片桃花正开的芳菲,衣轻尘疑惑地转过身去,发现身后那片林子也变得葱郁起来。

      林子里的雪也化了。

      衣轻尘进入城中,循着记忆赶到了江家。

      他轻车熟路地翻身上墙,匍匐于檐瓦之间,静静地观察着院落中的状况,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将江止戈救走,那么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找到江止戈。

      正如厮作想,小小的江止戈便从屋子里窜了出来,蹦蹦跳跳地转过身,与紧随其后走出门来的父母道,“打完醋,剩下的银钱我可以留着吗?”

      江母捂着嘴,慈爱地笑道,“拿着吧,拿着吧。”

      江父好奇道,“你个小娃娃,攒这般多钱作甚?”

      江止戈跑到门框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听阿树说,灵山出现了一名神医,他父亲只去看了一次,淤了大半辈子的咳嗽便好了,但是灵山离我们太远,爹娘要看着生意,没法领我们去,所以我便想着攒些路费,等再长大些便带小曲去看看。”

      闻言,江母面上的笑意便僵住了。

      江父面色犹豫,想要开口劝阻,“那个,止戈啊,九曲的病是天生......”还未来得及说完,江止戈便已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待得江止戈走远,江母的脸色方才彻底垮掉,指着江父骂道,“都怪你,当初让你不要领,不要领,你偏要领个半痴呆儿回家,这下好了,多副碗筷不说,日后还得成为止戈的负累,他个傻子能做的了什么,除了副皮囊还能看看,难道要止戈照顾他一辈子吗?止戈不用娶妻生子吗?”

      江父面露难色,安抚江母道,“这不止戈年纪还小吗,想这么多作甚?”

      江母却不依不饶道,“小?我嫁给你的时候才多大?现在多大了?不就一晃眼的事吗?江横舟我告诉你,你要是今年不把那个痴呆儿给我送走,我就把你送走!”说罢,气冲冲地回屋去了。

      衣轻尘趴在瓦上听完这一出闹剧,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睁眼时,江九曲已满面笑意地从大门走进了院中。衣轻尘下意识想要出声拦住他,片刻后又意识到这不过只是一场梦,轮不到自己出手,便眼睁睁看着江九曲往大堂走去。

      不多时,江母的骂声便传了出来,“我让你去谋的那门亲事呢?那姑娘虽是个痨病鬼,终归家中有钱,他们家也不嫌弃这倒插门的痴呆儿,你倒是去谈啊!”

      江父为难道,“哎......夫人呐,你这不是......终归是自家孩儿啊......”

      江母却很气恼,“他又不是我亲生的,我的九曲出生时便死了!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要多想想止戈的未来啊,他是要继承家业的人,你难道想他带着这么个弟弟过一辈子吗?你若将他嫁到那户人家去,聘礼也够我们止戈未来好好做生意的。”

      “娘......”江九曲怯生生地唤道,“我不想嫁过去......我想和兄长在一起......”

      屋内顿时响起了瓶瓶罐罐摔碎的声响,以及江母难以入耳的骂声,衣轻尘默默地揪紧衣襟,十分好奇屋中状况,便沿着屋顶的构造挪到了那株桃树旁,将身形没入其中,方才站稳,一抬眼,便瞧见了屋中惨状。

      彼时江父已横倒在了地毯上,额头似被什么东西砸破了,正血流潺潺,江母手里举着个厚实的青铜香炉,香炉的一角染上了红艳艳的颜色,正在往下滴着血。

      江父挣扎着,用最后的气力对江九曲说道,“快走......”

      说完,便再也不动了。

      江母举着那个香炉,嘴里发出渗人的笑意,不断逼近了江九曲。

      江九曲闭上双眼,将匕首捅入了江母的胸口,而后瑟瑟发抖地坐倒在门框边,他的头顶已被香炉砸的豁开了一道大口子,大滴大滴落下的血珠很快便将他晕成了个血人模样。

      江母痴笑着倒地,手中的香炉骨碌碌地滚到了江九曲手边,江九曲下意识想要去捡那个香炉。

      下一刻,院落中便传来了瓷瓶破碎的声响。

      江九曲闻声回头,便看见江止戈已经怔愣在了院中,涕泪横流,眼珠越来越红,不待江九曲开口解释,便抓起地上的瓷瓶碎片要去扎江九曲,江九曲拼命出声解释,“兄长,不是我,是娘亲......”

      江止戈却再也听不进去,只一面扎,一面恸哭道,“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杀了他们,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江九曲无数次想要辩解,却都被江止戈的逼问所打断,渐渐的,他便也不再辩解,只忍受着瓷片扎在身上的痛楚,低下头道,“既然兄长希望是我杀的......”

      “那便是我杀的吧......”

      “反正......你们都不会相信我......”

      江止戈闻言只将浑身是血的江九曲推了出去,跪地恸哭道,“你把我爹娘还回来......”

      江九曲还想走上前去安抚江止戈,前脚还未跨过门槛,江止戈便猛地抬起头,哑着嗓子吼道,“你去死啊!”

      江九曲僵了僵,将脚收了回去,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两个孩子面对面哭了好久,江止戈却再未理会过江九曲,只一直不断地重复着让他去死。江九曲眼见再如何呼唤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只抹了抹眼泪,痴笑着朝大门走去。

      从衣轻尘所在的位置可以很轻易的看到,江九曲离开江家后,便一直往城北走,路上的行人看见他的模样,都纷纷避让,只有一位穿着黑白道袍的男人迎住了他,而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了些什么,江九曲闻言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并出城去了。

      衣轻尘心情复杂地将视线收了回来,便见身下的桃树逐渐升腾成星星点点的红色光晕,消弭开来,周遭的景致也缓缓褪去,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原本江父江母尸首摆放的位置旁,赫然跪坐着一个身着红袍官服的男人。

      他的身上缠满了红色的绳索,绳索的尽头消失在四面八方的黑暗之中。

      衣轻尘穿过那些如蛛网般交错的红色绳索,往他身边走去,越靠近便越能清楚地听到他口中喃喃的话语,“不可能......不可能......”

      在走去江止戈身侧的路上,衣轻尘想了无数种宽慰他的法子,可真当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时,衣轻尘却突然心一横,沉声质问道,“你知道的对吧?”

      “你一直都知道,父母被杀的真相......”

      “我不知道!”江止戈抱头一吼,直将衣轻尘吓得收回了手,前者呼吸十分沉重,神智也有些不大清明,他每吼一声,缠绕在他周身的红绳便会颤上一颤。

      衣轻尘斟酌片刻,绕到了江止戈正面,俯下身来,望着他那平素正义凛然,如今却写满不安的刀削般的脸庞,循循善诱道,“你的母亲因为亲生孩子的死,情绪一直都不大稳定,她太过疼爱你,以至于有些病态,为此不惜牺牲被过继回来的江九曲。”

      “但是你的父亲对你兄弟二人一视同仁,对江九曲也视如己出,想要劝阻你的母亲,可你的母亲精神本有些不大正常,加之争吵,已近疯癫,恰那时见到江九曲,便拾了花瓶想要泄愤,你的父亲为了保护江九曲,挡在了二人之间,不想你的母亲竟当真打了下去,江九曲为了保护你的父亲,也是出于自卫心理,用匕首捅死了你的母亲......”

      “打醋的瓶子落地时,你是站在院中的,所以我推测以你走路的步调,应当是能瞧见你父亲倒地时的画面的,只不过当时因为视野问题,你并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等察觉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江止戈没有回应,呼吸却愈发沉重起来,眼见勒在前者身上的红绳越来越紧,衣轻尘只得无奈地继续劝道,“你既是知道,又为何要责难江九曲?其实想来你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心智不成熟,说出些气话也能够谅解,可事到如今为何你还要......”

      江止戈终是再控制不住情绪,猛一转头看向衣轻尘,颤声道,“我后悔了,他从家中跑出的那一刻我便后悔了。”

      衣轻尘便愈发不解起来,这个梦境有些没头没尾,应当是只呈现出了江止戈脑海中最难忘的心结部分,至于后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衣轻尘这个旁观者便不得而知了。

      江止戈说完那一句话,便转回脑袋,继续陷入沉默,衣轻尘思索片刻,觉得既是要开解心结,就必须让江止戈将心结说出来,便将右手搭上江止戈肩头,试图找出些能引起共鸣的话语,“其实我从很早以前便觉得你我二人有些相似,你是兄长,我也是,你的弟弟是过继来的,我的弟弟是被我捡来的......”

      江止戈的呼吸声稍轻了些,衣轻尘眼见有门,便继续道,“这种既兄又父的担子,当真是有些沉重,我尽自己所能给予小千最好的,希望他能过得无忧无虑,至少不至于重蹈我的覆辙,可我似乎对他宠过头了些......他做的事,虽都有为我考量,却从未征求过我的意愿,就跟小时候一样,为了讨好我,不惜弄伤自己......”

      江止戈却问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衣轻尘才惊觉自己似不知不觉间又说了太多关于慕容千的事,赶忙拐回正题,将江九曲偷偷修炼武艺,以及拜天鬼老道为师的初衷同江止戈重复了遍。

      江止戈听罢,缄默许久,衣轻尘只得继续叹道,“他若不是极喜欢你,也不会勉强自己活得似个常人,我倒也不是贬低他的意思,只是他原本能够活得更快乐一些......小千也是,明明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小王爷......”

      “他为我做了那般多,我却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其实他的心思我多少还是知道些的......所以才会在那时将他送回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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