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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6 ...

  •   00
      风沙起,礁石嶙峋。
      一人从远处来,头戴斗笠,纱巾覆面。
      他身形八尺,腰系一八宝琉璃葫,手握拂尘三尺三,脚踏牛靴,伸手掐指一算。
      “东为龙,困于城。”

      01
      益州往西三百里,有一城池,名为得水。
      墙高三丈六,墙宽五丈四。
      城中人来人往接踵而至,叫卖喧嚣不绝于耳。
      其有一客栈,题字天风姤。
      内有一亭台,一楼阁,檐廊曲折,联通南北两侧。
      西北角设一游园,牡丹国色君子兰,十二娇客满堂彩,花开似锦仙海棠,吐艳露俏一捻红。
      往前,入堂,人声鼎沸。
      “小二,再来份酒烧童子鸡!”
      “诶!客官给您记下喽!”
      “小二,再给我来一壶玉琼浆!”
      “好的好的,客官,马上就来!”
      “哎哟,差点撞上您呐。”摸了把汗,小二笑脸迎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来两壶最好的酒,一碗阳春面,加三个鸡蛋。”
      “懂,懂!”小二连连点头,见那人自顾寻了空位坐,摇头呢喃,“这年头江湖也不好混呐,整天带着斗笠,也不知是名声外在,亦或躲仇家。”
      “嘟囔些什?快来!”
      “诶!来喽!”

      02
      乾为天,上乾下乾,九二。
      “天火同人,甚好。”
      那人一扬拂尘,掀袍落座,揭开斗笠,眼见他面白无须,剑眉星目,似是个年轻相公。
      邻桌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大女小。
      男子生的粗犷,眉峰如刀,美须龙蟠虬结而上。
      女子体态纤细婀娜,面容姣好,一双杏眼波光流转,灵动非常。
      就见女子美目一转,道,“阿爹,江湖上哪家道观显赫有名?出高人?”
      男子一抚胡须,晃首道,“三清观。”
      “何为三清?”那女子复又问。
      男子捋须笑道,“无为、随心、大自在。此乃道祖三元神,讲究的是万物为一,道一而已,复称了得一,万事毕矣。”
      “那道岂不成了魔?魔亦随心所欲,魔亦无为且自在。”女子一皱鼻,反驳道。
      “非也,非也。”
      忽闻一人插言。
      那人一身玄色道袍,腰系七尺桃木剑,面有长须三寸三。
      只见他一扬手,杯中酒下肚,两指一顺捻须道,“道,随的是自然,无为的是妄念,顺的是天意。正所谓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世人长念于前者,忽于后者,悲矣,悲矣。”
      只听‘啪’的一声响,就见那邻桌相公一抹嘴,大声叫道。
      “好!”
      好字一出,那玄袍道长双目一亮,后又故作姿态,“好在何处?”
      那相公答道,“道家真意,由道长三两句道清,何处不好?妙,妙极!”
      玄袍道长闻言面色一喜,眼一转,瞥见那人桌上只有一壶酒,一碗面,心思一动,招来小二,低声嘱咐。
      “给那相公再上一碟子牛肉,一只酒烧童子鸡。”
      小二一听喜笑颜开,一甩汗巾,“好嘞!”
      添了菜,玄袍道长屁股一挪,凑于那相公桌旁,尔后清咳两声。
      待那相公抬首,便道,“兄弟如何称呼?吾号一阳,人称一阳道长,见你面善,如同乡知己,今有幸遇见,何不痛饮几杯?”
      那相公先是一愣,随后展颜笑道,“有何不可?吾姓邱,名光生,出自‘月盈祥光生’中光生二字。”
      “龙门百字辈?光生果真与吾有缘。”一阳道长抚须沉吟,然,心中暗道,‘不知这小儿与九州全真是何关系。’
      “阿爹,那道士真真令人讨厌。”女子一声轻哼,娇叱道。
      “阿莲莫要胡闹。”男子面色一肃,训道。
      复又软语轻哄,“你行江湖日短,不知一阳道长名讳。想那虹桥堡一战,道长一柄桃木剑斩杀地阶大妖数头,可谓光风霁月,一战成名,为尔等楷模矣。”
      一阳道长原有怒容,听言,方才怒色稍消。
      ‘算那老儿识相。’睨眼一瞥那黄毛丫头,复冷哼,‘吾等不与女子计较!’
      那名为阿莲的女子噘嘴,不以为意。
      忽而眼波一转,“即道长名声远扬,那此次前来必定同为得水城诡事,不知道长对此有何高见?”
      一阳道长心中暗骂,这丫头忒不上台面,面上却一派高深。
      他捻须思索半响,方道,“吾今日前来,并未探听虚实,不如寻一城内百姓,令其阐述一二再做定论。”
      得言,邱光生露齿一笑,“道长无需费事,待我寻小二前来,城中诡异一问便知。”
      言罢,伸手招来小二。
      这小二生的圆脸小眼,笑起来一派和气,使人见了只觉心生欢喜。
      他颈间一条麻布汗巾,头带素色帽,手提长嘴铜壶,步伐如兔,颠颠儿上前。
      目光一扫,眼见在座皆带兵器法器,定是江湖人。
      再看他眼珠滴溜溜一转,明白了来意,手一伸,铜壶一斜,将阿莲身前茶杯斟满,道。
      “几位客官,可是要问城内近日的奇异事儿?”
      “正是,你快细细道来,如与事实不符,我可要叫你好看。”阿莲眼风一扫,叱道。
      “不敢不敢。”小二连声讨饶。
      一番作态后,面色一正,低声道,“传闻吾城有真龙,故名得水,由头便在于‘困龙得水’一卦。”
      “有无真龙,我等升斗小民是不知的,但近来入城的江湖人多了不少确有其事,”小二卖了个关子,顿了顿,又道,“江湖人一多,人口便杂,那些个传闻也不知真假,左邻右舍皆说的有鼻子有眼甚是详尽。”
      “我估摸着,其中大半言过其实,不可信,唯有一条,或予各位行个方便……”

      03
      得水往东五十里,有一酒肆。
      依礁石而建,内有美酒佳肴,夜夜歌舞升平。
      听闻店家乃一老妇,华发驼背,丑不可言。
      老妇有一女,正当二八年华,风姿绰约。
      眉,不扫而黛;唇,不点自朱。
      因其貌美,故起名阿姝。
      听闻,传言伊始,便自酒肆而出。

      04
      刚入夜,晚风起,带起阵阵沙尘。
      四人吃饱喝足,趁夜色未深,相约东郊。
      途径阡陌小路,山石陡壁。
      行路一盏茶,就见酒肆在前不足百步远。
      旗帜破旧,随风摇曳。
      “未见红楼销金窟,只闻黄沙飞满天,”邱光生拂尘一甩,似是有感,一抬臂,葫芦微倾,灌酒下肚,做的是一派潇洒,风流倜傥。
      “只可怜了阿莲姑娘,”邱光生摇头晃脑,叹道,“吃了一嘴沙。”
      “快闭上你的臭嘴!”
      阿莲呸呸两声,从阿爹身上下来,纤纤玉手一指,骂道,“你这道不道、佛不佛的妖人,知道个什?我乃红莲祖师座下第一圣女,手握七彩五色翎,斩妖除魔不在话下!可比你这半吊子妖人厉害的多!”
      “厉害不厉害,一试便知。”言罢,邱光生提步便要上前。
      约行两三步,回首,“一阳道长,请。”
      一阳道长神色纠结,那酒肆看似平平无奇,隐约间却见缕缕妖气。
      那妖气如烟似雾,仿若不成形,待定睛细瞧,又见其内如墨如朱,极为不详。
      他看的分明,却又见另三人面色不改,执意入内窥探一二。
      如若劝说忒丢面子,可如若同行……又不知此去,是凶是吉。
      寻思再三,一阳道长一咬牙,一跺脚,跨步而上,露的是一副气宇轩昂,气势磅礴,颇具大家之风。
      “好,好极!这才应为道长本色。”邱光生抚掌大笑,好一声赞。
      赞的一阳道长内心直骂娘西皮。
      四人行至酒肆前。
      阿莲疾行两步,推门而入。
      见的是那红绸绿帐,鲜花美酒,侧耳又闻娇声软语,靡靡之音徘徊不去。
      “这,这……”
      这如何还是个酒肆,分明是那烟花柳巷,伤风败俗之地。
      一阳道长、邱光生、阿爹,一一入内,见此情此景各有一番思量。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娇媚女音缓缓而至。
      只见那纱幔轻摇,婀娜倩影如弱柳扶风,一步一摇间万种风情。
      那女子眉眼狭长,似桃花染了汁,殷红醉人。最是那眼角一滴美人痣,更添几分楚楚之色。
      “眉,不扫而黛;唇,不点自朱。你是阿姝。”细细打量,邱光生断言。
      阿姝扯袖掩唇,眼弯似星月,巧笑倩兮,“相公好生厉害,然,小女名为阿姝,这厢有礼兮。”
      邱光生四下逡巡,见酒肆内虽生人无数,却未满。
      看似浪掷欲色,实则不然。
      世人皆以‘以色待人’视为下等,‘谈笑取乐’视为风流韵事。
      “传闻此处有美酒,香飘十里,烈而醇,甘甜而回肠。我,要一壶酒,一壶最烈,最美的酒。”邱光生抚眉笑道。
      “然。”阿姝欣然应许。
      “亦要一美人,一名为阿姝的,美人。”邱光生又道,“若有幸得阿姝常伴左右,定为人生幸事,不知,可否?”
      他一扬唇,道的是一派桀骜肆意,如那狂风扑面,又似烈酒,野性难驯。
      阿姝一怔,随即掩唇娇笑,“自然-亦可~”
      领人入席于西北角,抚帐藏身,垂眸间顾盼生辉。
      待不见人影,唯留女儿香于鼻尖,萦绕不散。
      淡、雅,且……俗。

      04
      “哼!”
      阿莲冷哼,目露鄙夷之色。
      “你这妖人,贪婪美色,一个阿姝便叫你神魂颠倒,找不着东南西北角,忒没骨气。”
      “阿莲!”阿爹呵斥,转而于邱光生歉然一笑,“小女娇纵,望邱兄弟海涵。”
      听言,一阳道长目光一闪,捻须笑道,“光生老弟可非那小肚鸡肠之辈,自有大气量,理当不放于心上。”
      而后视线一瞥,复又与邱光生道,“然否?”
      邱光生似是魂系天外,神思不属矣,半响才若闻一阳道长所言,垂首抚眉,朗笑道,“然。”
      见状阿莲鼓起双颊,横眉冷眼,心中更是郁郁。
      她扭头不语,一副小女儿家姿态。
      “江湖儿女何必在乎那什小节?”邱光生晃荡酒葫,仰头灌了一口,嗤笑道,“此处有美酒,亦有佳肴,及时行乐,岂不快哉?”
      阿莲闻言眼睫一颤,既而抿唇,一动不动似是一尊木雕泥塑。而,只见席面下她玉手成拳头,青筋毕露,如泉涌,暗流浮动。
      “人生~苦短~应-及时尽欢矣~”
      调不成调,曲不成曲,一唱毕,邱光生放肆大笑。
      那笑声朗朗,传至四面八方,又于酒肆内跌宕不休。
      而后一寂,就听一人声由远及近。
      阿姝一身百花争艳嵌金马面裙,香肩、玉臂、丹蔻手,其上托一黄花梨方木盘,盘中有酒菜二三四。
      只见她盈盈一福身,青丝如瀑,隐约间露出一截颈子,莹润如白瓷。
      待酒菜上桌,撤下木盘。
      阿姝俏丽丽一笑,落座于邱光生一侧,显出一副乖巧温顺、温婉娴静来。
      “相公如何称呼?”阿姝斟满酒,皓腕一抬递至邱光生跟前,柔声问。
      邱光生痛快饮下,垂眼盯着阿姝那一截凝脂玉肌瞧,嘴上却道,“美人在侧,美酒在前,阿姝可唤我,阿生哥。”
      这语态亲昵、侠胆柔情,激的那阿莲就要蹦起来破口大骂。
      刚一动,便见阿爹递了酒杯,让她吃酒。
      阿莲抬眸,对上阿爹的眼,只一瞬,即愤愤然吃酒不言。
      阿姝从善如流,美目一斜,白皙玉手伸指一点,道。
      “我曾听闻九州有一宝,从五色石中出,以九阳玄火炼制七七四十九日,方事毕,状似藤葫。
      又以天露水浸泡九九八十一日,令其内敛宝光,因着玄色,光照呈琉璃八彩,故名八宝琉璃葫。”
      浅浅素手,芷若白葱,甲面圆润透粉,端的是那娇俏可人。
      阿姝夹了一筷子菜,置于碟中,抚鬓嫣然一笑,“又曾听闻南疆红莲教有一圣物,取自若曦神鸟十三根翎羽,又以扶翼兽血相辅,经地火焚烧一年零三个月二十八日,七彩五色翎方才出世。圣物一出八方来贺,令那红莲老祖得意了好一阵。”
      被阿姝点破法器,阿莲面色一凝,心中警铃大作。
      ‘怎的这俩小儿来头甚大?而吾竟浑然不知?’一阳道长暗自腹诽,‘与这二人相比,吾这雷击桃木剑还有甚看透?真真叫人丧气!’
      仿若察觉一阳道长心中所想,阿姝一勾唇、一弯眼,媚态横生。
      “一阳道长不必自谦,葬身于道长手中那八百年雷击桃木剑下的妖魔,可谓是不计其数,便是身处这荒郊野岭之地,阿姝亦如雷贯耳,更不必说那些魑魅魍魉,如若听闻道长前来,定然是闻风丧胆,魂归天兮。”
      “阿姝啊阿姝,真不愧是阿姝。”
      邱光生摇头嗤笑,“耳闻西域有一美人,美人擅酿酒,那酒色清冽香醇。人吃了声色犬马,无三五日不休矣,妖吃了,妖气大涨,必跨一个大阶,如果修道江湖人,小有所成,吃了那酒,佳,则增一甲子功力,否,则一身修为毁于一旦兮。”
      “阿生哥觉得,此酒,如何?”阿姝笑而不语。
      端起酒杯凑于鼻端,微晃,“香醇如幽兰,”邱光生陶醉道,“甚好,无处不好。”
      得了夸赞,阿姝掩唇轻笑,“若好,便多吃些,阿姝这酒肆虽小,酒,确是管够的,只是不知阿生哥拿什,交这薄薄酒水钱?”
      “委身于阿姝,可好?”邱光生出指滑过阿姝额际,仿似被鬼迷了心窍般,道,“如有阿姝在侧,便是终生于此,又有何不可?”
      “阿姝亦然,若得阿生哥,阿姝此生无憾兮。”扯袖掩面,单单露出一双秋水明眸来,阿姝羞涩一笑。
      ‘这俩货有完没完?!真真气人!’
      眼见邱光生与阿姝肆意调情,阿莲心中委实不快,手中力道加重,一个不慎将碟中肉戳了个对穿,仍不解气。
      又听邱光生道,“我有一问,不知阿姝可否为我解惑?”
      阿姝垂首,姿态端庄,睨眼道,“然。”
      “得水城近来事,可有蹊跷灾祸?我见春叶凋敝,或有无端杀夺矣,城中诡事皆告知于我,不可混说。”
      阿姝抿唇浅笑,答,“近日曾听闻,得水城半夜三更铜锣响,总有子女婀娜于巷口,掌灯长街步入巷末,又曾听闻,有多情儿郎只身山舍,诱邻家女作深林不归客。”
      “那……阿姝,深林,又在何处?”邱光生复又问。
      “在那,烟雨朦胧中……”阿姝笑答。

      05
      酒肆刹时一寂,就见寻欢作乐客,徒然倒地不起,他们面容憔悴,肤青唇白,显的是一副酒色短命相。
      忽闻异响,如蛇虫鼠蚁肆虐而过,声势浩大令人头皮发麻。
      阿爹早有准备,见此情此景扛起阿莲连退数步。
      一阳道长见机欲要冲出酒肆,不想被一人面蛛身的妖怪拦住了去路。
      唯独邱光生不急不躁,他吃尽杯中最后一滴酒,一抹嘴,叹道,“好酒。”
      “红绸络帐销金窟,贪杯好色俏儿郎,阿生哥,何不留于此地,醉卧美人膝,岂不比除魔卫道快哉多矣?”
      阿姝神色幽怨,仿若似是那青梅竹马邻家女,遇上了那薄情寡义负心郎,好不凄楚可怜。
      “可惜。”邱光生面露惋惜道,“阿姝,是妖啊。”
      他长筷一伸,一拨一挑掀翻碗碟,“人,吃的是人食,而妖,吃的,则是人呐。”
      就听‘哐’的一声响,杯盏落地,酒水四溅。
      蓦然,酒肆内妖气暴涨,只见眼前紫雾翻腾不息,如浪如潮。
      只一眨眼间奢侈淫靡之色顿消,露出这破屋烂瓦,妖相毕现之所。
      “阿生哥可知,这几道菜,是什?”阿姝问。
      “是-人心。”邱光生答。
      “人心?”阿姝双袖捂面,咯咯笑道,“不然。阿姝从未吃人。”
      “妖人,和这妖物多说甚?!杀了便是!”眼见群魔乱舞,妖气冲天,阿莲一展七彩五色翎,挥手扇去。
      七彩五色翎掀起狂风,夹带地火之势,又携神鸟正气。
      狂风起,内有细雨润无声,丝丝水汽如梦如烟盘旋不散。再看那狂风袭上妖魔身,沾上即枯骨,哀嚎遍地。
      旁侧,一阳道长遇人面蛛妖,趁其不备探手入怀。
      他道袍一扬,待定睛一瞧,便见他双手一翻现出法器来。
      那法器称之静心,状似铃铛,故名静心铃。
      一手静心铃,一手雷击桃木剑,口念道家降妖咒,袍角翻飞,竟隐隐显出一股道家风采。
      复看一侧。
      一声虎啸震天响,仿若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定睛再看,却是阿爹周身燃起大火。
      那火势,风,吹不散;雨,打不湿。似那九天之物下尘来,洗净世间妖邪魔,甚是奇异。
      阿姝立于朽木梁柱前,身侧蹲坐鬼面精怪三两只,妖气裹身。
      只见她扬手一挥,广袖如翩翩彩蝶来点客,玉手一指,三两精怪齐上前。
      有一妖面丑,小眼尖腮,肤生硬甲,股上一寸长有倒钩长尾,竟是一只蝎子精。
      他于断垣残壁中纵横来去,寻机生事。
      又有一妖,额中显王字,肤生长毛,黄黑交杂,甲长且利,挥洒间道道残影,甚是可怖。
      长啸如洪钟,必是一只百年老虎精。
      亦有一妖,最似人,身形娇小,眼润如春水。
      就见她额间一点朱砂痣,眸泛青光。樱桃小口一张,无形之气席卷而上。
      邱光生避开虎精,拂尘一扫,重重打向梁柱。
      梁柱经风吹雨打,年久失修老旧不堪,必定一击即倒。
      果不其然,眼见梁柱倾斜,酒肆将垮。
      虎精回首,一个箭步抱起阿姝远跳数尺。
      只听轰隆一阵响,屋顶破了个大洞,有月光倾泻而下,照的尘飞石落如银霜白雪。
      待定,阿姝眸光一扫,见那蝎子精横卧于邱光生足下,神色痛楚,再看他那倒钩长尾,竟硬生生缺了一半。
      邱光生一手提葫,肆意灌酒,一手摁住鸟精咽喉,那手法巧妙至极,一时半刻竟令鸟精挣脱不得。
      鸟精张嘴出气,却又气不成音,连试数次,最终败下阵来,面色灰败。
      环顾四下,眼见众妖欲要不敌,阿姝垂眸沉思一二。
      待半个呼吸过,垂手掩腹,微启檀口,喷出一缕妖气。
      那妖气一离口,连分数股游窜于小小酒肆内,仿若鱼入大海,霎那钻入精怪口鼻,不见踪影。
      精怪得了好处,功力一翻再翻,本欲不敌,现复重振旗鼓,可见那妖气着实厉害,非同一般。
      蝎子精得了一口气,张嘴正对邱光生足腕,一口毒气沾之即伤。
      邱光生提脚一跺,将那蝎子精踢了个昏头转向。
      即便如此,要想避开亦是千难万难。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屋外无云却聚气,惊雷乍响。
      复又闻一句‘阿弥陀佛’梵音入耳,似如身处西方极乐,抬首便可见罗汉佛陀,宝相庄严,佛光普照。
      那佛号如九尺降魔杖,将那一口毒气打散于无形。
      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仿似知晓来者何人,阿姝面色一变,抚手扬袖,一缕青烟自袖中出。
      那青烟如绢如纱,飘至精怪上空,一抽一卷,再睁眼便不见那群魔乱舞相,亦不见美人骨、酿酒娘——阿姝。
      收起七彩五色翎,阿莲气的直跺脚。
      “哪来的臭和尚!打扰本姑奶奶做事,着实可恨!”
      见状,一阳道长撇撇嘴,若他瞧的不错,分明是那和尚来的凑巧,倘若再晚上个一两分,恐有大祸。
      他目光一转,见彪汉阿爹收敛周身火势,缓步而来。
      亲眼见那火势,已然令一阳道长对其身份有所怀疑,只见他作势呐呐不敢言,闭口立于一侧。
      远闻佛号,邱光生反手将拂尘别于后颈,抱起酒葫一脸愁苦,唉声叹气道,“和尚啊和尚,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不知你是故意,亦或就是如此巧合。”
      “每回道长皆如此言。”那声自远方来,似佛陀端坐于莲台,慈悲为怀。

      06
      那人一身袈裟,面容清隽,双手合十,胸悬白玉菩提珠,眉间显白毫。
      他缓步而至,见邱光生弯唇一笑,行佛礼道,“道长,昨日一别,此去今来可有抱恙?”
      “呸呸呸!”
      邱光生葫芦一甩,抽出拂尘作势要打。
      “你这和尚忒不会讲人言,道长我逍遥自在,喝酒吃肉,亦能寻美娇娘寻欢作乐,何来有恙?莫让我再听尔言,当心捆了你这和尚,剥了袈裟扔进美人窝,好叫你破一破戒,见识见识这滚滚红尘。”
      “道长说笑。”和尚摇头失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便是入了红尘,破了戒,我一心向佛,何处不西来?”
      “姓邱的,这和尚是何来头?莫非亦为得水城诡事?”阿莲见邱光生与那和尚相识,硬是扯了阿爹上前打探虚实。
      “我怎知?”邱光生抱臂而立,一挑眉,道,“阿莲姑娘何不亲自相问?这和尚虽心眼多,却为出家人,世人常言,‘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阿莲气急,转念一想,‘看这姓邱的方才露的两手,可见道法高深,若对上,她与阿爹联手或无多胜算,不如围魏救赵,徐徐图之矣。’
      辨明得失,阿莲翻起白眼,一声冷哼,旋即向那和尚道,“喂,和尚你乃属哪家寺庙?法号是什?”
      ‘这小娘皮忒不客气,我看这和尚虽面嫩,但身披袈裟,佛法定然不弱,又与邱小儿相识,其身份定不简单。小娘皮见识浅薄,若有得罪之时,吾必敬而远之,否有牵连之祸。’
      一阳道长缄默不语,心绪却千思百转,已然想明应对之法,心中有底,面上自是不惧,反显出一派淡然,颇有风仙道骨之态。
      “阿弥陀佛,小僧自驼山婆娑寺,法号无相。”无相和尚于阿莲行佛礼,答。
      “日前,途径震雷山,闻西南方妖气弥漫,心中不安,恐有灾祸、妖邪降世。佛曰‘我佛慈悲,救世人于苦难。’便日行八百里,两日一夜方到此处,不知女施主可知事详尽?能否告知小僧,小僧感激不尽。”
      言罢,却听邱光生一声嗤笑,“你这和尚打的好算盘,阿莲姑娘问你何处来,为何来,你倒好,答了两句皮毛,便要人倾囊相授,心眼忒多,非善举矣。”
      “佛曰,南无阿弥陀佛。”无相和尚口念佛号,笑道,“答不答在于小僧,问不问亦在于小僧;答不答在于女施主,问不问亦在于女施主,我佛慈悲,邱道长想岔多矣。”
      邱光生默然不语,低头伸指抚眉,一脸不以为意。
      “我与阿爹三日前抵达得水城,见城中百姓惶惶不安,入夜时分更是紧闭门户,无人出行。我等寻谣言之所一一查探,并无什发现,莫不是那邪魔藏得深,便是传闻有误。”阿莲犹豫半响,方道。
      “吾七日前来得水,”一阳道长捻须垂目,道,“据南陵顺风耳曰,得水城诡事始于一月前,一月中女子失踪五人,具面容清丽,约莫豆蔻年华,阶级不一。男子已故八人,具是身材魁梧之辈,死相仿若酣睡,老少不一,无知天命者。”
      得言,无相和尚眯眼思索一二,尔后道,“几位施主为何深夜来此?我见方才似有大妖出没,又是何原由?”
      阿莲一瞥邱光生,一声轻叱,扭头又见一阳道长惺惺作态,心中更为不快便噘嘴不语。
      一阳道长见此心中不悦,‘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又逢其性娇蛮,甚不得人心。
      一阳道长在阿莲身上吃瘪,便有心想让和尚求上一求,即端起架子候于一旁,却不想彪汉阿爹言道。
      “昨夜我等四人皆于天风姤打尖,于店家之口得知此处有一酒肆,其内有一女子名为阿姝,或可知晓得水城来龙去脉,便连夜赶路,前来此处。”
      “不想此处并非酒肆,竟是个妖精窝!”阿莲插嘴道,那模样义愤填膺,郁气难消。
      无相和尚口念南无阿弥陀佛,目光一转,望向邱光生,“不知邱道长可否为小僧解惑?”
      邱光生睨一眼无相和尚,咧嘴一笑席地而坐,随手拔了草根放于嘴内咀嚼一二,道。
      “世间有一妖,可看过去,知未来,生来为妖却具神骨,喜以女子之身行走于世,容颜貌美举世无双。又因原形状似山孰,故取名阿姝。”
      无相和尚了然,道,“山孰擅酿美酒,”言此,无相和尚摇头轻笑,“道长之幸非我等凡俗之辈可比,有口福矣。”
      “阿姝是妖似仙,身具仙魔两气,视等闲之辈为蝼蚁,又招精怪常聚左右,行踪飘忽不定,有缘者见之,或拆骨扒皮,或富贵满身,据只看其是喜是悲。”邱光生道。
      “那,我等现下,应当如何?”阿莲心焦如焚,面露急色,问。
      “等。”邱光生仰躺于地,翘起腿,枕上臂,闭目养神。
      见此,无相和尚飒然一笑,撩袍盘腿而歇,手捧白玉菩提珠默念罗汉金刚经,随遇而安矣。
      旁侧阿莲与阿爹面面相觑,即便心中不满,碍于形势,亦不得不耐下性子。
      二人离邱光生数丈远,位无相和尚左侧,捡来石子枯木,眨眼间升起火来。
      江湖人虽寒暑不侵,可若能行方便时,亦不会客气。
      一阳道长目光于邱光生与阿莲间来回数次,尔后垂首。
      只见他双眼一眯,起身要走。
      “道长要去何处?”阿莲点柴烧火,问道。
      “吾去捉些野味来。”一阳道长答。
      语毕,翩然离去。
      见状,阿莲心中,‘莫不是这臭道士寻着蛛丝马迹,想一人独吞好处?我等是否亦要同去?’
      思索半响拿不定主意,阿莲抬眼去瞧阿爹,神色微闪,似有意动。
      阿爹见其异状,转念细细一想便知其缘由,但见他目光摇摆不定,似有所动,默然半响方才摇头。
      得意,阿莲沉下心来,挑起枯枝拨起火堆,摆上瓷盘与清水,复又撒入香料及五谷,缓缓熬起粥来。
      不到片刻,谷香飘洒,令人好生吃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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