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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耀斑(2) ...

  •   吴悠到了公司的时候,还只有三个人在那里,其中一个还是打扫卫生的大妈。经理和设计师都没有来,一时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先帮忙收拾一下桌子什么的。

      另两个人看上去应该也是公司的员工,但都无事可做的样子,一个在发手机短信,一个在反复地翻弄一叠文件。吴悠想刚进公司第一天怎么说也得跟同事搞好关系,于是跟他们打招呼,整理文件的那个还跟他笑了笑表示回应,发信息那个却仿佛压根没听到。

      吴悠顿觉不爽,却还是强忍住没有表现出来。

      快九点钟的时候,设计师之一才优哉游哉地来了,这个人吴悠来面试的时候见过,个头不高,倒是趾高气扬的,扎一头油腻腻的小辫子,还留一截小山羊胡子,把那张脸遮去了一半。

      办公室的其他两人见他来了跟他打招呼,他只是草草应一声“哦”,就一屁股坐自己电脑前了,对吴悠压根睬都不睬。

      开了电脑,也不见他工作,直奔电脑游戏去了,而且打游戏的时候嘴里还跟着叫唤。

      吴悠被他的声音弄得心烦意乱,忍不住过去拍了拍他肩,说:“麻烦你能不能小声点儿?大家都工作呢。”

      山羊胡子把耳机一取,转过头一看是个新面孔,下巴一抬挑衅地说:“你谁呀?”

      吴悠尽量平心静气地说:“我是今天刚来报道的新人。”

      山羊胡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一个打杂的有资格管我么你?”

      吴悠只感到一股子无名火腾地冒起,手就有些不受控制——

      有只手及时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听到有个人在背后说:“算了,小石,跟新来的计较什么。”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却在暗暗使力,阻住了他的动作。

      山羊胡子看了看那个人,又看看吴悠,没再说什么,继续转过头去玩他的游戏了。

      那人顺势把吴悠拉到了一边,冷声在他耳边说:“管好你自己。”吴悠这才看清那个拉住自己的人,是个神色冷淡的年青人,皮肤白皙,眉眼非常醒目,一头染成暗紫色的短发。

      吴悠猜想这应该就是公司另一名设计师,现在的人,就喜欢把自己弄得奇形怪状,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搞艺术的”。虽然这个人及时地制止了他的莽撞,然而吴悠却仍是对他没多少好感。

      “谢谢了。”他勉强说一句,就走开了。

      十几分钟后,又来了几个人,经理也终于来了。吴悠早已等地不耐烦,便过去报道并询问自己该做什么。那男人努力瞪着一对眯缝眼打量了吴悠半天,吴悠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忘了有这么个新员工了,然后他才似乎终于想了起来,扭头跟之前一直在发短信的那个人说:“小陈,把那些传单给他吧。”

      那个叫小陈的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堆印刷质量不错的宣传单来,递在吴悠手里。然后经理说:“我们公司创办不久,还需要大力宣传,你呢,今天先去把这些宣传单发了吧。”

      吴悠心里疑惑。一个广告公司,就没有别的活儿可做了吗?可上班第一天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拿了传单出去了。

      南方的天气阴晴不定,吴悠刚出去的时候天上有厚重的云,虽然闷但至少不热。站在街角不断向路人发传单的吴悠还暗自庆幸,然而没过一会儿,突然就下起雨来了,而且是说下就下,没一点儿过渡,简直跟自来水龙头一样,在几分钟之内变为瓢泼大雨。带了伞的人还好,没有准备的就只好挤在商场的屋檐下。

      吴悠哪里见过这阵势的雨,猝不及防,手里的一叠传单都给淋湿了,只好悻悻地跟路人一起在屋檐下避雨。看着眼前厚厚的水帘子,吴悠想到传单淋湿回去一定会被经理责怪,心里一阵郁闷和烦躁。

      正四处张望时,远远忽然走过来个人,撑着一把鲜艳的紫色伞,一直向他走过来,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吴悠睁大眼去看,却被水雾挡住了视线,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直到那个人走到近前来。

      却是之前在办公室替他解围的那个暗紫头发的年青人。

      那个人走到他面前,也不说什么,摆摆头示意他跟着走。吴悠虽有些不乐意,却也无奈,只好走到他伞下,怀里还抱着那一叠淋湿的传单。

      他们默不作声地往回走着,经过一个垃圾筒,那人突然把吴悠手里的传单一抽,随手就扔了进去。

      吴悠怔了一下,继而勃然大怒:

      “你干吗?!”他吼出声来。

      那人却不理会他,只淡淡丢下一句:“你没必要把这工作当真。”

      吴悠眉头一皱,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但又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在里边,于是也没有追问,只是心里仍有些愠怒,索性从伞下跑出去,一路大雨里跑回公司去了。

      工作到第五天,吴悠终于有点明白了那个人的意思。这个公司的确很奇怪,总不见订单,经理也不大管事,员工们整天偷懒做自己的,有人刚进公司看到这样的状况,就又辞了。公司内里一盘散沙。

      吴悠他们每天装模作样的打电话联系客户、发传单,实质却没有一点进展。

      每天晚上回到家,总是觉得很疲倦,实际上并没有做什么,但就是累,一种心里空落落的累。有几次吴悠其实很想把这种感觉告诉韩潭,告诉他自己心中的疑问。然而奇怪的偏执和过强的自尊心却每每使得他在韩潭面前沉默下来。

      第六天早上,终于有客户了。

      一大清早,吴悠刚到公司门口,就见外面停着一辆银白的宝马。车门开了,一个衣着时髦的三十多岁妇人从里面袅袅娜娜走出来,一直进了办公室。那一天经理来的不寻常地早,一见那女人就喜笑颜开,两个人关在经理室里商量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秘书小王进去了,出来时候手里拿了一张纸。吴悠依稀看见是一份合同书,松一口气,心想总算有活儿干了。

      那两人在经理室里聊了很久,那个女人还不时发出那种刻意模仿年轻女孩的咯咯的笑声,吴悠听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半天,那女人总算出来了。经理跟在她身后点头哈腰地送。走到门口,她忽然四下看看,问道:“苏扬呢?他今天没来吗?”

      正说着,那个紫头发的人进来了,见到那女人忽然一愣,进而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女人倒是看上去很高兴,忙迎上去。

      “苏扬,几天不见你了!”她用一种半撒娇的口吻说道。

      吴悠禁不住又抖一下。

      那个叫苏扬的男子脸上涌起一阵嫌恶,却还是勉强地答道:“嗯,这几天比较忙。”

      那女人走后,吴悠等待着分配任务。等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动静,只见经理把秘书叫进办公室交代了些什么。待王秘书出来,吴悠过去问有什么需要他做,王秘看他一眼,说:“继续做你份内的事就行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怒气冲冲走到经理办公室前正欲敲门,却被一个人拉住了。他转头一看,又是苏扬。他还是象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手劲却很大。吴悠心里一火,用力想要抽回手,却挣脱不了。刚要开口问,却见苏扬微微摇摇头,趁他一愣的当儿,把他拉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你又干吗?”等到反应过来,吴悠口气很冲地质问道。

      苏扬却对他的怒气无动于衷。

      “你这样做没意义的。”

      吴悠眉头又皱起来。

      “你总说不用认真没意义什么的,究竟什么意思?这地方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儿!?”

      苏扬沉默一下。

      “你真的不懂吗?”

      “不懂什么?”吴悠却更纳闷了。

      苏扬看着他,那眼神让吴悠感到不舒服。

      “别装神弄鬼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不禁烦躁起来。

      “这个公司,是用来洗钱的。”

      吴悠一呆。

      苏扬继续说:“刚刚来的那个女的,是嘉蒙卷烟厂老总的老婆,他们厂有一笔四十万的款子要洗,也算是这公司的老客户了。”

      “洗?”吴悠迷惑地看他:“怎么洗?”

      “跟公司签一张广告合同,注明是开新闻发布会的广告宣传费用,公司会给他们开一张正规的广告□□。当然,实际上这个发布会是不存在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吴悠仍然有些不明白。

      “一个国企卷烟厂的老总忽然有了几十万的资产,你觉得这合理吗?不会引人注目吗?”

      吴悠哑然了。他成长过程中所了解的处世哲学令他忽然地明白了这一切。自己所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不过是作为一个用来装点门面和掩盖真相的摆设。

      他这次是不顾任何人阻拦冲向经理办公室去了。

      半个小时后,他从里面出来,表情很平静。他大踏步的,头也不回地从办公室走过,大家都在忙自己的,对又一个人的离去习以为常。苏扬就在一楼的大门边,静静站着,吴悠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沉默了一阵,他低声问道:“为什么你还留在这儿?”

      苏扬脸部的肌肉绷紧了,眼中浮现出那么一种复杂的神色,微弱的光线下他的面部轮廓僵硬,仿佛吴悠的这句话触到了他一个刚刚结痂的伤口。

      吴悠还想问什么,今天早上的某个场景忽然在脑中一闪——

      “你……”他迟疑地说:“难道——”

      “好自为之,”苏扬却蓦地打断了他的话:“再见。”

      吴悠怔了怔,想要说什么,却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出了门,又是白花花的太阳。湿重的空气压在身上,转眼就浑身的汗水。他怀中还抱着来时带的画夹,里面有他的画儿,本来是想拿来证明他美术方面的功底的,现在却像个笑话。

      路上经过一间室内装璜的店,他犹豫许久,终于走进去,把自己的画给店主看,问能卖多少钱。

      店主皱着眉看了半天,为难地说:“你这种风格的画不适合做室内的装饰画,色彩太强烈了。”

      红灯亮了,他停在十字路口,四面人潮汹涌。他忽然就象某个电影中的主角,一片茫然,不知该往哪里走。

      清楚记得的,是某个站名,某个门牌号。

      终于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前,吴悠已经筋疲力尽。早上中午都没有吃饭,隐隐有些腹痛。恍恍惚惚敲开了门,只觉得一阵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满眼是已经熟悉了的家具摆设。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轻轻地说:“回来了。”

      他只感到突然的虚脱,直直向那个人的肩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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