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食客（超短篇）》微微不辣

1、全一章（完结）

　　晚上七点二十分，黄静踏进餐厅大门。她穿着一身明黄色连衣裙，圆领，泡泡袖，大裙摆，一双薄底黑色夹拖，隐约在细夹带上还能看到几颗小钻，就和约定的一样。

　　“欢迎光临，请问小姐几位？”热情的服务生为她拉开沉重的透明玻璃门，像按下播放键一般，重复着每天需要重复上千次的话。这时候，大部分顾客就会回答“二位”、“三位”或者更多数字。

　　而黄静只是向靠窗的几排座位扫视一番，脸上的表情由期盼逐渐转为失望，又变得理所当然，最后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颇为困难地挤进去，坐下，说：“我坐这里。”

　　七点多已经过了晚餐高峰时段，对于顾客选位的要求，一般都能予以满足。不过黄静的做法让服务生觉得很不爽，仿佛带位是她的天职，而自说自话的黄静剥夺了她享受工作乐趣的权利。

　　服务生匆匆放下菜单离开，用她的话说，她可不愿把时间花在伺候又丑又胖的女人身上，因为在她们身上，她什么都收获不到，哪怕只是养养眼。

　　黄静什么都没带，没有皮包，没有钱夹，除了她的手机。她坐在软绵绵的沙发座上，不停地向窗外张望，并时不时地观察手机屏幕。

　　时间还没到……

　　时间到了，他还是没出现……

　　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他，或者发条短信，问问他到哪了……

　　等等吧……

　　**********************************************************************

　　晚上七点整，陈楠在树阴下徘徊。他穿着黑色的T恤，休闲阔腿短裤，赤脚穿一双黑色CONVERSE，双手背在身后，将手中的棒球帽捏得皱成一团。按照约定，他应该戴着那顶标有钩子记号的棒球帽。

　　陈楠不知道当初为何邀请她见面，或许是为了证明一些东西。虽然他事先“欣赏”过她的“玉照”，但是经验告诉他，立体的东西往往比平面更具震撼力。于是他决定，在见面前给自己预热和过渡的时间。

　　对面就是约定碰面的餐厅，陈楠躲在一棵大树后，远远眺望。

　　然后，她出现了，显而易见的黄色，永远都不会认错人。如果说之前陈楠还曾幻想过她发给他的是张假照片，但事实总与梦想脱节。

　　陈楠记得她的BLOG里有这么一句话：“我很诚实，我发誓你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诚实的人。”今天，陈楠终于信了。

　　他开始踌躇，甚至在第一时间关掉手机，怯弱地想要逃跑，回家后把她的□□拖至黑名单，然后删除她的BLOG，这样他就不会和她有任何关系了。但是这样，关于她的那个不灭神话，他就没机会亲自体验了……

　　**********************************************************************

　　一小时有多长，黄静深刻体会。

　　一小时有多短，陈楠始终没搞明白。

　　当戴着棒球帽的陈楠出现在餐厅门口，黄静立即认出了他，并努力向他挥手，肥硕的身体差点把餐桌顶翻。

　　陈楠坐在黄静对面，摘下棒球帽，脑袋汗涔涔的，脸色也有点红。黄静以为他为了赶时间急得满头大汗，忙说“我才刚来，没关系”，以减轻他因迟到而引起的内疚，其实陈楠仅仅是看到黄静后觉得很热而已。

　　桌上放着菜单，陈楠说：“你还没点单啊？”

　　“恩。”黄静点头，其实菜单里的内容她已倒背如流，就在刚才的一小时内，她早就盘算着过会吃哪些东西。

　　“你点吧，别客气。”陈楠把菜单推到黄静面前，然后开始擦汗，同时挥手叫来服务生，看着黄静熟练地报出菜名，心想她果然是个中高手。

　　服务生走后，二人出现了短时间的沉默。陈楠根本不想说话，不想与对面那个人交流，他坐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黄静首先打破尴尬的气氛，她说：“你比照片上更帅！”然后违心地咧嘴微笑，呲出两颗龅牙，让自己看上去愈加彪悍。

　　“呵呵~~~”陈楠感到自己快要崩溃，嘴角机械化地抽搐几下，“你比照片上……瘦一点……”说完这句仿佛对联般的话，他再也笑不出来，只希望服务生快点上菜，吃得越快越好，然后印证那个不灭的神话，接着这场噩梦便可以结束了。

　　黄静点了很多菜，足够四个人的菜量。陈楠想，也许胖子的胃结构和普通人不一样。

　　陈楠很快就吃饱了，接着在等待中煎熬。

　　黄静吃得很慢，细嚼慢咽虽然是好习惯，但用一个好习惯去折磨别人，恐怕也是不厚道的。黄静终于发现了焦急等待中的陈楠，于是歉意地拿起纸巾擦嘴，陈楠以为饭局结束了，没想到她只是把嘴和手擦擦干净，用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我在**餐厅……还没完呢，你过来吧。”

　　电话挂断后，黄静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征询陈楠的意见：“我叫个朋友来，可以吗？”

　　陈楠忙不迭地点头，下意识地回答：“可以，可以……”说完便开始祈祷下一个会是美女。但是这一天，陈楠注定是失望的。

　　蒋仪很快就到了，比陈楠想象的要快得多。她不客气地坐到黄静身旁，跟陈楠打了个招呼，立即开始埋头大吃。

　　**********************************************************************

　　一个月前，陈楠的朋友发给他一个BLOG地址，神秘兮兮地说这是现代神话。

　　BLOG名叫“大食客”，博主是一个将自己形容为看过第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嗜吃如命、肥胖症患者的女人。陈楠觉得她的形容过于夸张，越是这样，就越想一睹芳容，人的好奇心就是爱把人推向火坑。

　　“大食客”上每一篇博文都与“吃”有关。

　　“今天去了***，我们点了*********，好久没吃到这么新鲜的牛肉，又薄又嫩，入口即化，当然也要夸夸他们家的甜品，绝对超五星水准……”

　　“今天在***解决了午饭，我们点了********，因为菜量特别大，最后居然打包了！要知道我是个彻底的吃光主义，今天还是免不了打包，毕竟打包比浪费光荣……”

　　“大食客”几乎每天都在吃，每顿都是饕餮大餐，最神奇的是，她吃饭全部免单，从来都不需要从兜里掏半分钱出去。为了证明这一点，她的博文中有不少同行者回复做证，甚至连推荐“大食客”给陈楠的朋友，也信誓旦旦地证实，她说的全部都是真话。

　　天下哪有白吃白喝的好事？还天天白吃白喝？难道她是美食专家？她是报刊记者？她是卫生局的暗访人员？

　　怀揣着一百个问号，陈楠加了她的□□，她很爽快地答应了碰面的请求。

　　她在□□上自信地宣布：“你将亲眼见证我是如何延续这个神话的！”

　　陈楠傻傻地回复：“好，如果是真的，我也会为你做证。”

　　**********************************************************************

　　黄静和蒋仪又吃了半个多小时，基本将桌面消灭干净。看着她们酒足饭饱的模样，陈楠反而感到兴奋，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她将证明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吃好了，”黄静用纸巾擦着手说，“你买单吧。”

　　“……”陈楠懵了，“什么？买单？”他的心突然凉了半截。

　　“对，你，买单。”黄静瞪大双眼，望向陈楠，陈楠头一回觉得，她的眼睛原来很大。

　　“你不是……吃饭全免吗？”陈楠依旧一头雾水。

　　“哈哈哈~~~”黄静大笑，转头看看蒋仪，接着二人同时大笑，偌大的餐厅回响着她们肆无忌惮的笑声，“他说我们吃饭不用付钱，哈哈哈~~~~我们从来都不用付钱啊，对不对？”

　　“哈哈哈~~~当然不用付！”

　　“哈哈哈~~~因为有别人付啊！”

　　黄静和蒋仪一唱一合，犹如双簧。在她们嚣张的丑陋的嘴脸下，陈楠看清了真相，同时也领悟到了一个真理：事实与真相完全不是一码事！“大食客”吃饭免单是事实，但真相是她找到了替罪羊为自己买单，而且这些羊群的数量绝不在少数。

　　两个女人吃干抹净，准备像往常那样拍拍屁股走人。通常情况下，被她们欺骗的男人碍于颜面，绝对会把钱付清，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男人的面子大于一切。至于博客上做证一事，同样也是有关颜面问题，再则附带一丁点伙同欺骗的心理，便幸灾乐祸地做了伪证，就算不肯做证的，至少也不会傻到跳出来揭露真相。面子啊，真是个磨人的东西。

　　“等一下！”陈楠从座位里蹿出来，挡在她们面前，毫不客气地说，“我们AA制。”他的思想认识突然提升到一定高度，现在他认为，跟两个骗子根本无须假装绅士。

　　服务生似乎早就关注那边的异动，在最恰当的时机，送来早就打印好的结帐清单，恭敬地送到他们面前：“谢谢，三位共消费324元。”

　　陈楠、黄静和蒋仪三个人都没有伸手接帐单的意思。陈楠反应最快，瞄了一眼帐单，立即从裤兜里掏出钱夹，开始抽钱，口中念念有词：“总共324，AA制，我付108元，这里110元，不用找了，再见！”说完将一张红纸和一张青纸拍在桌面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餐厅，仿佛这里有颗定时炸弹即将爆炸。

　　黄静和蒋仪沉寂了数十秒，目送陈楠灰溜溜逃也似地离开，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同时破口大骂起来。

　　“骗子！”

　　“无耻的男人！”

　　“不要脸！”

　　“没腔调！”

　　“小器鬼！”

　　“出门被车撞！”

　　……

　　“小姐，请买单！”服务生一手拿着帐单，另一手拽着陈楠刚刚抛出来的110元钱，面露难色地打断了她们无止尽的漫骂。骂人能骂出钱来吗？如果不能，请付钱先！

　　黄静和蒋仪面面相觑，一个说“我没钱”，另一个说“我只有30元”。于是服务生把难题像皮球般踢给了餐厅经理。

　　“小姐，你可以打个电话叫朋友或者亲戚送钱过来。”陆涛胸前别着一块光可照人的胸牌，上面写着“经理”二字，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要对得起这块牌子、代表着整个餐厅的形象，所以他彬彬有礼地提出一个建议，或许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法。

　　黄静摇摇头，开始哭诉：“我们是来上海旅游的，这里一个朋友也没有。刚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人是在网上认识的，他说请我们吃饭，谁知道他是个骗子！”

　　蒋仪一听就明白了黄静的意思，一装可怜二耍赖，赶紧帮腔：“是啊是啊，他说他请客，我们都没带钱嘛！”

　　陆涛觉得脑袋有些发胀，两个女人放声而泣，引来餐厅内其他顾客的集体注目，这绝非是件好事，另外据她们所说，错全在那个男人，他就不该逃跑，真不是个男人！

　　但，钱还是要讨的，难不成自己倒贴？

　　“你们没有朋友，是来旅游的，总不见得一分钱不带吧？”陆涛提出质疑。

　　黄静答：“钱都在住的地方。”

　　蒋仪补充：“今天确实没带出来嘛！”

　　陆涛似乎看到了曙光，说：“那你们其中一个回去取钱吧！”

　　黄静和蒋仪再次对视，想从对方的眼睛中找到应对之策，接着黄静说：“不行，万一你把我们中的一个怎么了……”说到这里很警惕地瞅了陆涛一眼，好象他即将要对她们做出十恶不赦的事，“不行，我们坚决不分开，要走一起走，我们一起去拿钱。”

　　“那也不行。”陆涛马上否决，“你们走了，还会送钱回来？”

　　“你……你不信就跟我们走，跟我们去拿钱。”黄静急了，最后一句话未经大脑思考就说了出来。

　　“好，走就走。”陆涛也急了，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

　　民警张洪山和刘进这晚值班，晚上十点半的时候接到110总台转来的报警，立即驱车赶往事发地，远远地看到二女一男的身影矗在黑森森的大桥上。

　　张洪山下了车，觉得夜里起了风有些冷，不如窝在所里舒服，于是想速战速决，劈头就质问他们：“怎么回事？”

　　陆涛赶紧将事情经过向民警汇报：“他们一共有三个人，来我们餐厅吃饭，最后买单的时候，那个男的说AA制，付了自己那份钱就跑掉了，剩下这两个女的，居然说没钱，叫我跟他们去住的地方拿钱。我跟她们走了半天，绕来绕去，我一看不妙，好象被她们耍了，所以就报警了。”

　　张洪山和刘进一听，原来是件小事，竟然劳师动众地报警把他们从所里抽出来，真是当他们警察时间多得没处使啊！一群小市民！

　　“你们，出来吃饭为什么不带钱？”刘进指着黄静和蒋仪问。

　　黄静便将前因后果复述一遍：“不是我们不带钱，是我们有个网友，约我们出来吃饭，说是他请客，谁知道买单的时候他突然说AA制，付完自己那份就逃走了，这么没风度的男人也让我们碰到了，我们是不是特倒霉啊！这个经理硬要我们给他钱，只好让他跟我们走咯。我们又没错！”

　　张洪山和刘进互使一个眼色，于是两人采取分别击破的方法来调解这场纠纷。

　　张洪山将陆涛拉到一旁进行个别教育：“你们作为餐厅一方，有错在先。”

　　“什么？我们怎么错了？”陆涛有些不明就理。

　　张洪山解释说：“首先，你就不应该让那个男顾客离开，至少他身上有钱，付完帐他们三人怎么结算就和你们无关了，对不对？”陆涛点头，他说得确实没错，当初怎么就让那男的给遛了呢？“另外，你作为餐厅经理，如果与顾客产生无法调解的纠纷，应该在事发地报警。你们现在算什么？走到大马路上讨债？我们完全可以不受理。”

　　陆涛听了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今儿个受教育了，今儿个犯大错误了，现在他打心底里佩服民警同志心思缜密。

　　另一边，刘进正在劝解黄静和蒋仪：“你们两个小姑娘，一看就是白吃白喝惯了……”只开了一个头，就让黄静和蒋仪背如针刺，不禁佩服民警叔叔乃当代神探、洞悉一切，“到外头来怎么会不带钱呢？到底带没带？你们骗得了他，可骗不了我。”

　　黄静确实身无分文，蒋仪却开始挖口袋：“我，我带了80元，真得只有这么多了。”

　　“有没有信用卡？你们小年轻的不是喜欢刷卡吗？”

　　“没有，我们没有，从来不透支。”

　　“哦，把钱给我。”

　　刘进拿着蒋仪的80元钱，走到张洪山和陆涛面前：“人家小姑娘口袋也抠破了，就80元，你说怎么办？”

　　陆涛赶紧接口：“80，就80吧！”心里想，总比没有好。

　　“这不就结了！”刘进哈哈一笑，把80元钱塞到陆涛想伸又不敢伸的手上，大力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们的工作圆满结束。

　　警车呼啸而去。

　　陆涛拽着来之不易的80元钱赶回餐厅。

　　黄静和蒋仪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

　　第二天，陈楠上网后迫不及待地把“大食客”拉进黑名单，待要删除博客地址的时候，忽然萌发出一个想法，犹豫着进入该博客，居然看到一篇新博文，标题为：教你80元吃转***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