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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守灵堂 ...

  •   谢朝海说完萧缇这个名字,头一歪,眼睛彻底闭上,驾鹤西去。

      屋子里的哀嚎之声顿时摇山振岳,柳氏扑上前趴在夫君身上死活不肯撒手,云青等人上前搀扶,床前挤成一团,倒是把谢灵芝丢在了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云青抹着泪转头,才发现谢灵芝兀自跪坐在地上,双肩无力塌陷,双眼空空洞洞,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嘴里念念有词,如抽离了魂魄一般,看上去不是悲伤,倒像是惊惧。

      “阿姊,”云青亦一脸泪痕,跪着挪到谢灵芝跟前,唤了她两声。

      然谢灵芝半点反应都没有,眼神依旧飘忽空洞,云青跟她说话像是没有听到似的。

      人生突变,多有失去心智甚至陡变疯癫,云青怕她承受不了乍然丧父的打击,又唤了两声,谢灵芝还是没有反应,像是中邪了,他赶忙扼住她薄脆的肩头强行掰过来,让她面对自己。

      云青是习武之人,力气自然很大,他一使劲,谢灵芝发髻上那只银簪从乌发间滑落,哐当一声,磕响在地。

      谢灵芝眨了眨眼睛,抖落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

      “阿姊,你怎么了?”

      谢灵芝紧抿嘴唇,合上了眼睛,两道泪痕成了河,云青抬手替她擦去泪水,仍有一滴挂在腮边,欲落未落。

      “云青…”

      谢灵芝终于开口,只是声音颤抖发哑,几乎听不清楚。

      “什么?”

      云青没听清,他附耳过去,凑到谢灵芝的嘴边,万不想听她断断续续地说:“阿耶,死得蹊跷,我要报官。”

      “报官!?”

      云青惊呼,众人侧目,其中包括泪眼肿成核桃的柳氏,谢灵芝用冰凉的手捂住云青的嘴,交代许叔照看好母亲,后将云青拖到门外。

      “阿姊,你为何这么说?”云青不解,谢朝海平时与人为善,从未与人红过脸,总不会有人害他吧。

      乡亲将谢朝海抬回家的时候也说了:查过现场的情况,应是自己失足掉进去的。

      夏季雨水多道路滑,池水丰盈,每年有人不幸溺水的事故发生,并不稀罕,只能说谢朝海时运不济。

      云青已经接受了失足落水的事实,现在谢灵芝突然说要报官,他完全不知从何谈起。

      谢灵芝攥得指甲发白,她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与云青解释萧缇的事,只得现编个理由,低声道:“我就是觉得蹊跷,那条路阿耶每天走这么多遍,怎么可能失足落水,他一来不喝酒,二来并无突发疾病,三来昨天没有雨水,人很清醒,路不湿滑,如何掉到那池水中去…”

      谢灵芝说的很快,不像是说给云青听的,倒像是说给自己的听的,“总之,我这就写张状纸,你马上交到县衙去。陈县令与阿耶都是永昌十三年的进士,有同门之谊,他定会查明的真相的。”

      谢灵芝转身往书房去,云青紧随其后,一直默不作声。

      谢灵芝进了书房,跪在案几前,定了定神,才拿起笔来,谁晓得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在宣纸溅出几滴墨汁。

      云青跪坐在她身旁,一拍桌子,道:“阿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方才阿耶…”

      说道谢朝海,云青哽咽了,眼眶泛红,“阿耶刚刚跟你交代了什么?”

      谢灵芝低头看被污染的宣纸,无声地换了一张,哑声道:“没什么,阿耶什么都没说,他行将就木,哪能说的出话来。”

      云青闭上了嘴,黑黝黝的眼睛一直盯着谢灵芝,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但谢灵芝并没有再多说任何讯息。

      但见她挥毫泼墨,文章倚马可待,不一会儿便写成了一幅状纸。

      饶是如此悲痛交加的情况下,谢灵芝也能写出一副漂亮的小楷,她拿起来吹了吹纸面上的墨迹,而后折起来装在一个信封里,上面落了她的大名。

      云青接过信,有些迟疑,“可去县城需要大半日,现在已经过午了,快马加鞭赶回来也是明天了,阿耶刚走我就离开,家里的事…”

      “家里有我,”谢灵芝说,“难道你不想让阿耶的死真相大白吗?”

      “我当然希望!”

      “那就听我的。”

      谢灵芝在云青耳旁说了两句,云青大骇,瞪眼惊呼:“你要把阿耶偷偷运走?需要这样吗?”

      “既然报了官,衙门就会更加仔细的尸检,倘若幕后的人想要毁尸灭迹呢,不得不防。”

      云青把信装在胸口,取了墙上的剑,沉思许久,才道:“我知道了,此事要做的隐蔽,我去找大大憨来。”

      大憨是个二十上下的汉子,人有些憨傻,却有一把子力气,关键是他特别喜爱跟云青在一起,若是云青跟旁的小孩有点什么摩擦,大憨总是会把云青保护在身后。

      云青快速在两条街外找了个篷车,谢灵芝这边已经屏退了众人,大憨背着谢朝海的尸体从后门出去。

      本该入土为安的谢朝海就躺在篷车上,身上盖着草席,谢灵芝眼圈红了,紧咬着嘴唇才忍住不掉下来泪来。

      云青和大憨为了掩人耳目,都换了短衣,大憨赶车,云琴骑马。

      云青的坐骑气性很烈,早就安耐不住,不停地磨蹭蹄子,想要狂奔而去,云青平常总顺着他的马,从不打骂,现下心情复杂焦灼,看着谢灵芝红肿的双眼,云青狠抽了两鞭子,勒紧缰绳转到谢灵芝面前。

      “阿姊,有什么事务必等我回来,万莫逞强。”

      谢灵芝紧蹙眉头,抿着嘴伸出手,云青见状也伸出手,两个人握了握,没再说什么话。

      等谢灵芝松劲儿了,云青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深深看了她一眼,带着大憨策马扬鞭而去。

      谢灵芝倚在窄窄的门洞里,探头目送云青直至看不见,她现在还不敢告诉萧缇有可能是害谢朝海落水的人。

      不然哪怕萧缇是那勋国公的嫡次子,哪怕他住在长安的豪阔宅院里,云青拼了一条命也会杀进去。

      萧缇早该死,可云青犯不上为这样的人送命。

      谢灵芝想着即便萧缇是勋贵,能在长安只手遮天,但她毕竟大张旗鼓地报了官,他若是要报复,也得有所顾忌。

      谢灵芝是知道萧缇的,他是个疯子,做起事来不管不顾,他想要报复自己,阿耶已经死了,接下来是谁呢?

      娘亲?云青?

      忙完了一圈家事,廊下已经点了灯,灯笼罩着白纱,灵堂上的光比冬天的雪还冷,谢灵芝让小丫鬟下去休息,她自己为阿耶守夜。

      等人都走了,谢灵芝关上门,泄了一口气靠在堂屋中间的那根柱子上,斜斜地盯着谢朝海的牌位,手上的纸钱已经落到了火盆里都没察觉。

      “我倒希望他直接来找我。”谢灵芝喃喃自语。

      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悲惊交加,谢灵芝疲惫不堪,眼前的火光越来越模糊,她靠在柱子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往事,一些她不愿想起的往事。

      那是一副淫、靡香艳的场景,她至今都不记得是怎么与萧缇发生、关、系的,她只记得烫人的灼热在身上游走,她被紧紧箍住,按住,仿佛要被嵌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急促的喘息声在耳边挥散不去。

      画面一转,谢灵芝与萧缇相对而立,她鼓起勇气,对萧缇说:“你该娶我的。”

      萧缇的面容并不清晰,他轻蔑和吃惊的语气倒是十分清晰,“你我之间,云泥之别。”

      谢灵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萧缇,紧握着双拳,指甲抠进掌心,羞耻之感有千斤重。

      那时候意外失贞的谢灵芝没敢报官,也没敢跟父母说,她选择独自与萧缇谈判,没想到等来的是更大的羞辱。

      谢灵芝又羞又气,那日的事她真不记得了,她在只记得在那天乐园游的宴芳阁——谢朝海供事的地方,宫里的郢酒坊新下了一批葡萄酿。

      宴芳阁作为皇家宅院,毗邻一个赛马场,是专为王公贵族休憩玩乐的地方。

      谢灵芝与几个在宴芳阁伺候的宫女偷喝了几杯葡萄酿,头晕的厉害就回房休息了,醒来就便于萧缇同床了。

      她吓得哭出声来,萧缇让她冷静些,说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可萧缇自持勋贵身份,拈花惹草,游戏人间惯了,过几天就把此事抛到九霄云外。

      家里不知真相,让抑郁不振的谢灵芝去城外散散心,哪成想回程时居然被人追杀,来者口口声声威胁她别纠缠萧缇,否则当心小命.

      谢灵芝在逃跑的过程中不慎跌下悬崖,落下了腰上的病根。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谢灵芝心如死灰,重压之下划破了手腕,企图自杀,所幸阿耶及时发现救了下来。

      文人意气的谢朝海抱着女儿哭了出来,他咬着牙,向谢灵芝保证:“你放心,我等虽然是如蝼蚁般微末之人,但也不是全然任人宰割,我定会给你报仇的。”

      从那之后,谢灵芝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喜欢外出,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几乎不跟人讲话,至于笑容,她很少很少开心的笑了。

      某一日,谢灵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谢朝海敲开房门,告诉她:“萧缇发生意外,在乐游原骑马摔了,至今不省人事,听闻伤了一条腿。”

      谢灵芝抱着膝坐在床里,听到这儿,抬起头来,呆滞地与阿耶对视,谢朝海深吸一口气,告诉她:“我说了,微末之人也不能任人欺负。”

      谢朝海在太仆寺专职侍奉那些王公贵族游园玩乐,他趁人不注意在萧缇的那匹马的草料里动了手脚,萧缇这才意外出事的。

      这件事,只有谢家夫妇和谢灵芝知道,云青都没敢告诉。

      之后听说萧缇一直没有醒过来,多半是废人了,谢朝海辞了官,悄然带着家人到了蒲津县的青莲镇,一住就是三年多。

      谢朝海怕谢灵芝经过那等肮脏事后,接受不了其他男人,也怕再有其他男子对谢灵芝不好,干脆做主让云青与谢灵芝成亲,反正知根知底。

      谢灵芝本是不愿意,她非完璧之身,不愿意欺骗云青。谢朝海安抚女儿,“以后,我来向云青请罪,只是舍不得我的女儿受人冷眼。”

      所以,这才有了云青与谢灵芝的婚约。

      本以为所有的事情该尘埃落定,谢灵芝也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她哪里晓得,几个月前萧缇居然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谢灵芝。

      谢灵芝靠在柱子上睡得迷迷糊糊,极不安稳,她梦到与云青拜堂成亲,谢朝海居然也在,一家子和和美美,喜气洋洋,可等到进了婚房,却扇的人竟然变成了萧缇,他似笑非笑,声音若有似无,“怎么?芝芝与我一夜春宵,却要始乱终弃了吗?”

      谢灵芝猛然睁眼,伸手一摸,脖后竟全是冷汗,她不住喘、息,环顾四周好半天才确认这是阿耶的灵堂,而不是婚房。

      可还没等定下神来,只听背后吱呀一声,有凉风灌进来,吹灭了蜡烛,吹起谢灵芝的鸡皮疙瘩。

      谢灵芝感觉到了背后阴恻恻的眼神,她如同被灌了铅,点了穴一般,僵硬地回头,但见一个瘦削高挑的人影逆着光,嵌在门框里,他一面打着折扇,一面道:

      “怎么?芝芝与我一夜春宵,却要始乱终弃了吗?”

      这句话跟方才梦中的一模一样,可怕的是眼前的事并不是梦。

      谢灵芝瞪大了眼睛,她的喉咙如同塞进了石头,呼喊不出来,而她的眼睛却在惊恐地尖叫。

      是萧缇,他来复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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