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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当受则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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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小航子呼报“皇上驾到”,我眼皮一跳,略感无力地抿了抿嘴唇。那晚不了了之之后,我不怎么去霖顺宫,司徒鄞倒是愈发勤快地到眷瑷殿来。
“知道皇上来,特意备了皇上喜欢的茶和点心。”未出内殿,已听到迢儿在殷勤拍马。
司徒鄞则见阶就下,声中含笑:“我是‘又’来了,否则凭你们娘娘的心性,忘了我是早晚的事。”
本欲迎出接驾的我远远听到这句,登时摇头返身,果然是司徒鄞,这种有伤风度的话都说得出口。
刚行两步,脚步声已在身后,笑中带着揶揄:“哟,爱妃好高的兴致,是在散步么?”
我无奈,先瞄了一眼他的脸,气色不错,始才假笑:“皇上万安。”
司徒鄞打量我,话却说给一旁的迢儿:“你看你家娘娘的脸,像不像两块石头?”
迢儿“咦”了一声,“为什么是石头?”
九五之尊的男子嗤笑一声,折扇一打:“如此僵硬的笑容,可不是石头做的么。”
迢儿居然还附和:“哦,原来如此。”
我心里哀叹,这只狐狸放下身段和宫里人打成一片,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连忙让迢儿去端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进阁中。
“我觉得,你对我越来越不耐烦了。”司徒鄞落座,状若无意地笑。
“此地不备帚,皇上想待多久都可以。”言罢我忍不住挑唇。
司徒鄞大笑:“那我要谢谢你了。”
我歪头看他神情,眉舒眼笑,全然是乐在其中。
一时香茶来了,我接过来端给他,看他品了一口,几许小心地问:“去过湘妃那儿了?”
司徒鄞眉头略蹙,待仰头看我时又漫漫舒开,轻喟:“是,我就是从那里来。”
“如素好吗?”
“她很好。”
我点头,他去看她,她定会好的。不觉喃喃出口:“好就好。”
“将我推到别人身边,就是你的大度?”
司徒鄞装作不悦,我不去看他。“如素对你一往情深,你难道不知?”而她又待我情同手足,我怎能昧心不顾?
司徒鄞沉声:“那我对你一往情深,你难道不知?”
我撇开他的手站起来,拿过他的茶杯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皇上怎么与她比?”
“我难道比不得一个湘妃?”他被气笑了,随口拈出这一句。
我听得好笑,更加好整以暇,顺便耍耍无赖:“话说的愈发乱了,况且皇上不愿可以不去,我只是建议,又没人强逼皇上。”
司徒鄞瞪着我无言,打开折扇猛摇,肩头青丝如同受了天大的气,无可奈何地顺风摆动。
我心中大乐,“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你猜这是什么?”
“就是这个!”他举起折扇,佯作打在我头上。
我配合地揉着脑袋,“这下不气了吧,春天干燥,可别妄动肝火。”
司徒鄞无言地看着我,眼里的光芒不见了,蒙上一层雾气。将我的手拉下来,他拍拍我的头,低道:“你不讲理,也不公平。”
每当他用这样低允的声音对我说话,是心里有隐痛之时。
“你是为着当初我对你……不好,所以耿耿于心。”
“不是,不为那个。”当初那么深重的怨恨,已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渐渐磨灭。
至今记得紫宵阁外偷听他说:这一杯茶,我想喝得很,却又不得不远远搁开。本以为只是一杯寻常的茶,眼下却越发舍不得白白凉在那里……
当时只道寻常,后来每每细究,都是缱绻深情。
然我心中所为,除了我是钟了,还是镇远大将军的妹妹,而司徒鄞除了身为司徒鄞,也是褚国的一国之君。
他有他的不得已,我何尝没有我的顾忌?
不忍心,也不敢松了心里紧绷的弦。
司徒鄞没有追问下去,拍拍我的头,默然离开。
闻风而动的迢儿冲进来,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哎呀小姐,怎么又让皇上这么走了,厨房正做着小食呢,马上就能端过来了!你、你、你怎么就不知多留皇上一会儿呢?”
我叹气:“不如明日在院内放几只黄雀。”
迢儿住了嘴,想一想问:“为什么?”
“因为我爱听它们叽叽喳喳。”
迢儿立即脸红,甩甩胸前的大辫子转身,且不忘她的摇头晃脑:“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好心当作驴肝肺啊,我这样一个忠心为主的人啊,真是可怜可叹!”
*
几日后的清早,许久不闻声息的应妃,突然遣人送来一样东西。
我打开包裹的红绸,是一只两耳三足的手玩玉鼎,成色清白半透,里头装着满满的殷红粉末。打开鼎盖闻了闻,是握椒殿的夜神留霜。
随物还有一封信,上书工整汉隶:
“闻妹近来深得圣心,愚姊遥望难及圣宠,深感从前诸多不当,悔之莫及。望妹念在同侍皇上,肯屈驾一见,以了愚姊之憾。”
“应妃竟然送来了和解帖,是我少见多怪了吗?”迢儿夸张地揉眼睛。
秋水道:“皇上月余不曾踏入握椒殿,应妃忍到今日送来帖子,不知暗地打着什么主意。这几年没见应妃对谁低过头,娘娘不得不防。”
鸿雁也来凑热闹,声音怯怯的:“应妃娘娘做足了功夫,娘娘不去不好吧?”
我听她们议论,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信笺。
迢儿问:“小姐看了这么半天,看出什么了?我们要不要去?”
我放下信,“只看出一点,这求和信不是她写的。”
“不是?”
我漫然地呵了口气,“隶书太正统了,不受女子喜爱,况这行文绝非应妃语气,出自惯写八股文的老进士之手还更可能。”
“那,咱们去不去?”
“不急。”我想了想,“好久没见湘妃了吧,先去瞧瞧她。”
丘栩殿的翠竹不输去岁,相形之下,凝碧园的花花草草是俗了。尽管褚国春晚,但照满园植被的长势来看,真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如素破天荒扑了水粉在脸上,比上次见面精神许多,依旧是素眉。镜葵忙着倒茶,我坐下说些闲话。
不觉聊到司徒鄞身上,如素神情复杂地看我,“知道你心里惦记我,但凡事强求不来。他能来,我很高兴,可我不希望是你让的,你该了解,我也有自己的骄傲。”
我心虚地眨眼,不敢正看她。从没刻意透露过,但凭如素的敏感聪颖,知她早晚会猜到。
这时候想起司徒鄞来,不免就有些气,抬头理直气壮对如素道:“当受则受,想那么多做什么。”
如素微笑如禅香,有镇人心神的作用,“那你呢,你明知他在意你,才敢跟他提要求;也因仗着他喜欢你,所以认定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照做。我一直觉得妹妹是聪明人,怎么一面受着别人的好,一面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这样子,不太公平。”
不公?他也这样说……
我心尖微微一颤,一时反驳不了,索性拧眉撒泼:“姐姐从不讲这些大道理的,我不听!”
如素静静道:“哪是什么大道理,随便想想就知道的常理罢了,只是你在这件事上太谨慎,连想都不敢去想。”
相对默了一阵,我放低声音:“我没有仰仗他对我的好,我连他……是不是真心都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如素声轻如风,“当局者再迷,也骗不过自己的心,妹妹,问问你的心。”
我倏然一震,恍惚抬头,如素依旧浅笑盈盈的样子,不悲不喜,不妒不恨。
直到去握椒殿的路上,我还在反复回想如素的话。
我难道真的不知司徒鄞的心意吗?然而我自己的心意呢?
我的心,若还余有一寸不被形势左右、不被身份束缚的天真清白之地,那么彼处灵感——是想要亲近他的吧。
此念初生心府,仿佛一汪清泉倾泻而下,胸中块磊尽被洗涤。
当受则受,当受则受。我仰天吐出一口长息,圣贤说的话,理应是有道理的吧。
赴应妃之邀原本揣着小心,路上想通一事,我反而没了担心。及至握椒殿,应妃早早迎出来,我淡淡一笑:“姐姐好。”
应妃神色抱愧道:“还以为妹妹不肯原谅姐姐,不愿过来。”
头一回看见她如此柔怯的模样,我再笑:“怎么会,姐姐如此屈尊降贵,妹妹受宠若惊。”余光扫到揽尽风头的大椿树,我不动声色将笑意加深。
她有些讪讪,咳了一声道:“别站在外面吹风了,屋里聊吧。”
应妃一如信上恭敬,殷勤地命人搬上茶点小吃,又亲自带我去各个殿苑参观,说了一路好话。
外头传闻不假,此处的奇珍异宝汗牛充栋,满目琳琅逼得我差点手痒。转了约莫半个时辰,我见应妃不像要动手脚的样子,便告辞出来,应妃殷鄞送出殿外里许。
迢儿和秋水一直跟在身边,等走远了,我问她们俩:“可看出什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摇头。
我耻笑她们:“火眼金睛今儿个怎么不灵了?”
迢儿不服:“我怀着各种恶毒的心思去看应妃,硬是没刺探出一分心机,她脸上的笑容简直比金子还真!也许,她看到皇上独宠小姐,想拉拢小姐?”
“也许。”我挑眉。
秋水问:“娘娘看出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