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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宿醉 ...

  •   夜深人静,京城最有名的梨园里正上演着一出好戏。

      "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项羽惊呼道,
      虞姬抬手指向帐门处汉兵:"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不知有假,转身看去:"待孤看来…"
      待他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未几,项羽意识到受骗,忽一低头,惊见腰间抽空的剑鞘!
      项羽猛回头向虞姬,惊呼:"啊!这——"
      话未出口,已见虞姬自刎于前,
      "哎呀!"项羽顿足不已,痛悔万分…

      众侍女扶虞姬下,台上的帷幕缓缓拉起…

      台下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渐渐响起稀拉的掌声,梨园里的小厮端着红木做的托盘弓着腰穿梭在摆满桌椅的观众席间,见有阔绰的老爷拿出赏银便连连弯腰道谢。

      "多谢公子!"
      见托盘里被放上一锭沉甸甸的元宝,小厮顿时笑逐眉开,猛地鞠了一躬,

      "再去拿点酒来。"
      李弥的视线并未从戏台上移开,只见他眼神迷离,上半身松垮地蜷缩在宽大的雕花梨木椅子里,左手提着空了的白玉壶,右手端着酒杯,就这样坐在台下听了一整晚的戏。

      "这…"
      小厮突然有些为难的样子,却不敢多言,好在梨园里的管事适时走了过来,客气地对李弥说道:"公子,今日的戏已经唱完了,请您明日再来吧,我给您留个好位子。"

      李弥抬起头缓缓向四周望去,听戏的人本就不多,如今仅剩的几个人也纷纷起身离去,

      李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了点说道:"知道了。"

      管事的便带着小厮走开了,留下李弥一人坐在空荡的大厅里。

      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李弥双手撑着扶手站了起来,接着大步地跨了出去,然而还没走出一步,眼前的天地已经快速旋转起来,下一秒人就失去平衡猛地载倒在了地上,顺便撞翻了几条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已经喝得伶仃大醉的李弥却就这样平静地躺在了地上,内心竟有种一直躺下去的冲动,身体完全使不上力气,头也晕晕乎乎的,早已把狼狈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没事吧,是不是撞到头了?"
      视线里忽然跑出一个人,声音里带着关心,蹲下身扶起了躺在地上的人。

      李弥眨眨眼仔细看去,俊秀的眉眼格外熟悉,却又比记忆中的样子少了些虚浮,竟然是罗蔚!

      被人用满是关心地目光看着,李弥突然情绪失控地红了眼眶,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低声说道:
      "我的头撞到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先带你去去我的房间休息一下。" 罗蔚皱着眉眼里满是心疼,简单看了下就转过身将人架在自己的背上背了起来。

      "我的头撞到了…"
      李弥双手环抱着罗蔚的脖子,一边埋头落泪一边不忘嘟囔着原因,像是在担心罗蔚不信似的。

      "老板!"
      管事的见到罗蔚竟背着个醉鬼,顿时迎上前想要帮忙。

      "我自己来就可以,帮我端盆凉水上楼。"罗蔚说完便和管事擦身而过背着李弥上了楼,踢开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头哪里痛?让我看看。"
      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罗蔚抬手抚上李弥的额头问到,

      也许是发泄够了,眼泪也止住了,见罗蔚担心地看着自己,李弥默默地感受了一会儿说道:"头好像不痛了…好像一点也不痛诶!" 说着带着泪痕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一脸庆幸的样子,完全忘了刚才是谁在哭鼻子。

      "不痛么,那你先在这儿坐会儿。"
      等确定李弥自己能稳稳地坐在床上后,罗蔚才又转身走出了房间。

      不一会罗蔚就端着东西走了进来,他转头向床上看去,竟然空空如也。罗蔚吓了一跳,快步走近一看,原来人正大刺刺地躺在地上。

      "快起来,地上凉。"
      罗蔚放下手中的碗想要将李弥扶起来,

      "不,我就躺在这儿!"
      李弥的脑袋晕得很,头举得稍微高一点就要失去平衡,只有平躺在地上才舒服一点,意识却是清醒的,仿佛身体和灵魂被剥离开来。

      "至少躺到床上去,来,我扶你起来。"罗蔚仍然坚持道,

      "不要,我身上脏,弄脏了你的床。"李弥固执地挣开罗蔚的手,稳稳地赖在地上仰头看着罗蔚,

      "好吧。" 罗蔚只好妥协了,扶着李弥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端起地上的碗凑近他的嘴边说道:"喝点醋,可以醒酒。"

      "嗯…我不喝,我没醉!"看着碗里黑乎乎酸溜溜的醋,李弥顿时皱起鼻子偏头躲开了,

      "听话,就喝一点。"
      罗蔚把碗凑在他的嘴边耐心地哄道,

      李弥终于禁不住低头喝了一小口,入口酸涩,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喝,李弥便自己端着碗乖巧地喝起来。

      "我还想喝酒。"
      把碗里的醋喝完,李弥果然清醒了不少,但他并不想醒,便又眼巴巴地看向罗蔚。

      "别喝酒了,借酒消愁愁更愁,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擦一擦。"
      接过李弥手里的空碗,罗蔚将浸过凉水的毛巾递了过去。

      冰凉的毛巾接触到肌肤瞬间让人感到精神一振,李弥胡乱擦了擦脸,顺便也把哭过的痕迹也擦了干净。

      罗蔚也坐在了地上,并没有开口问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李弥的身边。

      "…你最近怎么样?"
      李弥又躺回到了地上,偏头看着身旁的罗蔚说道,

      "我很好啊,还要谢谢你帮我拿到了解药,我的救命恩人。"
      罗蔚低头微笑地回望着李弥。

      "其实那天…我是有目的的,是我…害了你。"李弥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这件事压在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正好借着醉意全说出来。

      "没关系。"
      罗蔚似乎毫不意外,语气平静地说道。

      "你…你不生气吗,我害你损失了那么多的钱。"
      李弥有些不敢相信,原来罗蔚早就知道了。

      "嗯…我真的不生气,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吧,对他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罗蔚装作苦恼的样子皱了皱眉,眼睛含笑地看向李弥。

      李弥顿时低下头避开了罗蔚的视线,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从前罗蔚看起来浮浪不经,总是把喜欢挂在嘴边,但如今又说出这种话,李弥竟有些信了,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你呢,今天发生了什么?"
      罗蔚自然地陪着李弥聊了起来,

      "今天倒霉透了。你知不知道十年前我去东岐国的事?"
      一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李弥就忍不住叹气。

      "好像听说过,好像只过了三个月你就回来了。那么久的事你还记着?"
      罗蔚边回忆边说道,

      "本来已经忘了,但是又被迫想了起来。当年明面上是去做客,实则不过是去当东岐国三皇子的玩伴而已。"
      李弥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头顶的空气,思绪渐渐飘向远方…

      "我记得有一次,听说寝宫里的佛像后面藏着珠宝,三皇子就带着我们偷偷溜了进去,曹栗不小心推翻了半人高的佛像,砸断了我的脚趾。后来三皇子却不允许我看太医,因为担心太后会因此追查到他们身上,当时脚肿得穿不进鞋子,痛的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李弥低声地说出了自己藏了十年的秘密。

      "还有一次,士兵从我房里搜出了一只贵妃的玉簪,原来是王嗣偷的东西,三皇子担心他受罚就把东西藏在了我的床下,哄我背下了罪名,我被关在禁闭室里三天三夜,饿得头昏眼花,却没有一个人来看我…"

      "还有一次…"

      即使十年过去,李弥的语气里仍然带着藏不住委屈和怨恨,本来已经忘却的事,如今又一件一件清晰地记了起来,不同的是他已经可以说坦然地说出来而不是一直藏在心里。

      "太子接你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他,也许他能帮你。"一直静静听着的罗蔚在李弥说完良久之后缓缓地开口说道,

      "当时东岐国力强盛远在郑国之上,太子为了带我回去已经惹怒了众多朝中大臣,我能回去就已经很好了,何必再让太子和母亲为我担心,我身为将军之子,又岂能被别人看了笑话。"
      李弥小时候虽然顽皮捣蛋,但该自律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懂事。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真的像民间流传的一样呢…"
      罗蔚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民间流传,流传什么?"
      李弥疑惑地看向罗蔚。

      "说东岐国的皇子在郑国见到你时惊为天人,便将你收做男宠带回了东岐,你走了以后太子魂不守舍,发现早已对你情根深重,便不顾众人反对将你从东岐太子手里抢了回来。"
      罗蔚戏谑道。

      "莫名其妙。"
      李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果然觉得罗蔚变得稳重了什么的都是自己的错觉。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罗蔚莞尔一笑,

      "东岐国的人讨厌我,郑国的太子…也不喜欢我。"李弥却因为罗蔚的话想到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语气再次变得悲伤起来。

      "怎么,太子难道对你不好么?"罗蔚有些意外地问道,

      "今天我本来要和东岐国的人比武,太子却突然出现,不准我还手。如果他真的在乎我,会忍心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挨打么。"
      李弥的语气既委屈又不甘,

      "太子也许…"罗蔚还没说话就又被李弥打断了,

      "明知道我不喜欢东岐国的人,太子却为了留下他们,承诺让我护送他们回东岐,如果真的在乎,会不先问我的意愿么。"李弥冷着脸说道。

      罗蔚静静地看着李弥,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直温和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干笑着开口道:"呵呵,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就想听见我说,是你想太多了,其实太子是在乎你的?不,我偏不。"

      罗蔚说着俯下身双手撑在李弥身体两侧将他困在自己的身下,低下头盯着李弥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你是太子的男宠吗?是千金之躯是金枝玉叶?是什么理由让你觉得一国储君做的决定要先经过你的同意,他凭什么要在乎你?"

      没想到对自己向来殷情的罗蔚竟然会这样指责他,巨大的委屈顿时令李弥红了眼眶,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经眼泛水光:"我才不是谁的男宠,我只会给太子惹麻烦,还很不听话,我从来没有自作多情地觉得太子就该在乎我,宠着我,我只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丢脸,不想去东岐而已,难道这也不可以么!"

      罗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诧异,心里却划过一丝开心,语气也从刚才的强势变得心虚起来:"难道你今天喝这么多酒的原因是烦恼护送东岐国国主回东岐的事,而不是因为太子?"

      "当然不是!太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怎会质疑他,虽然太子对我很好,但我也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一想到又要去东岐我就头痛,忍不住想起从前的事。不然你以为还会是什么!"
      李弥为自己找回了清白,看着一脸愧疚的罗蔚心里却仍是意难平,伸手用力地推开罗蔚的手臂,翻身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心。"罗蔚立马站起身想要扶住李弥,下一秒却又被他甩开了,罗蔚看李弥红了鼻子嘟着嘴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大概就是关心则乱吧,可是既然把人惹哭了,总是要负责的。

      "如果你是在担心去东岐的事,我倒是有个办法,虽然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我至少可以陪着你。"罗蔚看着李弥的背影说道。

      "什么意思?"
      李弥摇晃的步子顿住,回头撇了眼罗蔚似乎有些心动,

      "我和你一起去。"罗蔚毫不犹豫地说道。

      "真的?"李弥转身看向罗蔚,虽然还是冷着张脸,语气却明显变得不同了。

      "真的。我们坐下慢慢说。"罗蔚淡笑着的点了点头,趁机走上前扶着酒醉的李弥坐到了桌边的凳子上。

      "听说东岐的酱板鸭是特色美食,我们可以一起去吃,再过不久就是立冬,正好能赶上东岐一年一度的冬藏节,我们……"
      罗蔚满怀憧憬地向李弥说着自己的计划,

      "停停停,这些事你明日再和我说,现在我什么也记不住,我只要知道,你真的要陪我去东岐么?"李弥抬手打断了罗蔚的话,他的脑子晕晕的,身体已经软绵绵地趴在了桌面上,红红的脸颊贴着桌面,正努力竖起耳朵等着罗蔚的回答。

      "真的。"罗蔚再次坚定地点了点头,他觉得李弥现在迷迷糊糊的样子也分外娇憨可爱,

      "那…也挺好的…有人陪我一起去的话…可能好一点。"李弥有些别扭地说道,看似无所谓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是有人陪你去你开心,还是罗蔚陪你去你开心呢?"罗蔚忽然俯下身凑近了李弥的脸,幽幽地开口问道,

      "你在说什么?不都是一个意思么?"李弥皱着眉把头往后挪了一点,听不懂罗蔚的意思,只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

      "如果你同意,那你就要说罗蔚陪你去你开心,你喜欢罗蔚陪你去。"罗蔚耐心地诱导着李弥说道,

      "罗蔚陪我去我开心,我喜欢罗蔚陪我去。"李弥解决了心烦的事,困意便涌了上来,脑子变得更是迷糊了,眯着眼睛很是听话地顺着罗蔚的话说了,

      "我也喜欢你。"罗蔚毫不犹豫地低声道,脸上带着心满意足地笑意。

      "你要睡了么?"见李弥呼吸逐渐平稳,坐在他身旁的罗蔚问道,

      "没有。"趴在桌上李弥立马中气十足地应到,眼睛却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罗蔚静静地看着李弥的侧脸,平日里很少有机会这么直白地去看他,视线从漆黑的发顶划过轻颤的睫毛,绯色的眼角还带着湿润的痕迹,莹白的皮肤染上晚霞般的红晕,衬得红润的唇瓣更显娇嫩,仔细看去,唇间的一颗小痣若隐若现,激起观者更多窥探的欲望,越看越移不开眼睛…

      "今晚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罗蔚若有所思地开口对李弥说道,

      "嗯…"李弥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响。

      "十年前,十六岁的我还在我爹开的小医馆里当一个打杂的,我每天只要抓抓药,扫扫地就好了,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吃穿不愁,我是个平头百姓的孩子,并没有远大的理想。" 罗蔚一边回忆一边说起了从前的事,
      "如果我能一直那样无欲无求,也许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直到某天一位小少爷的出现,他穿着得体的袍子,戴着精致的银饰,连靴子上也嵌着珍珠,虽然个子已经快到我的肩膀但面容却仍然稚嫩,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长得很是漂亮。"说到这里,罗蔚别有深意地看向李弥,见他毫无反应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只身一人来到药堂,不去找大夫却对我说,请我帮帮他。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带着他回了我的家,替他疗伤熬药,没想到小少爷表面光鲜亮丽衣服下却是满是伤痕,我还以为是什么深宫辛密就没有多问。后来每隔几日他就会来我家找我一次,匆匆地让我帮他查看伤处,喝完我熬的药就若无其事地走了,要不是我亲手脱下过他的靴子,难以相信他竟是个脚趾骨折的孩子。"

      "半个月后小少爷的伤就好的七七八八了,我也早已打听到了他的身份,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与我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来和我道别,说以后不会再来,最后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子给我,要我不能和任何人提起这半个月以来发生的事,就又匆匆地走了。"

      "夜深人静我对着月光去看那锭金子,那是我摸过最多的钱,后来小少爷果然再也没有回来找我。我想了很久该怎么花这锭金子,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们加起来已经远超这锭金子的价值。从那时候开始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久之后我就和父亲告辞,带着这锭金子投靠千里之外从商的舅舅去了,结束了我在医馆里的安稳日子。"

      说到最后罗蔚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他的故事讲完了,说想听的人却早已进入了梦乡…

      罗蔚并不是一定要让李弥知道这件事,这么多年他没有说,今夜听李弥提起十年前的事他却突然想说了,他想看看李弥听到这个故事时的反应,看看他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为他熬药疗伤的人。

      世界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喜欢,喜欢其实是一件非常非常漫长的事,爱,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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