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绿》cersie

5、第五章

　　[异香楼]

　　“怪我，我忘了，张姑娘向来要强。”云子乔坐在床边摊着手等小花来上药。

　　受了罚，她面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小花挑了些消肿的药细细的涂在云子乔掌心，口中还骂:“就她会作。”

　　“算了，以后离她远些。”
　　她知张影儿脾气不好，可想着大家到底一起住了五年，总还有几分情意在。
　　外人只瞧见了她得楼主欢心，却不知这五年来自己又是如何的小心翼翼，半分异心也不敢表露。只为着活下来，也许有一天还能见一见家人..她知希望渺小，却也不愿轻易放弃，否则这没有盼头的日子该如何才能过下去..

　　＊

　　这日，凤姬遣人叫了云子乔去雅阁。

　　大家都看见了。原本这也无妨，五年来，能去雅阁的次数最多的就是云子乔，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可偏偏有传闻安西黎氏派了人来，说明楼里马上就会有姑娘被挑走了。如此一来，大家都猜测着这是要送云子乔进王室了..

　　张影儿在翠竹苑坐立难安，又不敢去偷听。
　　一众姑娘中她的年纪是最大的，当然着急。

　　＊

　　“我知你的心思。”凤姬笑道，细长的眉眼间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云子乔抬头，“不知楼主意思？”

　　“你一直想回家去看看，是吗？”
　　凤姬抿了一口手中的茶，轻轻的放在了桌上，敛了几分笑意，一双眼安静的望着她，看似随口一问，实则便是要一探究竟。

　　五年间凤姬不是没有试探过云子乔的心意，楼里的姑娘们多数都被荣华迷了双眼，对嬷嬷们勾画的未来报了无限的期望，只有她一个人，看似不喜不悲，甚至不争不抢，这样的姑娘，凤姬总觉得没把她真正的捏在手里。

　　云子乔抬手，拎着茶壶又添了些热水到凤姬的杯子里，点点头，“是。”

　　凤姬很满意，“你可知我为何独独喜欢你？这几年来，我问你什么你都老实的回答，会就是会，不懂就是不懂，从不曾有半分隐瞒。”

　　云子乔低声道，“我知隐瞒无用。”

　　凤姬挑眉:“听说你是北靳人？”

　　云子乔微微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你姓云，我听说北靳有个富商也姓云。”

　　这话便不是随口问的了，凤姬早年找人查过，那云家的确丢了个女儿，可云子乔身上的血界不是云家的，她便放弃了那边的消息，有意无意的捂住了云子乔这个名字。

　　“北靳商人太多了，姓云的也有，不知道楼主说的是不是我家。”云子乔故意这么说的，乍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对的，凤姬性子古怪，从不曾过问姑娘们家里之事，今日忽然问起她的家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动作，她怕有危险，只好打了马虎眼。

　　凤姬淡淡的问:“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吗？”

　　“有些印象，但是不深。”

　　凤姬的眼珠在她身上转了两转，“那你回去看看吧，若是还有家人，远远见上一面吧。”

　　“什么？”云子乔忽然睁大了眼睛，怕是自己听岔了。

　　她来异香楼五年，何曾看见过有姑娘自己能走出去的？楼主刚才说什么？要放她回去？

　　“你不必惊讶，我不是放你回家，只是让你去看看，看看家人，了了心愿，回来以后好好接下我这异香楼。”

　　云子乔摇摇头，表示没听明白。

　　楼主不送她去王室了？

　　凤姬难得的周身没有伺候的人，偌大的雅阁里只有她俩，空荡荡的让人心头发紧。

　　“这几年，我一直在找能接下我这楼的人，你我观察了许久，就是那个合适的。你虽话不多，看着柔弱，实则性子挺要强的，出身不错，眼界也不像其他人那般短浅，我再好好培养你几年，做下一任楼主也不是不能的，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入了楼，名字可是登记在册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想抽身已是不能，这楼本就是为王室服务的，哪怕你能逃的出这五洲，也会有人抓你回来的。”

　　云子乔沉默着。

　　不用去王室伺候，当然是好，可要接这楼？她根本没这个意思，自认也没这个能力，这楼里的复杂程度不是她能想象的，可是凤姬竟能允她回北靳看看家人？

　　凤姬细长的眼眸扫过云子乔的脸，“丫头，回去想想吧，若是做了决定就来找我，我可以让你回去见一见父母，但是你不能和他们接触，蓝嬷嬷会陪着你。”

　　＊

　　云子乔抿着嘴，一路皱着眉回了翠竹苑。

　　心中翻腾。

　　回家。
　　真的能看看家人吗..
　　若是见了爹爹娘亲哥哥们，她还能如此心甘情愿的回到这里来吗...
　　可是云家又怎么可能有能力与异香楼对抗呢？若他们因此陷入险境又该如何？
　　五年来楼里也曾出过逃跑一事，她见过那姑娘是怎样被抓回来的，受了折磨再也没露过面，甚至不知生死。
　　凤姬不会轻易让她逃走的，既敢允她回家，也一定有办法捉她回来，甚至自己逃跑的举动可能还会威胁到家人。

　　云子乔躲在房里挣扎了好几日。

　　可这异香楼的众人早就坐不住了。

　　黎氏来了人，说明马上要有姑娘离开了，或去安西黎氏，或去周南黎氏，或去渝州黎氏，在不济去个最穷的晚山黎氏也好，那到底是王族啊。

　　这种时候大家都在猜测着，疑惑着，谣言总是越传越离谱...

　　张影儿本来对能去哪个黎氏她都无所谓，可是这神武被人说的多了，她也心动不已。楼里好久没出过姑娘能去神武了，她总想着凭自己此等姿色若是能去神武，将来混个宠妾是不成问题的..

　　＊

　　“姑娘，拿来了。”张影儿的丫头偷偷塞了一包东西给她。

　　这是丫头托采买的人弄来的药。
　　张影儿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总之是能让云子乔面目全非的好东西。

　　绝对不能让她就这么抢了自己的名额，风风光光的去了黎氏。
　　她盯着手里的东西下了决心，“去请云姑娘来用饭。”

　　＊

　　“她好好的要请姑娘过去用饭？定是不安好心！”小花拦着门不让云子乔去。

　　云子乔这几日的脑子里都是要不要回家去，听到这消息愣了几秒，她也不知道张影儿要做什么，不过反常必有妖这话她还是知道的，更何况，楼里都在传楼主要送她出去了，那张影儿心里估计也难受呢。

　　她倒是不怕，多少年了，张影儿来来去去的就那么几招，今日若是不去，她又得闹起来，说自己瞧不上她。于是云子乔还是劝了几句小花，梳了梳头发去了张影儿那。

　　饭菜早已摆好。

　　云子乔落了坐，总要说些个场面话的：“我还未曾给张姑娘赔个不是..”

　　“得了得了，咱们都受了罚，我到底年长你些，说的话也不好听，云姑娘也不要往心里去了。”

　　“自然不会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才开始用的晚膳。

　　张影儿神情有些发紧，桌下的双足不安的点着地，一双眼盯着云子乔夹菜的手。

　　云子乔瞥见张影儿如此神情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也说不出什么，以为张姑娘跟旁人一样，只当自己要被送进王室了，所以心中有些不舒服罢了。

　　她只好沉默的用完了饭菜。
　　一直到饭后上了茶点，张影儿才忍不住问:“云姑娘是要出去了？”

　　云子乔摇摇头，老实的答:“不是。”

　　张影儿不信，觉得她在撒谎，不过见她老老实实的吃了饭，压了压心底的喜悦，懒得去分辨真假了。

　　“往日到是我的不是了，云姑娘可不要记恨我啊..”这是一句干巴巴的道歉，再多的，张影儿也说不出口了，末了，只好尴尬一笑。

　　“张姑娘言重了。”

　　两人又随便说了些话，都是点无关痛痒的东西，张影儿见她话不多，也没什么意思，天黑以后就放她回去了。

　　一转脸问自己的丫头，“那药什么时候发作？”

　　“估计要到明天早上。”

　　“哼，看她到时候还得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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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大早，云子乔先是觉得头晕，整个人根本站不住，倒在床上吐了好几次，小花着急的不行，去禀报了蓝嬷嬷，蓝嬷嬷并凤姬一起赶到了翠竹苑。

　　云子乔房门紧闭，张影儿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只好在附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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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姬把脉，问小花，“她昨日吃了什么？”

　　“是张姑娘！张姑娘昨日邀了我们姑娘去用晚饭，今日就成这样了..楼主..这可怎么办。”小花也急的掉眼泪。

　　“你先出去。”凤姬挥手赶人，最后连小花也赶出去了，一时间房里只剩云子乔，凤姬和蓝嬷嬷。

　　蓝嬷嬷摇摇头，看了看眼珠又看了看舌头，“应是中毒。”

　　“中毒？”凤姬皱眉，“什么毒晕成这样？”

　　正说着，云子乔忽然一阵恶心，蓝嬷嬷赶紧取了个铜盆，只见她吐出了一团白色的黏糊糊的液体，瞧着竟像把那毒药全部吐了出来，随后云子乔的脸色倒是好一些了。

　　“玉碎？”凤姬一下子就皱起了眉。

　　蓝嬷嬷瞧了瞧那吐出来的东西，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应该是玉碎！这药本是透明，混了水后成白色丝状，要是真想确定，怕是还要验一验。”

　　凤姬瞳孔微缩，“哪来的？”

　　蓝嬷嬷小声道:“如今楼里都在传，说云姑娘要去神武了。”

　　“玉碎是什么？”云子乔吐了那毒药，头晕好了大半，大口喘了几口气问了一声。

　　“毒药，毁容的，我也不知你为何还能吐出来，否则今早你就不是头晕了，而是痒，一直痒到你自己把脸抓破为止。”凤姬说这话时很严肃，复而又问蓝嬷嬷，“我这楼最要紧的就是女子的容貌，敢把玉碎弄进来的人怕是不想活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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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影儿并丫头跪在雅阁瑟瑟发抖，“楼主，我真的不知道玉碎是什么！”

　　凤姬倚在上位，面上的红纱轻晃，烛光照的她眉目间杀气腾腾。

　　本来张影儿想着云子乔的脸毁了，黎氏又来要人，就算被人知道了是自己下的毒也没什么，异香楼还想交出美人，那可不就是只剩下自己了吗？谁知道云子乔根本无事，凤姬一出房门就命人拿了自己和丫头一路押进了雅阁。

　　她快要吓死了..

　　“你不知道？”凤姬一抬手，丫头递上鞭子。

　　那鞭子乌黑发亮，看的张影儿冷汗直冒。

　　“是小锦，小锦给我的..楼主..我真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张影儿抖着手指向自己的丫头。

　　小锦早吓的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听见自己姑娘如此说更是抖了起来。

　　凤姬扬手一鞭子抽在小锦身上，霎时间皮开肉绽，从衣服里沁出一道血痕。

　　“哪来的？”凤姬厉声询问。

　　小锦被那一鞭子抽的几乎要疼晕过去，咬着嘴唇抽抽搭搭的说了个名字。

　　很快，那个负责采买的人也被拎了进来。

　　凤姬眯着眼，问:“你们是不知道我这楼里的规矩吗？敢把这药弄进来？”

　　采买的人被问了几句话后跟小锦一起被丢进了异香楼后面的山里。

　　谁都知道，这两人应该是没命了。

　　“至于你..”凤姬的目光扫过张影儿的脸，皱起了眉，犹豫起来。
　　的确，现在不能要她的性命，黎氏已来挑人，她打算把云子乔支出去，留下来的人里面这张影儿是最容易被挑中的，若是没四五个上等姿色的姑娘怕是不好交代..

　　“搬去翠喜苑吧，蓝嬷嬷，找人把她给我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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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你看，能将这毒药吐出来是个什么原由？”凤姬皱着眉。

　　蓝嬷嬷摇头，“确实不太清楚是不是那血界之故，从未听说过还有此等奇事。”

　　凤姬眼珠一转，犹豫了几分，眼里也闪起了不明所以的光亮，“赤血一事..楼里不曾有记载，我也不过是听上一任楼主说的。”

　　蓝嬷嬷垂眸，小声道:“如今也只好压下不谈，这事本就无从考证。”

　　凤姬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才道:“我估摸她定会要求回家，你随她而去，找到那云家好好查一查，总会有些痕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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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愿意去看一看父母。”
　　云子乔倚在床上对凤姬如此说道。

　　凤姬心中了然，点点头，“好，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回来后就要好好为接下这楼做准备。”

　　云子乔道:“是，多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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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北漠出去大概要半个多月的路程，凤姬派了蓝嬷嬷与她随行。
　　云子乔觉着大概是为了监视自己吧，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是跑不掉的，眼下能回家才到要紧的事。

　　半个月的赶路，几个人面上都有了倦容，可云子乔心里高兴，离云府越来越近了，一想到爹爹娘亲和哥哥们，累点又有什么的...谁知那点高兴直到她们进了城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这..这是怎么了...”云子雨站在北靳曾经最繁华的街上目瞪口呆，眼睛瞬间红了一圈。

　　她向来淡然，在异香楼的时候连自己的情绪也很少会表露出来，而如今。
　　放眼望去，北靳已成一座荒城。
　　路面的石头缝里满是杂草，周围原本人声鼎沸的商铺几乎都已变的破破烂烂，有的连大门都倒了，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灰。

　　发生了什么？

　　爹娘，哥哥们呢..

　　蓝嬷嬷也惊诧不已，上一次从北靳收到消息还是云子乔刚来不久，照例查了查姑娘的身世，后来也就撂开手不谈了，怎的富庶之地变做了荒城？她们却一点消息也未曾收到？

　　云子乔三步并两步的一路跑着去了云府，蓝嬷嬷原本受凤姬吩咐，只让云姑娘远远见一见家人，瞧现在这场景，怕是城内已空了，当下不语，拽了小花紧紧跟上。

　　她不记得路，只知道娘说过，云府就在这条街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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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府大门口。
　　抬头望去，牌匾已经断了一半，大门上的铜锁早不知去向，红漆斑驳的不成样子，上面挂满了蛛网。

　　小花跟蓝嬷嬷自身后而来也是吃了一惊。

　　“这就是云姑娘的家？”蓝嬷嬷问。

　　云子乔眼里闪了泪，低声问道:“嬷嬷可知北靳这是怎么了？”

　　蓝嬷嬷摇头，这事她们的确不知晓，看这场景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姑娘……”小花有些担心，想扶一扶她。

　　云子乔偷偷抹了一把泪水，几步上前，推开了大门。

　　“吱……”干涩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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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头，自然是没有人的。

　　曾经的石板路早已盖满落叶，许多花草枯死，池塘里看不见水，只有厚厚的一层水藻..碧幽幽的散着绿光。

　　云子乔朝思夜想的家，就以一副破烂模样映入了她的眼底深处。

　　府里的路她很熟，轻易找到了自己原来的那间屋子，想不到里面的陈设皆在，她用过的小浴盆，爬上爬下的小桌子，甚至连床上的小花被也在，只是早已肮脏不堪，连棉花都翻了出来。

　　蓝嬷嬷上前一步扶住云子乔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声道:“估计是天灾，城里已经空了..”

　　天灾？

　　云子乔瞪着眼睛回头望着蓝嬷嬷，脑子里回想起了娘跟她说过的话。

　　小哥哥出生前北靳的那场大旱，所有的河流都干了..

　　可她们明明进城之时还路过了几条内河..那水量十分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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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靳旁边的一城名唤洛水。
　　洛水城中一大宅内立了不少黑衣人，其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对坐在正堂之上的年轻人低声说道:“主子，北靳方才进了一辆马车，看样子不像城中之人。”

　　年轻人懒洋洋的一挑眉，“哦？漏了消息？”

　　少年不敢抬头，道:“那马车往云府去了，看样子是几个女的，应该是误闯。”

　　“女的？误闯？”

　　年轻人抬眼。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勾勒出完美的小弧线，他面上白的近似透明，清晰可见细小的血管，又高又挺的鼻梁下一张薄唇，鲜红欲滴。

　　这么一张脸，放眼五洲，也没人能比的上了，只是，神情到底冷淡了些，不似年轻人应有的气质，旁人乍一看上去还会有些害怕。

　　他问站在下方的所有人:“玉澜苍阁里的妖女屈指可数，怎会光明正大的踏入北靳？”那声调干净悠扬，又带着几分寒意，屋里的黑衣人皆低着头，不发一语。

　　年轻人勾了勾嘴角，又道:“偏还去了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