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之锦瑟华年》缘志异

11、第十一章

　　五日之后，留仙的仙人受冕大典即将开始。前一天晚上，留仙静静地坐在轮回殿中，面无表情。他把锦瑟的种子装进荷包里，放在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
　　忽然发现，她走了，却带走了他余生全部的笑容。
　　德风仙人看着这样的留仙，深深地叹了口气:“留仙，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师父……”留仙想了很久，才对德风仙人说:“留仙不想为仙了……”
　　“留仙！”德风仙人厉声打断他的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成仙一直都是你的梦想，受冕大典在即，有些话不可乱说。”
　　“师父，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清楚。如果仙位是用她的牺牲换来的，那留仙宁可不要……”
　　“留仙，她是妖孽，她是害人精，你怎么……怎么能这样执迷不悟。杀掉她是为了天下所有人！”德风仙人苦苦劝说。
　　“师父，留仙不在乎天下人，留仙只在乎她。”
　　因为没有人比留仙更清楚，在锦瑟罪孽的外衣下，包裹的是一颗善良而又倔强的心。世界不让她善良，她偏不，她就要怀着一颗善良的心，拥抱这个待她狠毒的世界。她不过是想好好活着，作为一个平凡又普通的人好好活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实现它就这么难吗？
　　“留仙！你……”德风仙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像还是第一次，师父被他气成这样。
　　留仙深深吸口气:“师父，留仙决定了，我要带着她的种子，带着她的希望，走遍大江南北，等待她再次化成人形，等待她再次开花。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一世不行就再来一世，总有一天，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德风仙人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气愤的胸膛上下浮动。良久，他咬着牙说:“你知不知道，三百年前也有人和你说过同样的话……如果你非要如此执迷不悟，那我不妨告诉你，三百年前的那个人费了他半生精力，只为寻得这一方法。然而，他非但没找见，还被乱箭射死。”
　　忽然，德风仙人一声冷笑:“为了一个妖孽，落得这样的下场，值得吗”
　　留仙眼睛放光，坚定地回答:“如果这是他的选择，那就值得！”
　　德风仙人愣愣地看着留仙，竟有些恍惚。忽然，他紧紧皱眉，好像这句话刺到了他的痛处:“不要跟他说同样的话！你根本不了解他！”
　　留仙放缓了语气:“可是师父啊，你也不了解他啊……”
　　留仙知道的师父永远都是那么挺拔，就连面对仙帝也从不弯下腰椎，像一棵松一样，德行端正，傲然于风。
　　然而那一瞬间，留仙仿佛看到师父那棵松树倒下了。
　　忽然，留仙跪在地上，重重地磕着响头:“这是徒儿最后的任性，还望师父成全。”
　　德风仙人呆呆地站着，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不去看留仙，也不说话，只是摆摆手，疲惫地说:“想走就走吧，我累了……”
　　留仙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是那么认真，每一次都是那么虔诚。
　　“师父，孽徒留仙枉费师父的辛勤栽培，望师父在留仙走后可以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可以，请再收一个比徒弟，这样也不会太寂寞。留仙在这里对不住了。”
　　最后，留仙走了，德风仙人静静地看着棋盘上的残局，身后落满一地清冷。谁都没看见，他眼底一抹凄凉。
　　不了解他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他我与他生活多年，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的习惯，他的性格，他喜欢的，他讨厌的，我都知道……可是最后，我还是猜不透他……
　　当他笑着闯入十八层地狱时，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他笑着与十万天兵天将对抗时，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他搂着那只花妖微笑着在她耳边诉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他笑着面对数以万计的箭雨时，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连现在，当他放弃唾手可得的仙位，去为她寻找方法时，我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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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的心底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被他藏了多年，事到如今，还是忘掉为好。
　　三百年前，他是华年座下的弟子，名叫郁离，被华年细心栽培，才换来了如今的德风仙人。
　　后来，华年死了。为了报答师恩，他通过转世轮回，知道了华年的转世。
　　他在人间苦苦寻找多年，终于在乞丐窝里找到了华年的转世。他将那个脏小孩放在身边好生培养，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像前世一般，拿回属于自己的仙位。于是，便取名为留仙。
　　忽然，德风仙人笑了，眼里藏满了苦涩。还真像啊，三百年前，他也是这样离开的，三百年后，依然没有改变。
　　留仙留仙，最终还是留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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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年前，冥府里的彼岸花海中生出了一只花妖。彼岸花妖一旦出现，必须立即抹杀。因为她是吸取灵魂和血生成的妖孽，一旦开花，会拥有极大的力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害，在彼岸花妖还未开花之前就一定要斩草除根。
　　本是一件极小的事，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转折……
　　这只花妖不知听了何处的传言，偷跑去人间。然而冥府如此之大，她又怎能逃过。后来，她被抓了回来，关在地狱的第十八层里等候处决。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华年来了。他只身闯入地狱，从一层闯到十八层。仙帝大怒，派了众多天兵天将前来阻止，却奈何不了华年一分一毫。忽然，人们发现，这个整天不务正业的华年，却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仙帝又增添了众多天兵天将，黑压压地向着冥府进发。然而，华年始终面带微笑，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花妖，只身一人面对十万大军。
　　花妖看见飞箭刺穿他的身体，他微微一笑，伸手拔去。剑刃划破他白色的衣襟，他微微一笑，抚去血迹。最后，他的一袭白衣被染成了血色，可是，花妖依然看见，华年低头对自己微微一笑，让人如此心安。
　　他对她说，去了人间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点点头。
　　他对她说，如果可以，唤你锦瑟可好
　　她点点头。
　　锦瑟思华年，华年笑了，也算是满足他的一个小小的私心吧。
　　他对她说，忘掉这里的一切，忘掉这里的孤独，重新开始吧。
　　她点点头。
　　最后，他把她变成种子，推向人间。转身，孤身一人面对漫天飞来的箭矢。
　　可是，花妖却忘了对他说一声谢谢。
　　三百年后，那只花妖的种子在人间茁壮成长，可是，花妖始终记得她藏在心中的一声谢，直到今天。
　　后来有仙人说在人间见到过留仙。他成熟了不少，也稳重了不少。唯一不变的是那白衣，不染纤尘，依然如故。他的怀里揣着一颗种子和一本残损的手迹，手迹的最后一页用黑色毛笔潇潇洒洒地写了一行字:
　　锦瑟华年谁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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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讲完了，你喜欢吗？”
　　暖阳打在青石小巷间，两边的楼阁娴静安然，乞丐少年微微一笑，过长的头发遮住眼睛，没有人知道他是个瞎子。
　　他跟前四五岁的小女孩带着一顶破到脱了颜色的补丁草帽，双手捧腮，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大哥哥，结局呢？那个姐姐和哥哥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啊”
　　“你个小屁孩，小小年纪懂这么多，将来可是会被坏人抓去的。”乞丐少年笑着说。
　　小女孩不满地嘟起嘴巴:“什么吗，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没有结局，一点都不好！”
　　少年笑了:“故事真正的结局是需要我们自己去创造的。唉，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故事讲到这里该落幕了。”
　　小女孩的小嘴嘟得更厉害了，都能挂上油壶了。两条小小的眉毛皱起。
　　忽然，远处一个男人，身披白色鹤氅，头戴白色逍遥，肩头一只小鸟。一个笑脸，灿若阳光:“锦瑟，该回家了！”
　　小女孩听到声音，刚刚不满的小情绪瞬间开心了:“来啦！”
　　“大哥哥，我要回家了，你明天还来这里讲故事吗？”
　　乞丐少年摇摇头:“我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上超过两天。”
　　小女孩有些沮丧:“那好吧……”
　　她看了看手上的冰糖葫芦:“大哥哥，给你一根糖葫芦，这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东西，所以你明天可不可以再来给我讲故事”
　　“那我就不客气啦！”乞丐少年起身拍拍土，伸手接过糖葫芦，拿上身边的竹杖，撒腿就跑。
　　“大哥哥你还没说明天会不会来！”
　　“再说吧！谢谢你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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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的影子拉长，大手牵小手，倒影在青石路上，一起迈向未知的前方。乞丐少年笑了，若是他还有眼睛，若是他还能看见，这将是一种怎样的美好。
　　他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撑着翠绿的竹杖，微笑着叹息：
　　“唉。又是一个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