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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紫禁雨夜 ...

  •   临出发时,长公主与朝雨已离开了厢房,慕容千却一直候在远处未有动作,似在等着衣轻尘收拾东西。衣轻尘将长公主的首饰盒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只磁石镯子戴上,又将另一只递给了慕容千,继续翻翻找找,片刻后,逐渐面露难色。

      虽是一整套磁石首饰,但能由男子来佩戴的款式却几乎没有,什么额饰、耳环、项链,衣轻尘委实戴不上身,更谬说慕容千,又好挑歹挑,挑出了些戒指平分。

      慕容千看着衣轻尘如厮纠结的神情,许久不曾动容的面色变了变,轻笑出声,“要不雪哥哥你将剩下的都装到一个配囊里随身带着?”

      衣轻尘觉之可取,便又去向朝雨讨要了个配囊。

      将所有磁石首饰装入配囊后,衣轻尘又检查了一遍自己与慕容千的行装,再三叮嘱慕容千,“一定要跟着雪哥哥,不许胡来。”

      慕容千苦笑道,“好......”

      朝雨、衣轻尘并慕容千出发时,天已大暗,雨仍旧哗啦啦地下着,不见星子。

      几人穿过宫闱,厚重的雨幕将走道处的灯笼光辉都压的黯淡了不少,踏雨疾行,路较往常要湿滑些,檐角墙头也更难攀爬,除此以外还要高度集中精神,聆听那被雨水盖过的脚步声。

      一番躲藏,三人身上皆已湿透,毕竟此非庭院散步,雨伞这类扎眼的物事更打不得,只觉得头发里的水珠和着雨水不断划过眼前,或落入眼中,每迈开一步,靴子里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吸水声。

      恍然中,衣轻尘竟是触景生情,回想起了当初为贼时的艰苦岁月。为了供养两个人生活,便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恶劣的天气也得出去,又因那时黑血缠身,体质较现在更加孱弱,隔三差五便会生一回病,还不敢花钱买药吃,毕竟药太贵,只吃一次又吃不好。

      小千的学费和房钱已经足够让人焦头烂额了,所以自己委屈些也没关系。

      只要挺一挺就能扛过去。

      他甚至从未思考过这个信念的正确与否,或者说,为了生计,根本无暇思考。因而被病痛反复地折磨了十四年。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遇到了花沉池......

      是花沉池教会了他生病就要吃药,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有余力去照顾身边的人,才不会让他们为自己担心。

      这些话分明都是由花沉池亲口说出的,可他却为了传递一份太医院的地图,甚至不惜折损自己的身体。

      明明都是你教过我的,可为什么你会忘了呢.....

      沉池......

      三人即将转过街角,朝雨刚探了个头,便急忙将身子缩了回去,抬手拦住身后的衣轻尘与慕容千,指了指身后的院落,衣轻尘与慕容千对视一眼,慕容千率先翻身上墙,衣轻尘紧随其后,朝雨最后跟上,依次躲入院墙与屋舍的夹缝处。

      一墙之隔,有黯淡的灯笼火光逐渐靠近,将周遭映的亮堂了些,三人隐于暗处,不自觉抬头看了看房檐处的光辉,雨声很大,但衣轻尘还是能依稀听出至少有两个人撑伞走了过去,毕竟水珠落在伞面上的声音还是很明显的,只是说话声被雨声盖过,无法听清谈论的内容。

      待到脚步声远了,慕容千方才淡淡开口,“应是负责夜巡的侍卫,听脚步声有五个人,说话的内容是......太医院那边......一个时辰前好似出了人命案子。”

      衣轻尘愣了愣,“一个时辰前?”

      慕容千点了点头,悄声道,“是御膳房去送晚膳的侍女发现的,发现的原因似乎是她从病房跟前经过,闻到一间房内传来恶臭,好奇心使然打开来看了一眼,便发现了一堆无头尸首,看衣着,好似都是灵山弟子......”

      衣轻尘心中咯噔一声,旋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尸首会腐臭的话,应是死了很久了,花沉池昨儿还好好的,不会有事的。只是他哪怕孤身涉险也要去救的那些弟子已经身陨,他还为此丢了一只手臂,这种结果未免太过残忍了。

      衣轻尘眸色黯了黯,朝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唤回神来。

      先前那群人已经走远了,朝雨率先翻身上墙,查探了一番墙外的动静,方才朝衣轻尘与慕容千勾了勾手,示意二人跟上。

      皇宫偌大,从长公主寝宫到太医院,虽在图纸上看不过一臂之距,倘若当真丈量,最短路径也须得耗时大半时辰,更谬说衣轻尘等人还需躲躲藏藏,避开那些可能藏匿眼线的角落与巡逻的侍卫。

      赶至太医院附近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朝雨将二人领进一间院落,方才站定,周遭的阴影里便出现一堆人影,朝雨从腰间取出令牌,抱拳道,“大内侍卫副统领朝雨,有事求见阁下。”

      话音刚落,一柄弯刀突然向朝雨掷来,朝雨后翻一避,当即从腰间拔下铁鞭,抵住紧随而至的另外两把弯刀,衣轻尘还未回神,一道人影便已从房顶冲下,一把捞起插在地砖上的弯刀,双手各执一把,口中还咬着一把,对着朝雨便是几段迅疾的劈斩,朝雨只守不攻,被气劲袭得足足向后退去一丈来路。

      十刀之后,朝雨猛一挥鞭,双方各自后退三步,来人方才嬉笑着收刀回鞘,抄手同朝雨道,“不错,能抵住小爷十招,是真的大内侍卫副统领,你们退下吧。”

      那些潜在阴影处的人影方才再度隐匿身形。

      衣轻尘望着眼前打扮明显贵气不少的月影,惊道,“难道你就是负责这儿的月家人?”月影无奈地摊手,“小爷我也不想啊,原本守在这儿的是风家后人,小爷我就是个到处跑腿的,但自从食髓教攻陷岭南后,风家在南海处的宗家便时常受到骚扰,前段时日双方好似终于打了起来,那风家后人不放心,便请辞告假回去了,这担子自然就落在了小爷我头上。”

      既然负责这儿的是月影,一些事情交涉起来也要更容易通融些,朝雨刚想开口,月影却突然掏着耳朵撇开脸,吊儿郎当道,“虽然小爷我暂且负责这儿的管事,但很多事并不由我一人说了算,你们若是希望小爷我放你们进去打草惊蛇的话,还是莫开口了。”

      说话间,余光看了看那些月家人的隐匿之处,朝衣轻尘等人露出一个无奈地表情,衣轻尘会意,也回了月影一个无奈地笑颜,斟酌道,“并非如此,我等来此的原因其实是......听闻院落中出现了尸首。”

      “灵山弟子的尸首是吧,一共十二具,里头并没有你那木头的。”月影指了指身后一间屋子,“还下着雨,进屋说吧。”

      衣轻尘却轻笑着摇了摇头,“湿都湿了,便不进去弄脏毯子了。”

      月影不好再说什么,慕容千却突然开口道,“你们怎晓得是十二具?”

      月影便道,“毕竟是人命案子,以那老狐狸的立场也不可能装死,我等便借此为由进了一趟院子收尸,虽然仅限于外围......”

      慕容千了然道,“也就是说,这一个月来,你们两家穷尽智慧也无法再靠近内院一步?”语气有一丝轻蔑,月影面色不善地盯着慕容千,“你什么意思?”

      慕容千又朝月影走近两步,淡淡道,“只是没想到传说中的风花雪月四家也不过如此,我本以为你们会如何神通,原来不过就普通人的水准......”下一刻,弯刀搭在了慕容千的脖颈处,月影似恶狼般眯着眼睛威胁道,“我奉劝你莫再说下去。”

      慕容千却轻笑一声,再度向月影靠近,直将脸贴着脸,睁大眼睛互瞪着,月影面带怒意,慕容千却挑衅般笑道,“我发现......你可真矮。”

      一个“矮”字戳痛了月影的自尊,阴影中不知何人一声憋笑传出,月影当即羞得面红耳赤,怒道,“小爷我才十四岁!”

      手起刀落,慕容千侧身一避,月影又是一连串攻势,朝雨有心上前阻止,却赫然发现一贯来最积极阻止闹战的衣轻尘如今也只含笑地默默站在一旁,便意识到自己也不应当插手。

      二人你来我往交手数回合,以弯刀落在慕容千脖颈前寸许处告终,月影嗤了一声,收刀回鞘,不屑道,“眼下不与你计较。”又看向朝雨,“你们找小爷究竟何事?”

      朝雨便道,“过来问询有无陛下的消息,顺带着问一问那些尸首的事,因着长公主实在放心不下,便要我留在这儿与你们一并查探,消息便由他二人先带回给长公主。”

      月影叹了一声,揉了揉脑袋,“原是如此,今夜恐没什么消息,你可以让他们先回去了。”

      朝雨便朝衣轻尘与慕容千摆了摆手,二人翻墙退出院落,又依着回寝宫的方向赶了段路,择了个事先选定好的阴影处匿着,待慕容千确认尾随的月家人离开后,方才领着衣轻尘又兜了一圈,兜回了太医院外。

      如此折腾,时间已至子夜,偶有雷鸣声响起,慕容千从袖中掏出方才交手时月影交到自己手中的图纸,排头赫然一行大字:埋伏位置安排。

      此图刻画的极为细致,风家眼线的位置用蓝色标注,月家是黄色,探查到的国师手下的埋伏位置则用最刺眼的红色标出。总的来说,蓝色与黄色大多都在院落外围,红色的数量也仅标注到院落中庭,再往内便是彻彻底底的盲区。

      不过这个盲区只是对风月二家而言,花沉池留给众人的图纸上却有标注出来。

      衣轻尘将之记在脑海中,与慕容千择了一处眼线的死角翻进院落,避开图纸上标注出的机关、眼线位置,行进的十分顺遂,却在经过一排屋舍时,被里头传来的恶臭熏得有些昏头。

      衣轻尘闻着这股恶臭,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幼时村中茹毛饮血,吃人剥皮的岁月,直到村人因黑血死了个彻底,那股恶臭仍盘桓在村庄上空,久久不散。

      穿过中庭的最后一个拱门,再往内便是内院,剩下的路除了花沉池谁都没有走过,但是花沉池在此地观察的时间不过一日,所能探查出的机关与眼线十分有限,不可尽信,衣轻尘斟酌片刻,决心与慕容千分开来行动,这样即使不小心触发了机关,也不至于一同被抓。

      慕容千虽有些不大放心,但这确是眼下最好的法子,纠结半晌,便也依了衣轻尘的盘算,遁形于夜色中。

      衣轻尘投石探路,匿于花圃中小心翼翼前行,更多的时辰会停下观察院落内那些侍卫们巡逻的路线,渐渐的,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这是花圃的边缘,院落的一个夹角,眼前是一长条拔地而起,架空蜿蜒的回廊,上头有一众侍卫巡逻,来路上也有一众侍卫在巡逻,衣轻尘候了半晌,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两列侍卫巡逻时交错的空档消失了,衣轻尘觉得有些奇怪,又候了片刻,渐渐的发现那个空档似又出现了。

      衣轻尘不大明白这究竟是怎一原理,但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些侍卫巡逻一趟的时间是固定的,考虑到这些人很可能都是偃甲,为何行进时的步调如此整齐划一也就能够说得通了。

      摸清规律后,衣轻尘为求稳妥,直等到那个最大的空档出现,方才窜出草丛,遁入回廊之下,凭借记忆躲开那些可能会触发机关的地砖,匍匐于与另一条回廊的交界处,如果规律不错,接下来过来的一列侍卫肯定会从另一条路上过去,这时自己再起身从这条道上走......

      不待衣轻尘细思,整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衣轻尘侧耳细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脚步声怎么好似是朝着自己来的?

      一瞬间,衣轻尘心中涌起了一个念想:风、月两家那般多人、耗费如此之多的时日都没能摸索出的内院规律,自己居然妄想仅凭半个时辰就摸索透彻?白日做梦!

      衣轻尘心中懊悔,自己果真应当再机警些的,眼见那些巡逻侍卫越来越近,衣轻尘不得已,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围栏上那脑袋大小的雕花空档上,一咬牙,将自己的一条胳膊生生卸了下来,而后又卸了另一条,还有两条腿......

      待那一众侍卫走过衣轻尘原本匍匐的地方,那处已是空空如也,而衣轻尘本尊正躺在回廊外的草丛上,捂着关节处疼得直抽气。

      他曾经是会缩骨的,无师自通的那种,机缘便是全村人死去后的第一年寒冬,他既不会生火,也不会搭建屋舍,村中原有的屋子已经坍圮,他只能一个人蜷缩在空荡荡的山洞中,冷的瑟瑟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回想起来,衣轻尘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当真顽强,被冻的意识都很不清醒了,却仍能硬撑着身体走去父母墓前,许是因着野兽的缘由,不算太深的墓坑上不知何时竟是多出了一个脑袋大的洞,幼时的自己迷迷糊糊便钻到了那个洞中,昏了过去,待一觉醒来,身上却暖和了不少。

      那之后的一整个冬天,衣轻尘便过着无事钻入洞中睡觉,醒了便出去寻找草根野果的日子。那个洞当真是很小,衣轻尘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钻进去的,只晓得孩子的骨骼当真极软,轻轻松松便能叠成一团。

      这个本领陪了衣轻尘很长一段岁月,助他在一次次行窃时死里逃生,只是后来去了灵山,花沉池在为衣轻尘调养身子时,意外发现衣轻尘的关节很容易脱臼,听了缘由后,花沉池便告诉衣轻尘日后莫再行窃,经常缩骨对身子也不好诸如此类。衣轻尘便果真未再缩过骨,再后来便也忘了自己竟还有这个本事。

      这一忘便是十数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紫禁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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